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月光 第40節
席間氣氛火熱,同學們唱歌劃拳擲骰子,趁著班主任中途離席把啤酒都搬上桌,為的就是得一個空酒瓶放在桌子中間轉,玩真心話大冒險。 第一把轉到班長陳陽,有人提問當區長的兒子是什么感受,他說:“其實挺煩的?!?/br> 第二把轉到何唐月,問她最近在追哪位,她幾分嬌羞地舉起杯子示意倒酒:“才不告訴你們呢?!?/br> 后來輪到梁奕,他坦白說自己一點都不想參加高考,想盡快出社會賺錢,沈達也說那可不行,說好的兄弟一起進考場,將來娶老婆都要一起。 …… 酒瓶從這桌轉到那桌,概率性事件終于沒有辜負在場觀眾,停止旋轉的瓶口對準了坐在角落里的徐彥洹。 喧囂止息,鴉雀無聲。 這是徐彥洹第一次來參加班級聚餐,因此來的路上就有同學在猜測,他之前不參加是因為沒交班費。 自從上學期謝飛大嘴巴在學校說徐彥洹的爸爸欠高利貸,徐彥洹本人還在四處打工,如今全校都知道他家庭條件不好。加上他之前獨來獨往不合群,學習成績又過分優異,早就成了潯城二中的學生們茶余飯后必討論的人物之一。 當然,徐彥洹備受關注的主要原因還得是外貌。 俞心橋在隔壁桌伸長脖子張望,瞧見徐彥洹垂眸抿唇,一副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模樣,眼皮一掀,露出深褐色的瞳孔,冷淡的眼神隨意一掃,就讓人禁不住倒吸氣。 太犯規了,俞心橋心想,長成這個樣子,誰會忍心懲罰他? 王琨忍心。 自從一起打籃球,王琨就把徐彥洹當成了自己人,先前還勸過他就算不接受俞心橋的追求,別鬧得太難看。 雖然還是有點害怕,因為親眼目睹過徐彥洹輕輕松松就把謝飛打趴在地。 在眾人的推搡下,王琨站出來:“那個,游戲規則你知道吧?” 停頓兩秒,徐彥洹“嗯”了聲。 王琨有了底氣,和身旁的何唐月交換了個眼神,清清嗓子發問:“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真心話大冒險常見問題之一,出現頻率之高堪比體育課下雨。 可是再常規的問題放到徐彥洹身上都不那么常規,畢竟他除了家庭條件,其他還都是謎。 更有人想到了上學期轟動全校的廣播表白被放鴿子事件,一時氣氛凝滯,一半同學在等待徐彥洹回答,另外一半在偷瞄俞心橋的反應。 俞心橋裝作沒反應,拿起桌上的飲料慢吞吞地喝,實則耳朵豎老高,唯恐錯過一點聲音。 而就在萬眾矚目之下,徐彥洹面上依舊沒有表情。正當他薄唇輕啟,有好事的同學已經打開手機開始錄視頻,徐彥洹右手一抬,拿起桌上準備的滿滿一杯啤酒,送到嘴邊,仰頭一飲而盡。 聚餐到最后,大家都玩累了,七倒八歪地擠在一起。 梁奕把這次聚餐當成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狂歡,多喝了幾杯,結果就是只能在沈達也的攙扶下勉強走路。 走之前還不忘回頭向俞心橋揮手:“拜拜啦橋,我明天就不去學校啦,去打工掙錢?!?/br> 俞心橋直翻白眼:“明天星期六!” 他自己也喝了點啤酒,臉頰飄起不自然的紅暈,乍一看眼神也有點呆滯。 偏還在門口碰上了隔壁班的兩個體育生。他們都知道俞心橋喜歡男生的事,看他傻乎乎的很好耍的樣子,鬧著玩地把他攔在路邊,索要手機號碼。 