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強制~紋身)
月考設在十一月底,按照高考模式考了三天,出成績那天恰好是周六,趕上了放假。 晚上,宋肖在飯店訂了桌,叫了一幫人過去。他這次倒也沒進步幾名,但家里看他這段日子狀態還可以,就沒做過多的硬性要求。 謝麒晚點才到,他還帶了一個人,準確來說,是個女生,從門推開起,宋肖烏溜溜的眼珠子就盯著兩個人看。 他招呼謝麒坐過來,問他:“這不是我上次在校門口看見那個女生?” 謝麒嗯了聲:“她沒吃飯,家里也沒人,我順道領她過來了?!?/br> 他神色逐漸微妙:“你們兩個,是不是有點什么故事?” 此故事非彼故事,他嘴里自然不會有什么好詞。 謝麒說:“你想多了?!?/br> 宋肖撇嘴,謝麒一抬頭,看見他正目不轉睛盯著他鎖骨看。 謝麒差點把紙巾拍他臉上:“眼睛有???” 有病就去治病。 宋肖兩個大拇指對著彎了彎:“你們現在發展到哪一步了?” 他不知收斂聲音,剛巧最后一句被徐清羽聽到了,她磕到了桌角,臉刷得白了個度。 謝麒警告宋肖不要瞎說。 宋肖給了他個我懂的眼神,起身招呼徐清羽,問她怎么稱呼。 “原來你就是七班新轉進的那個學霸,沒想到我們謝哥和你還挺有夫……福氣?!蹦_下被人踩住,謝麒給他倒酒,讓他不會說話就閉嘴。 然后又對徐清羽說聲抱歉。 徐清羽抿唇:“沒關系?!?/br> “你可別在那裝熱情了,沒看到人家女同學都不想搭理你?!狈嚼硐朐趯γ鏇鲲`颼地插一嘴。 “方理想,你誠心的是不是?”宋肖眉毛豎起來。 “對呀,我就誠心的,你不服?不服你來咬我呀?”方理想沖他翻了個白眼。 “我又不是狗,狗才咬你!” “對,你不是狗,這是進步一點就翻臉無情了?!?/br>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都不肯認輸。 謝麒把轉盤上的果汁拿給徐清羽:“宋肖的話你別往心里去?!?/br> 徐清羽哦了聲,默默地擰開瓶蓋:“你不提,我都快忘了?!?/br> 謝麒問她:“不開心?” “怎么會?”徐清羽揚起一個笑,“能和你一起來,我就很開心了?!?/br> 謝麒竭力忽視她話中隱含的其他成份,對她說道:“你如果沒什么想吃的,我再給你點?!?/br> 服務員剛好進來送菜。 “我隨便吃幾口就行?!毙烨逵鹉闷鹂曜?,往碗里夾菜,低頭盯了餐盤一會,起身說自己去一趟洗手間。 她今天的表現讓謝麒產生怪異,可畢竟男女有別,思考問題的角度也不同,他沒分出心思細想,就被宋肖拉去陪他喝酒。 這絲怪異也暫時被他拋諸腦后。 / 直至喝到微醺的時候他才發覺徐清羽從出去以后始終沒回來,他出了包廂,向服務員詢問洗手間的位置,來回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影,卻透過窗戶看到她正坐在外面石柱前的臺階上。 她似乎在想什么,想的出神,以至于他走到他身后都沒有發現。 臺階是大理石表面,冰而冷。她的神智回歸,一側頭看到一雙熟悉的鞋子,她按著地面站起來,拍了拍手心和衣服的灰。 “不吃飯嗎?”謝麒問。 她搖頭道:“不吃了,想在外面待一會?!?/br> “有心事?” “算是?!?/br> 謝麒沒具體問,幾分醉意也在冷風的沖擊下逐漸清醒。 “謝麒?!毙烨逵鸷鋈豢聪蛩?,“我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但沒機會……” 那一刻,謝麒仿佛能預感到她接下來會說什么,出言打斷:“回去吧,外面天冷,容易感冒?!?/br> “可如果我今天必須說呢?” “清羽?!?/br> 她突然牽住他的右手。 他像觸了電一樣,慌張一推,她踉蹌后退,險些摔倒。 “對不起?!彼肷锨安炜此袥]有受傷。 徐清羽低頭,看自己掌心的雪:“我就想告訴你…” “別說了?!?/br> “我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年?!?/br> 謝麒的腳步駐在原地,再也沒辦法動彈。 “你看,我就碰一下你,你都要把我推開?!彼洞叫α诵?,“謝麒,你討厭我嗎?” “不討厭?!?