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
有人說,最庸俗的兩個詞莫過于“喜歡”和“愛”。 因為賓語可以隨意變換。 主觀性的東西,你,蘋果,香蕉,鳥鳴,面容……可以是這世間萬事萬物,故而才需要一個賓語來明確所言的對象。 俗到極致便是雅。 他在夢中,亦或清醒時的腦海中,上演過無數遍此時此刻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描摹,從模糊的畫面,到逐漸清晰的主角,他們一言一行,更甚至神態。 他從前只覺得那叫妄念。 或許,等對方明白他心意時,會說:“抱歉,你想多了?!?/br> 又或許會說:“從此不相往來?!?/br> 他在自我妄想的同時把心臟割裂成一個又一個矛盾的部分,幾乎畫地為牢,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 他哥在說真話嗎? 是不是為了安慰他? 可他說,他的話從不做假。 他是他弟,這世間還能有誰比他更了解他呢? * 這份心動遲得許久未曾察覺。 無法否認。 只有心跳做不了假。 喜歡,那便是喜歡了。 / 旱天,一早,便陰云蒙蒙,說是人工降雨。雨從六點就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飯后,謝磷很早就等在班門口給他送傘。 他們不在同一個學??荚?,謝磷被分到了外??紙?,送了傘,他就要走了。 雨并不大,落到手上都沒什么感覺。 謝麒把他送到校車外,他們打了同一把傘,像即將分離的異地戀人,濃厚的情愫逐漸在空氣中蒸發,隨雨水交.融。 “你一定要正常發揮?!?/br> “哥,你也是?!?/br> 老師在催了,他這才轉身進了校車。坐了靠窗的座位,隔著窗戶對謝麒笑。 謝麒讀懂了他的口型。 等我。 他會等他,哪怕再晚,等雨停,等天黑,等最后一盞路燈熄滅的時候,這樣是不是,能給他一絲心安。 離考試還有五十分鐘。 謝麒在cao場走了一圈。 鞋子踩在橡膠跑道上發出吱嘎的響聲,他聽得出神,視線之中突然出現一截粉色的裙擺。 他抬頭停在了原地。 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化著淡淡的妝容,是個很好看的女孩。 “謝麒?!迸⒛樕细〕鰞啥浼t云,把藏在身后薄薄的信紙遞出,“這是我寫給你的?!?/br> “?!D愀呖加袀€好成績!”急急忙忙說完,塞進他手里就跑走了,一路沒敢回頭。 謝麒垂下眼,紙張被風吹偏一小塊,剛好看到了第一行清雋的字跡。 刻意練過的,簪花小楷。 暗綠色的苔蘚,不起眼,在等待中蜷縮枯萎。風一吹,又生生不息。 一個暗戀了他很久卻不敢開口的女孩,只有這一次,鼓起勇氣,想以此給高中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若沒有這漫天烏云,那么此時,陽光必定十分耀眼。 * 再見了。 考得怎么樣? 還好,你呢。 考完不談那些。 兩天后,最后的鈴聲打響,學生背著書包,從教學樓魚貫而出。 原本寂靜的cao場瞬間充斥著雀躍的交談聲。 人很擠,都忙著離開高叁這座囚牢。謝麒等了會,人少以后才往外走。 校門大敞,警戒線還未拆,學生從側門進進出出,拖著棉被和行李箱。 校外考生還沒回來,沒說還要多久,剛考完,應該還需要些時間。 他拿了四本政治書,找了片空地坐著等。 宋肖給他打了電話,問要不要晚上出去玩。 “不去了,改天再說?!?/br> 宋肖有怨言,和他磨嘰兩嘴:“我真是服了你,怎么就變得越來越跑偏…” 他說:“管好你的事再來說我?!?/br> 宋肖就差嚷了:“我能有什么事?” “沒有?” 確定:“沒有?!?/br> 他說:“宋肖,你表現得太明顯了?!?/br> 明顯到,連他都能看出端倪。 * 校車五點半才緩緩駛進校園,總共停了六輛。一樣的車身,讓人眩目,謝麒辨認了好久,憑著感覺走向最后一輛。 說了會一直等你。 他最先下車。