用語也粗俗不堪,什么“吃什么長大的皮膚那么白”“我看你長得跟個小姑娘似的不會是女扮男裝吧”。 徐彥洹特地落在最后出飯店,看到就是俞心橋被兩個小混混堵在墻角的場景。 大腦尚未發出指令,腳步已經急急邁出去,然而沒等他走到跟前,就見俞心橋踮起腳,兩臂舉高,一邊一個摁住那兩人的后腦勺,用力往中間一合。 只聽“砰”的一聲,兩名體育生痛得捂住額頭哀叫,后退的時候身體互撞,差點摔跟頭。 對這樣的結果俞心橋非常滿意,嫌臟似的從口袋里摸出紙巾擦手,邊擦邊罵道:“臭直男,你爸爸我才是純爺們?!?/br> 看著的俞心橋的小身板一顛一顛地走遠,徐彥洹沒忍住,喉間逸出一聲輕笑。 然后在那兩個男生罵罵咧咧地往這邊走,經過身旁時,徐彥洹腿一伸絆倒一個,另一個被扯著胳膊一同摔倒,趁兩人趴在地上看不到,順勢在背后一人補上一腳。 俞心橋承認自己是零,但絕不承認自己是弱零。 他自認彈得鋼琴,入得廚房,英語成績呱呱叫,揍起人來不含糊。 還勇于嘗試疏通下水道。聚餐時心不在焉沒吃飽,晚上到家給自己泡了碗面,吃一半就飽了,想起俞含章叮囑過大量濕垃圾不能倒進水池,會堵,于是倒進馬桶。 結果還是堵了。 面對漫溢在整個衛生間里的老壇酸菜味,俞心橋選擇打開窗戶,再撈起袖子,拿起皮搋子,深吸一口氣剛要下手,忽聞一聲巨響,衛生間門被風吹得關上。 嚇得俞心橋的小心臟撲通直跳,皮搋子都下歪了。 懟了幾下沒通,水位還是那么高,俞心橋開始退縮,思考打電話讓父親遠程指導的成功率有多高。 總歸在自家人面前比在外面丟臉好一點,俞心橋幾經糾結,撥通了俞含章的電話。 響了三聲,接電話的卻是姚瓊英。 她還為俞心橋非要留在潯城的事生氣,語氣便不怎么好:“不是說不要我們管嗎,還打電話來干什么?” 俞心橋別扭道:“……我是打給爸爸的?!?/br> 換俞含章接電話,聽說父母二人剛參加完一場宴會回來,俞心橋問起親朋好友們的現狀,姚瓊英在旁道:“你劉伯伯家的兒子從國外學成歸來,現在進了大公司當部門主管,你陳姨家的女兒也出國去了,她學大提琴,本來你倆應該是同學……” 俞心橋聽不得這些,插嘴說:“明年去也還是同學嘛?!?/br> 在姚瓊英眼里,他現在的行為無異于虛度光陰,因而忍不住斥道:“早一年去就早一年回來,你自己也知道藝術家的黃金時間有多短。早知道你這么拎不清,當年就該再生一個……” 這話姚瓊英從前也說過,不過都是開玩笑的口吻,今天義正詞嚴地說出來,難免有些傷人。 俞心橋也不是好脾氣,當場怒氣沖沖反駁回去:“趁還來得及,你們趕緊再生一個吧?!?/br>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他一邊在心里吐槽距離產不生美,一邊攥著手機打算出去找物業幫忙,結果握著門把轉動好幾下,都沒能將門打開。 似乎是關得太狠,反鎖的瑣舌被撞落了。 又試幾次,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仍然打不開。 俞心橋默默回到馬桶旁,低頭看著漂浮在里面的皮搋子,吧嗒一聲,一滴眼淚掉進渾濁的泡面湯。 如果當下有人采訪,問俞心橋何為純爺們,俞心橋的回答必定是——能有多堅強,不堪一擊好不好。 獨居大半年的孤獨,遇事只能自己扛的心酸,此刻一股腦涌上來,俞心橋挨著水池坐下,摁亮手機點開微信,在班級群里發了一個大哭的表情。 