/br> 起了風,她撫了撫吹得凌亂的頭發,聲音很輕很緩:“曾經你對我的好讓我很多次產生錯覺,覺得你也是喜歡我的,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高中畢業,到大學,不需要表白,就能順理成章地走到一起?!?/br> “清羽,你聽我說……” 她抬起頭,苦笑著說:“聽你說什么,聽你拒絕我嗎?還是聽你描述怎么和自己親……接吻的?” 話落的那一刻,從未有過的冷意將他完全籠罩。 他幾乎是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識想要解釋,可話到嘴邊,說什么都顯得蒼白無力。 徐清羽盯著他的神情逐漸茫然,嘴唇顫抖著:“我不敢相信…所以那天我跟了上去,你們怎么可以…怎么能做那種事,他可是你的……你難道就不會覺得惡心嗎?” 和另一個自己做那樣的事,就不會惡心嗎? 他想否認,說不是這樣。 可他根本不敢對上她的眼睛。 因為她說,謝麒,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你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像今天推開我一樣把他推開,你為什么不推開他? 她的話不斷在耳邊循環,化作一聲聲質問。 謝麒,和他唾液交纏的時候,你就沒產生過罪惡感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們的關系?為什么不推開他?難道就因為他是你弟弟? 你一面排斥,一面又享受這種悖德的快感。 你可真令人作嘔。 惡寒沿著血液侵襲到四肢百骸,說不清是痛苦多一點,還是懊悔多一點,交雜在一起,苦不堪言,瘋狂撕扯著他的血rou:“你別說了……對不起…我叫你不要再說了!” 可周圍哪里還有別人,只剩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提醒著他,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盯著那串腳印,眼神麻木呆滯。腦海翻來覆去都是徐清羽望向他,濕潤而哀怨的眼神。 他閉了閉眼,背靠著冰冷的石柱,身體緩緩下滑,仿佛一瞬間被抽光了全部力氣。 她的話無異于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臉上,他才開始反省自己,一直以來他總把那些畸形感情的矛頭歸到謝磷身上,想讓他及時止損,可他們走到如今的境地,他就沒有私心縱容過嗎? 他抬手摸到了發熱的眼眶,瘋了似的拿出支煙放進嘴里,吸了一口,眼前就模糊了。 從來沒有這般唾棄過自己。 可真他媽下賤…… / 宋肖喝酒的時候接到謝麒的電話,聽對方說有事不回來了,他看一眼旁邊空了的兩個座位,忙答應說好。 掛了之后才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起剛才電話那頭的聲音好像不太對,他跑到窗邊正好看見了謝麒離開的背影,想也沒想擰開窗戶。 “謝哥,真不再喝一會了?” 直到人走遠都沒等來回應,他嘀咕一句,悻悻地關上窗,轉頭便對上一雙懵懂的大眼睛。 他拍拍胸口,半天仍心有余悸:“你搞什么飛機?” 方理想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兩頰微紅,突然在他面前抱著膝蓋蹲下:“我是一只貓?!?/br> 宋肖:“你不是,你是豬?!?/br> 方理想:“喵~” 宋肖:“……” 她又叫了一聲,軟萌軟萌的,還有點奶音,喊得九曲回腸,喊得人心酥酥麻麻。 讓人聽了…… 一股熱流沖上腦子,宋肖咬牙切齒:“方理想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耷拉著眼皮,雙手抱住頭:“我是一棵樹,你不要和我說話?!?/br> 宋肖:“…喝酒了?” 方理想晃著腦袋:“一點點?!眱芍皇直攘吮?,“也就,這么多?!?/br> 這還不多! 他一男的都不敢一次喝這么高。 宋肖:“你能自己起來嗎?” 她不說話。 宋肖:“我問你呢?!?/br> 她說噓:“我是一棵樹,不能和人類說話?!?/br> “……” 宋肖蹲在她面前,伸出一條胳膊:“我扶你,快點,給你十秒鐘的時間,小爺耐心有限?!?