于是沒有人注意到，郁珊珊悄無聲息地裹著頭巾再一次來到了秦崇宇的家里，白天大門沒有上鎖，她也沒敲門，直接推開進去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恢復，龐翠已經可以拄著拐杖下地行走，護工去副食廠買菜了，她便在樓下院子里曬太陽。這段時間龐翠差點悶壞了，秦崇宇一直不回來，顏昭若參加完高考也不知道住哪里去了，王娟耿霞那兩個之前玩得好的，也不來找她聊天了，最后甚至連那個捧著她的郁珊珊，也莫名其妙地消失不來了。

    她閉著眼睛嘆了口氣，這種被人孤立感覺太難受了，心里直堵得慌！

    聽到腳步聲，她以為是護工買菜回來了，但很快發現不對，睜眼一看，郁珊珊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瞪著雙大眼珠子，像個幽靈般站在她腦袋邊上。

    “??！”

    龐翠尖叫了一聲，嚇得本能地蜷縮了一下。

    “你……你進來怎么也不說一聲??！”她不滿地道。

    郁珊珊陰森森地低頭看著她：“你不是說你哥的媳婦沒來隨軍嗎，為什么要騙我？”

    如果那天沒有撞見秦崇宇和顏昭若，她就不會氣血上頭，在學校里頂撞和嘲諷顏昭若，今天傳來顏昭若考上大學的消息，她就覺得這些天她的所作所為，就是在自己往自己臉上扇耳光！

    她真想活活掐死龐翠，她變得這么狼狽，都是她害的！

    龐翠被她陰差索命的架勢嚇到了，當然心虛的成分也占了一半，因為她的確騙了郁珊珊?？勺罱龥]出門，不明白郁珊珊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突然跑過來找她算賬。

    她支支吾吾的不敢吱聲，郁珊珊氣極反笑：“你嫂子考上大學了，京大，你看起來好像還不知道??？”

    龐翠猛地抬起頭：“什么，京大？！”

    -

    郁珊珊把一臉震驚的龐翠攙扶進客廳里，又倒了杯熱水塞到她手中，聲音變得柔和起來：“你知道京大是咱們國內最好的大學嗎？”

    龐翠魂不守舍地點點頭：“知道啊?！?/br>
    “你嫂子考上大學，會越來越厲害，她那么討厭你，將來動一動手指頭就能讓你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小姑子和嫂子天生就是仇家，就沒有幾家能和平相處的?！庇羯荷赫f的很慢，給了龐翠充分理解的時間，“我知道你實際上并沒有做錯什么，但往后你和你嫂子吵架，你覺得你哥會向著誰？”

    龐翠說不出口，秦崇宇當然是向著顏昭若了，他現在已經不想管她了。

    郁珊珊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扭頭往大門口看了一眼，確定護工暫時不會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深綠色帶刺的枯草：“惡人做了壞事未必下地獄，好人也未必就有好報，你在這個家里當了那么多年的保姆，伺候著他們，可你受了傷，他們人呢，連照顧你都不愿意，直接搬出去住了，這樣的人何必再當家人對待呢？”

    她把枯草放在龐翠的手里：“這個可以幫你報仇，把它放在水里煮一遍，濾干凈，把煮出來的水再摻在食物里面讓你嫂子吃了。吃下之后很快就會拉肚子，止都止不住，而且醫生也查不出來原因，最后你嫂子就會越來越瘦，變成個丑女人，到時候你哥肯定就不再喜歡她了，沒有她吹枕邊風，你哥才會知道其實只有你對他最好?！?/br>
    龐翠看著掌心的枯草，輕飄飄的一點重量都沒有，但她拿著卻有些膽戰心驚。

    “真的嗎，吃下去不會死人吧？”

    “不會的，我可是醫生，我能不清楚它的作用嗎，才這么一點怎么會死人？我就是心疼你的遭遇，不忍心看見你被你嫂子欺負。其實之前我看上你哥，只是以為他身邊沒有女人，才想照顧他，既然你嫂子在，我也就放棄這個念頭了，可我不能眼看著你被那個女人欺負，你哥還被她蒙在鼓里耍著玩，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當你哥的妻子！”

    龐翠被她的一席話說中心聲，眼眶陡然紅了起來。

    -

    顏昭若被學生們拉回教室做演講，可還沒開始，校長就走進來叫停了。

    校長微笑著讓她再辛苦一下，他打算讓全校學生都聚到一起，她先來個全體演講，回頭再來和自己的學生們分享心得體會。然后不等顏昭若開口答應，就往她手里塞了個喇叭，并站在教室門口對著她朝外面做了個請的姿勢。

    顏昭若：“……”