他們面對面站著,老師還在車里訴說注意事項,像極了幼兒園接小朋友的場景,摻雜著解脫的欣喜。 他輕聲詢問:“哥,能牽手嗎?” 謝麒下意識抬了手,待反應過來,已十指緊鎖。 由了他又有何妨。 * “哥,我前天看到你夾在書里的一張紙?!背鲂iT時他側過身子,對謝麒說。 “但我沒看內容?!?/br> 謝麒頃刻便解釋:“那是別人寫的?!?/br> 他說:“表白信?” “嗯?!?/br> “你為什么收?” “反應慢,人都走了?!?/br> 他說:“我吃醋了?!?/br> “我沒答應?!?/br> 他有理由:“但你收了?!?/br> 這一點謝麒沒法反駁,放軟了語氣哄。 “那你怎么樣才肯原諒我?” 他計謀得逞:“那你要還我七天七夜?!?/br> 多一點更好,欠債rou償。 / 不到一星期,謝女士就開始張羅出國旅游的事。 與之相反,謝常平反應出乎尋常地平淡。 她擺出了好幾張圖片讓后者陪她挑:“去哪玩呢?巴黎,還是算了,咱倆都去過了,沒什么勁。要不然就國內,千水市?我有個朋友說那邊氣候很好,特別適合養生?!?/br> “老謝?”她懟謝常平,“想什么呢,你快說說,給我提個意見?!?/br> “你決定就行?!?/br> 謝女士嗔他:“沒用的東西?!?/br> 夜晚,書房門開了。 謝常平還在處理公司堆積的文件。 父子相視,靜默半晌。 是謝常平先開了口:“我告訴你的事都做了?” 他答:“沒有?!?/br> 話落,謝常平手背的青筋鼓起。 “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同樣的回答:“沒有?!?/br> “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爹——” 他說:“爸,我做不到?!?/br> 謝常平閉了閉眼,手細微發顫:“你還想讓我打你?” 他雙膝跪下:“我自己造得孽,你怎樣我都認?!?/br> “你還知道是造孽?!”謝常平順手抓起一沓紙朝他扔過去,瞬間,飛飛揚揚落了滿地。 他不言,沉默地承受。 “謝磷,你怎么會長成這樣?”謝常平至今都難以置信,他寧愿醒來過后有人告訴他這是一場騙局,“你做這種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媽,想過這個家庭,以后怎么辦,你讓你的親人怎么辦?你哥呢,他就順著你胡來嗎???我謝常平真是養了兩個好兒子是不是?你讓我怎么說出去?說咱們家家風敗壞,道德淪喪,做的盡是些喪盡天良的事嗎???” 他終于駁了句:“爸,那你能告訴我,什么叫道德淪喪,什么又叫喪盡天良嗎?” 他說:“你從沒跟我講過這個道理?!?/br> 你們在我小的時候管了我一天嗎? 倘若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過上所謂正常的生活,難道他曾經就不羨慕嗎? 可他不再需要那些了。 什么道德,什么倫理,與他又有何干? 他痛恨極了這既定的世俗法則。 你憑什么現在給我講道理? 這些年,始終生活在水深火熱的痛苦之中。 除了他哥,有誰能夠救他。 * 從謝麒房間出來的那天,他看到了謝常平。 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他神情不見絲毫波瀾地走上前:“爸?!?/br> 謝常平說:“這么晚了,你去你哥臥室干什么?” 他說:“找他?!?/br> 謝常平沉了聲音:“現在能和我講講了嗎?” 他的眸微動:“沒什么好講的?!?/br> 然后換來了對方的一記耳光:“你讀了十八年書,書都讀進了狗肚子里,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說話。 謝常平緩緩吐氣:“別讓你媽知道,高考之后,立馬斷了?!?/br> ps: 我還挺喜歡寫倒敘的。 暗綠色的苔蘚,不起眼,在等待中蜷縮枯萎。風一吹,又生生不息?!跃W上,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