等了三分鐘,才有人回復。 王琨:怎么了小魚? 或許是輸入方便,群里的同學都稱呼俞心橋為小魚。 俞心橋揩一把眼淚,打字回復:我把自己鎖在衛生間了。 王琨:怎么辦,打119求助? 俞心橋本想問他能不能來一趟,他個子高,說不定可以從窗戶爬進來。雖然還可以叫物業,但涉及隱私安全,總歸還是熟人比較放心。 王琨緊接著說:我和我爸媽在回鄉下老家的路上,要不然我就來幫你了。 他幫俞心橋艾特了幾個親近的同學,包括梁奕和沈達也,均無反應,估計是喝多睡過去了。 連除了發通知幾乎不在群里說話的陳陽都出來了:還是打119吧,上次我家鄰居的貓被困在高空,也是消防員幫忙救的。 俞心橋覺得有點丟臉,心說我已經淪落到和貓一樣笨了嗎? 退出微信,俞心橋決定再坐一會兒,九點再打求救電話。 這也可以歸類于他奇奇怪怪的儀式感,讓出丑來得更晚一些。 眼下的情況很是熟悉,想起上次因為停電打雷蹲在這里,后來徐彥洹毫無預兆地出現。 他們還接吻了,雖然磕破了嘴唇。 指腹在唇畔摩挲,俞心橋的思緒回到那一夜,不由得開始琢磨徐彥洹回家之后有沒有被mama詢問嘴巴是怎么破的。 如果被問,他會怎么回答? 被一只小狗咬的? 那么我究竟是貓還是狗呢? 外面夜幕低垂,時而有蟲鳴樹搖的動靜,俞心橋腦袋抵著柜門昏昏欲睡,冷不防聽見門鈴響。 只響了兩下就停,像是知道不可能有人來開門。緊接著衛生間窗戶外傳來腳步聲,踩在草地和落葉之上的篤實聲響,讓俞心橋登時清醒,警覺地想這個時間會是誰,物業未經業主允許不會進院子,難不成是小偷? 屏住呼吸走到窗邊,探出半顆腦袋往下看。 二樓的衛生間窗戶比一樓要高一些,俞心橋貓著腰以一個別扭的姿勢趴在窗沿,恰逢手機響起,手一抖差點把手機甩出去。 縮回來,背靠墻壁按下接聽,唯恐驚動外面的“小偷”,俞心橋聲音都不敢太大:“喂?” 他甚至沒留意來電顯示。 那頭安靜幾秒,響起一道沉冷的聲音:“把窗戶打開?!?/br> 俞心橋好半天說不出話,信息量大到讓他不知該先問什么。 你怎么會來?還是,開什么窗戶? 索性電話那頭的人替他做了決定。 “不是說被困住了?”徐彥洹說,“先開一下窗戶?!?/br> 待到俞心橋回過神,起身推開窗,看見樓下一道頎長身影。 徐彥洹還穿著校服,藍白相間融入濃稠夜色,即便是自上而下看他,也有一種孤拔的蕭索感。 可是秋天明明還沒到。 隨著撲面而來的晚風一并送入腦海的,還有一種奇妙的即視感。 很小的時候,讀格林童話,其中一則講的是被關在高塔里的姑娘,某一天把長發垂到窗戶外,讓王子爬了上來。 雖然俞心橋沒有長發,二樓也遠不及高塔,此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萵苣姑娘的故事。 在心里,偷偷地。 徐彥洹個高腿長,身手也好,把垃圾桶搬過來踩著,手攀住墻壁邊緣的裝飾線,三兩步就爬了上來。 翻窗而入的時候俞心橋緊張地扶了他一把,兩人一霎挨得極近,近到俞心橋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想起晚上聚餐時,徐彥洹為了不說真心話喝下的那一大杯啤酒。 所以不是沒有喜歡的人,而是不想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