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
醫學對共情障礙的定義,指無法跳脫自己的視角去體會他人的經歷和感受。通常表現為極端自私自我,在感情世界里逐漸孤立,并慢慢走向極端。 謝磷就是如此。 他說了謊。 從前他根本不屑于就醫。在他的世界觀中,他始終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醫生醫囑就如他人的建議一樣,他會置身于外地聆聽,但永遠不會采納。 有人告訴他,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你不應該往別的小朋友凳子上潑水,你不應該故意弄壞別人的鉛筆,做錯事該道歉…… 是別人先往他凳子上潑水,故意弄壞他的筆,他只是以牙還牙而已,為什么要道歉? 哦,之所以只有他一個人被批評是因為他不屑于告狀,那般無恥下流的事,他不屑于開口去講,更遑論為自己辯解什么。 有一次,他把一個總對他動手動腳的男生拖到了墻根里,想用同樣的手段施加在他身上,結果那天突然看到了他哥。他松了手,蜷縮在角落,男生以為他怕了,便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恢復了往日狐假虎威的樣子。 就是那次,他嘗到了被哥哥保護的感覺。 于是他清晰地認識到,原來弱小也不全是沒有好處。 依戀的情愫就是那時起從心底生根發芽,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演愈烈。 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感情能得到回應。 最初的想法是,不顧他的意愿把人強行捆在身邊一輩子,所以他做了許多瘋狂甚至在別人眼中傾向于羞辱的事。 總歸也是不愿,再不愿一些又能如何呢。 只要愛他的身體就好了。 可是現在,他開始唾棄以前的自己。這世間男男女女,最不能長久的糾纏便是身體,如果有一天連這層關系也斷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他貪心了,想以愛為名,徹底束縛住他。 之所以那么說,是因為他想,倘若他能慢慢地變好,他是不是也能,慢慢地愛上他。 / 二月二十九,謝麒去剪了頭發。 理發師和他比了個大致的長度:“到這?” “短一點?!?/br> “再短就沒法看了?!崩戆l師企圖勸阻。 他說:“沒關系?!?/br> 短了,用不了多久,就會養長。 * 最先震驚的是宋肖,見面開口便是:“你頭發怎么回事?” 他渾不在意:“怎么了?” “學校下規定不讓留頭發了?” 他迷茫反問:“有這個規定嗎?” “你誠心和我作對?”他也就磨嘰幾回讓他把頭發留長點。 對方蹙起的眉目仿佛在說,你想多了。 宋肖反復打量他:“我感覺這個發型沒原來好看?!?/br> 他拿書的手一頓,淡淡地撩起眸:“你可以不看?!?/br> “生氣了?” “不至于?!?/br> 宋肖一通彩虹屁,最后說:“其實你怎么樣都好看?!?/br> * “你怎么樣都好看?!?/br> 他傾過身,在發間落下輕輕柔柔一吻,“我都喜歡?!?/br> 在他心中,除了謝麒,別人不過是一副行走的皮囊,至于姿色出眾與否,同他沒有半點關系。 謝麒靠著沙發,任他伸手把自己摟進懷里。 “謝磷,我戒煙了?!?/br> “嗯,知道?!?/br> “你呢?” “陪你一起?!?/br> 還有一句話,我食之入髓的從來不是煙草,而是你。 / “高考以后想去哪所大學?” “外省吧?!?/br> “不想被父母管控?!?/br> 畢業在即,班里突然變得異常浮躁。談戀愛的男女像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以成倍的速度增加,達到了不可控的趨勢。 班主任在課間的時候強調了這個問題。 “最后的時間段,希望大家都能把精力放在學習上,不要因為別的事情分心?!?/br> 前門外,站著昨晚cao場約會被抓到的一對小情侶,已經通知家長了,女生慘白著一張小臉,把唇抿得死死的,身旁的男生不住地看她。 當天,只有女生回來了,男生被家長領回了家,再后來沒多久,兩個人就分手了,都傳是女生主動分的,男生從此轉了班,女生學習一落千丈。 當然,那些都是后話。 三月,模擬考的成績下來,因為題型很新,大部分學生考的都不盡人意。謝麒的水平只能算中游,比上不,比下有余,偶爾有兩次運氣好的時候,可也就那么兩次,他掉下來,宋肖自然好不到哪去。 家里又給他報了個補習班,專補他最薄弱的語文,他鬧了一場,更是一節都沒去過。 二十號,刮了場大風,本是開春,剛剛冒起的嫩芽一夜之間凍死,滿目荊榛。 那天,張鑫和方理想表白了。 很正經認真的表白,在校外商店門口,周圍都是他的朋友,叫囂著起哄,他手里捧著玫瑰花,深情地望著她,方理想特別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 她早就知道張鑫的意思,以為他后來沒了動作,是打算放棄了。沒想到不僅沒放棄,反而憋了個更大的招式等她。 “我真的不喜歡你?!?/br> 從開始到現在她已經重復無數遍了,但對方就和沒聽到一樣,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覺得她是女生,面皮薄,不好意思。 