    這座學校容納了整個島上全年齡段的所有學生，一共四百多名，最小的五六歲，最大的三十多歲，顏昭若紅著臉被推上水泥臺，拿著喇叭開口干巴巴地說了幾分鐘才進入狀態。

    臺下的學生們都聽得很認真，她就也更正色認真起來，說自己考大學是想為國家做貢獻，所以毅然參加高考，考試前每天學到凌晨一兩點鐘，頭懸梁錐刺骨，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和血汗，想要把課本上的知識都熟練掌握。然后又說到考試時的緊張心情，以及考試后的忐忑緊張，今天終于收到京大電報的興奮等等?？傊言掝}的高度拔得高高的，徹底調動了在場學生們積極學習的熱烈情緒，讓一旁的校長滿意地不住點頭。

    講完后，顏昭若放下喇叭，聽著臺下雷鳴般的掌聲，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面涌進來許多島上的百姓，也都站在學生周圍滿臉崇敬，津津有味地聽了她的演講，她微笑著揮了揮手，走下臺去。

    她當然沒有這些人眼中看上去的那么純善高大，但不把經歷過的苦痛齷齪表露出來，已經是她盡力了的。人們都說吃苦是福，但在她看來，稱贊苦痛是最無聊最惡心的事，尤其是罵一個人不能吃苦，好像這個人不能吃苦就必須得接受審判。所以她只講努力道路上有趣的故事，其他的則一帶而過，希望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永遠熱血，永遠純粹，遇到苦痛便迎頭而上，不要像她上輩子那樣深陷沼澤卻放任自己繼續陷落。

    前世她曾希望能有這樣一位前輩指點自己呢，可惜一直沒能遇到。

    沒想到這一世，她為自己邁出了這一步。

    -

    演講結束后還有一節英語課，顏昭若講完課怕再被哪個學生抓住不放，便趕緊回傅家了。

    傅太太和傅嫣在家等了她好久，她一回來立刻送上熱烈祝賀，熱鬧好一會兒才坐下開始吃飯。

    傅師長中午不回來吃，午飯便沒做那么多，傅太太說等晚上人齊了，她再做頓豐盛的為她慶祝。

    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吃著，大門被敲響了，顏昭若和傅嫣同時站起來去開門。

    來的人居然是龐翠，她手里還端著一大碗冒著熱氣的紅燒rou，讓顏昭若差點以為她敲錯門了。

    畢竟在之前，她多吃一個雞蛋，在龐翠眼里可都是罪過。

    龐翠另一只手里拄著拐杖，滿臉真誠地把紅燒rou遞向她：“嫂子，我明天就要回恩東去了，聽說你考上大學，這是……這是我專門給你做的，恭喜你啊?！?/br>
    顏昭若略略揚眉，完全沒有動手要接的意思。

    龐翠訕訕地摸了下后腦勺，“嫂子，我過去的確有很多做的不對的地方，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現在知道錯了，就想在離開之前跟你道個歉，我也不求你能原諒我，我就是……就是不這樣做的話，心里實在過意不去?！?/br>
    說著說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顏昭若看呆了，這還是那個囂張跋扈的龐翠嗎，一段時間沒見，她經歷了什么？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也有點理解了。

    龐翠應該還不知道她和秦崇宇離婚的事，聽說她考上大學，擔心她以后沒那么好拿捏了，等她回了恩東，顏昭若再給秦崇宇吹吹枕邊風，秦崇宇把她丟在恩東市，徹底不管她死活，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端著紅燒rou來祈求她放過。

    顏昭若目前屬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過去的恩怨她已經不想重提，也不想再見到龐翠，所以只求她能盡快消失在自己眼前。

    “行，我知道了，這個就不用了，你端回去自己吃吧?！鳖佌讶糨p聲道。

    龐翠卻不肯放下，眼巴巴道：“你就接了吧，不接就說明你不肯原諒我，那我以后心里多難受??！”

    顏昭若心想，我被折磨了幾十年，你道幾句歉，我就得讓你的心里舒服起來是嗎？

    到底是誰跟誰道歉??？

    她皺起眉頭，不愿再搭理龐翠，反手就要關門，龐翠卻端著碗把胳膊從門縫里擠了進去，硬往她手里塞。

    顏昭若怕碗里的湯汁流出來撒身上，本能地抬手接了一下，誰知龐翠放下手轉身就走了，雖然拄著拐杖，行動卻很利索。

    傅嫣不認識龐翠，也被龐翠這一番強行道歉地舉動給弄無語了。

    “這是誰啊，哪有這樣道歉的，差點就把你給燙著了！”

    顏昭若搖搖頭，懶得提龐翠的名字：“不管她，我們繼續吃飯去?！?/br>
    “那這碗紅燒rou怎么辦？”

    顏昭若也有點為難了，都接下來了，倒掉的話被發現影響不好，浪費糧食更是可恥的行為，膈應了一會兒，無奈道：“算了，拿進去吃了吧?！?/br>
    -

    紅燒rou擺在餐桌上，顏昭若和傅嫣都不樂意吃，傅太太拿筷子夾了一小塊紅燒rou嘗了嘗，“看著還蠻不錯的，怎么吃起來發苦呢？”

    傅嫣樂了：“紅燒rou還能發苦？”