方理想的心情可想而知。她本身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正準備大聲嚷回去讓他滾蛋,一道聲音突然從插了進來。 然后她往后一個趔趄,被一只手及時環抱住腰。 “張鑫,你什么意思?是我當時沒跟你說明白?”宋肖眼角掛了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 這個“不速之客”讓張鑫瞬間冷了臉色,他攥緊手里的玫瑰花,到底沒發作出來:“老子愛跟誰表白就跟誰表白,用得著你管?” “誰惜的管你那點破事,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彼涡B度輕蔑,滿臉不屑。 “你跟他說了什么?”方理想一時之間忘了他們的姿勢,注意力都被那句話帶跑偏了。 宋肖表情一僵:“說什么了?沒,你聽錯了?!?/br> 他不過說了句方理想是他罩著的人,不知為何,此時當著她的面,突然感覺很羞恥。 絕對不能說。 方理想態度狐疑地瞅他。 宋肖用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別看我?!?/br> 方理想:“哦?!?/br> 搞得誰愿意看他似的。 看到他倆“打情罵俏”的樣子,張鑫都快氣冒煙了:“宋肖,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他前女友那事他壓根也是不知情者。再說,綠一次而已,至于這么沒完沒了的嗎? “你覺得我因為那女的才跟你整這些?” “不然?” 宋肖嗤了一聲:“她他媽算個嘚兒???是我表現的不明顯還是你眼睛有問題?”他把方理想抱得更緊,“沒看出來我跟她的關系?” “你不是他哥嗎?” “對,情哥哥?!?/br> “……” 方理想耳朵一陣嗡嗡作響。 * “打??!”回去的途中,她攔住宋肖。 “你剛才為什么要和張鑫說,說我們兩個……那樣?!?/br> 她雖然臉皮厚,但未免還是個母胎單身,沒厚到沒皮沒臉的程度。 “怎么,不許我說了?”他停下來,“那我回去跟他解釋唄?!?/br> “你回什么回?你今天吃槍子了?”她小聲嘟囔,“我又沒惹你?!?/br> “你要答應他?”他問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答應誰?” “你說誰?”他語氣很沖。 這個沒心的女人,真恨不得宰了她。 方理想眉毛蹙起來:“張鑫?我沒答應他,我不喜歡他為什么要答應他?” “你干嘛這個反應?”她小碎步挪過去,心情莫名甜滋滋的,“吃醋了?” “哈哈,放心,我不會笑話你?!?/br> 宋肖:“……” 他有種被戳穿后的炸毛:“想,得,美!” 吃屁醋,什么狗屁,他就算死也不會吃醋。 / 天乍亮,月光溫溫柔柔地隱匿進云層里,給地板鋪上一層肅然的白光。 謝磷原本是想去陽臺透透風,窗簾只拉開一點,他不經意瞥了眼外面,又把原本拉開的一點合上,走到床邊。 他半蹲下身,一條腿的膝蓋跪在地毯上,手不老實地伸進被子。 沒一會,謝麒就醒了。 慢慢地睜眼,反握著他:“別鬧了,我還困?!?/br> 哪怕他如今在這種事上已經很溫柔了,可到底是初經性事的少年,未免不知節制。 他總喜歡玩刺激。心血來潮想在高潮時聽他的呻吟,然后用盡了各種手段“折磨”,他始終都是咬牙悶聲,所以謝磷一次都沒稱心如意過。 昨天,就因為這個,鬧到很晚。 他輕輕撓了撓他的腰窩:“那你睡?!?/br> “你去哪?”謝麒看他起身走到了門口。 “跑步?!?/br> * 手機時間,顯示六點四十三分。 他走到小區外。 對方原本燃起星星點點的雀躍黯淡下來,好久才出聲:“…是你啊,認錯了?!?/br> 謝磷倒沒在意她的語氣,稀松平常地問:“你找我哥?” 又說:“他還在睡?!?/br> 他偏要在這種小事上不著痕跡地炫耀,偏要比出個高低所以然,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才是最后勝利的一方。 他可真卑劣。 幾乎話音剛落,徐清羽就轉身要走。 “那我等他醒了再找他,希望你幫我告知一聲?!?/br> “你要還東西?” 他看了她提在手里的禮品袋,右下角的一串英文,似曾相識。 雖然他早在當初就猜到了是送給她的。但等親眼得證的時候,心情還是不可避免變得糟糕。 “我想就算你還了我哥也不一定會收。而且,這是他送給你的禮物,不是嗎?” 雖然他很想,親手把它砸了。 但不能那么做。 他要變好,要努力學乖。 他說:“禮物送出去了,應該就沒有還的道理了?!?/br> 往前跨出了第二第三步,徐清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謝磷,你應該很討厭我吧?” “所以你當時騙了我?!?/br> 他騙她,說謝麒有個喜歡的外校女生,不過是想試探她的態度。 “對?!奔热徊碌搅?,那便沒什么可隱瞞的,他坦然承認。 “試探的結果呢?” “確定要我說嗎?” 她內心艱澀:“你就當今天沒看見我,我也沒有來過?!?/br> 他想,不用她說,他也不會把今天見她的事告訴謝麒。 “你放心,等高考畢業,我就離開?!彼ь^望了眼天空,“去別的城市,不會打擾你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