    “對啊，不信你嘗嘗?！?/br>
    顏昭若看著那份紅燒rou，色澤誘人香氣撲鼻，看上去確實很美味，但前世的一幕記憶突然出現在腦海里。

    前世差不多也就是這段時間，她流產了。

    在她流產之前，那天龐翠窩在家里再一次將她反鎖在大門外面，直到半個多小時候后才把門打開，然后龐翠做了這么一份紅燒rou向她道歉，說睡著了沒聽見她敲門，讓她千萬別跟秦崇宇告狀。

    顏昭若當時狀態很差，也沒有什么胃口，簡單吃了幾口就回樓上躺著去了，結果到了半夜忽然就流產了。

    當時她沒有將流產和紅燒rou扯上關系，只覺得是懷孕時身體本就虛弱，白天又出島去辦理了翻譯小說的事務，回來后被關在外面那半小時又冷又氣，幾重因素加在一起才失去了那個孩子。

    再后來，龐翠再也沒有專門為她用心做過這樣的食物。

    回憶到這里，前世與方才那一幕便重疊了，身體里的血液突然上涌，她的手哆嗦了一下，筷子掉落在桌子上。

    “別吃！”

    她往傅嫣手背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將那碗紅燒rou推得遠遠的。

    “怎么了？”傅嫣和傅太太茫然地看向她。

    顏昭若神情冷冽，嘴唇發白，聲線也有些顫抖起來：“記住千萬不要碰，我出去一下?！?/br>
    說完扭頭跑出去，不顧鄰居們異樣的眼神，挨家挨戶連著問了好幾家，終于用錢買到一只公雞，提溜著回到傅家，把那碗紅燒rou端出來，強行往公雞嘴里灌了幾勺子，才把公雞給放開了。

    傅太太和傅嫣對視一眼，都被顏昭若莫名其妙的舉動驚著了，但也沒有多問，只在旁邊默默看著，不讓她自己受傷就好。

    公雞被撒開滿院子亂竄，可不到半個小時，精氣便rou眼可見的萎靡下來，最后努力挪動了幾步，倒在地上后很快就閉上眼睛死掉了，又過了一兩分鐘，它的嘴里流出一大灘黑色的血來。

    “啊，怎么會這樣？！”傅太太母女倆臉色大變。

    -

    顏昭若蹲在地上看著死掉的公雞，愣了會兒神，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聽到傅太太和傅嫣的聲音，她才忽然回過神來，起身看向傅太太：“嬸子，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傅太太害怕地搖搖頭：“好像也沒有，可是這只公雞……”

    “還是得去醫院做個檢查，傅嫣，你帶你mama去醫院，就說你mama很可能中毒了，讓醫生最有個心理準備?！?/br>
    傅嫣沒有碰到過這么嚴重的事，她慌亂地攙著傅太太的胳膊：“顏老師，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我有點害怕?！?/br>
    “我得去問清楚下的毒是什么，嬸子萬一不舒服了，醫生能根據下毒的東西具體治療，不能再拖了，咱們分頭行動吧?！?/br>
    她拍了拍傅嫣的胳膊，讓她振作精神，然后彎腰提起死掉的公雞，直接先去了部隊找傅師長。

    龐翠既然敢下毒，那就說明她已經做好了被調查的準備，顏昭若去找她質問，她肯定不會承認的，拖延下去只會對傅太太不利，所以不如直接找傅師長，由他來出面逼問。

    然而到了部隊大門外，她說了龐翠給她下毒的事，讓站崗的士兵進去匯報給傅師長，士兵匯報完出來卻說傅師長正在忙，讓她先去找大隊隊長，讓隊長處理這件事。

    顏昭若又問秦崇宇呢，然后不等士兵回答，她冷笑一聲：“算了，不用說了?！?/br>
    找大隊隊長？

    傅師長都這么明顯地要包庇龐翠，大隊隊長敢管嗎？

    跟著和稀泥還查不多！

    顏昭若提著那只死公雞，一路快速往秦崇宇的家走去，半路上遇到不少認識她的人，本來想跟她打聲招呼，恭喜她考上京大，但看到她手里提著只死雞，臉色也怪怪的，便都不敢吭聲了。

    到了家里，顏昭若先問護工，龐翠在不在家，護工說在樓上房間里，她便跑到廚房拿了把菜刀，在護工驚恐的目光中蹬蹬瞪跑上樓，踹了兩腳龐翠的門，沒有踹開，就直接開始用菜刀往門上砍。

    手起刀落，每一刀下去，門上就留下一道深深地凹痕，木屑四處飛濺。

    “龐翠，你給我滾出來！”她怒吼道。

    龐翠蜷縮在屋子里，大氣不敢喘一下，她沒想到顏昭若這么快就發現了真相，并且還發了這么大的火，隔著扇門，看著木門被菜刀砍的一震一震地貌似隨時會被破門而入。她驚恐交加地蒙上被子，心里同時又覺得顏昭若就算沖進來也不會真敢砍她，不就是拉肚子嗎？

    至于氣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