/br> 方理想歪頭,無辜地眨巴幾下眼睛,突然一躍,把他壓到身下,宋肖險些被碰出了腦震蕩。 “方理想!” 屋里的人都往他們這頭看。 偏就她還沒察覺,腦袋一趴,不動彈了。 宋肖又喊她:“你不會睡著了吧?喂?還沒死就應一聲?” 她唔噥一聲:“棉花糖……” 張嘴,咬住了近在咫尺的手腕。 / 謝麒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接到謝女士的電話,他看一眼,直接掛了,推門看到她正守在餐桌前,翹著二郎腿拿遙控器按電視。 門打開,她分出一點視線給他:“回來了?!?/br> “嗯?!?/br> “就你一個?” “不然?” 她往他身后瞅:“你弟呢,不是說找你去了嗎?” 他動作一頓,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溫水,一飲而盡:“不知道?!?/br> “不吃飯了?” “吃過了?!?/br> “在外面吃不早點說,白做這么多…” “忘了?!?/br> 謝女士絮絮叨叨:“算了,剩的待會都放冰箱?!彼娭x麒眼要上樓,“才剛八點,不在下面多待一會了?” “不了?!?/br> / 學校有場室內籃球賽。 很長一段日子之前就下來了通知,當謝麒向宋肖詢問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掏掏耳朵,不敢置信。 于是又問一遍:“真要參加?不是這個報了就不能修改了,你想好了?!?/br> 謝麒撈過一根碳素筆簽字:“想好了?!?/br> 宋肖問他:“怎么突然想起來參加球賽了?” 他說:“最近無聊?!?/br> 宋肖笑了:“無聊也行,咱們學校已經連續兩年輸給一中了,俗話說事不過三,不能讓他們騎到咱們頭上?!?/br> 他一直低頭在寫卷子,也不知道聽沒聽。 宋肖的確挺高興的,等到放學,他參加比賽這件事宣揚得整個年級都快人盡皆知。 謝麒球打得好,倒沒刻意過,偶爾課間或者體育課玩幾/把,一個帶有夸張中二性質的“球神”就私下傳開了。 只不過他不是體育隊的,但宋肖在體育隊有兩個玩得挺好的哥們,所以一幫人經常會在一塊打球,彼此都還熟悉。 比賽在即,連續一周多他們都在館里練到七八點,有時晚一點,到九點多,場館不鎖門,保安也都來催好幾回。起初宋肖還拉著謝麒對打,到后來他越打越瘋,像玩命似的,一場下來宋肖連球都沒摸到幾回,再也繃不住了:“謝哥,不帶你這樣的,咱又沒來真的,你好歹讓我碰碰球吧?” 他一躍,把球扔進籃筐,不停地喘著粗氣,走到一邊擰開水瓶,往下猛灌一口:“累,不玩了?!?/br> 宋肖樂了,問他:“你還知道累???” 他扯了塊衛生紙擦汗,半天沒吭聲。宋肖往過看到他坐在地上,也扔了水,跟著坐過去:“哎,失戀了?” 謝麒把頭偏向一邊,反問:“失什么戀?” 宋肖說:“不失戀你這副樣子是要給誰看的?” 他說,不喜歡看就離遠點。 宋肖罵他無情,嗲著嗓子說難道你的心是冰塊做的? 他嫌惡地皺眉,起身到更衣室換衣服。 宋肖緊跟過去,門沒關嚴,他看到謝麒剛掀起一個角的上衣,這次他看清楚了,在他側腰的地方,有片巴掌大小的紋身。幾天前他偶然一次瞥到,當時還沒有這么大,他一度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像…一朵花的形狀,又很像寫了什么字。 他一推門,對方就有所察覺地把衣服快速穿好,轉身向他看過來:“不會敲門?” 從表情能看出,似乎真有些惱。 宋肖尷尬地抓了下頭發:“那什么,我沒想到你要過來換衣服?!?/br> 神色旋即恢復如常,他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抱歉,我剛剛不是有意的?!?/br> 宋肖哎了聲,大方地道句沒事:“今晚上隊里有人請客,叫咱倆過去喝酒?!?/br> “我就不……”他開口打算拒絕。 “快走,他們人都來了,這會正在外邊等咱倆呢,不好推辭?!彼涡げ蝗莘终f地拉他一起。 / 晚九點四十,燒烤店人正熱鬧。 里屋一共擺了六張桌,公共的,不隔間。 幾個男生喝多了,勉強能走路的程度。 一出門,宋肖就躺下了,旁邊的男生也被他拽得往后趔趄。 “媽的宋肖,你小子有毒是不是?” 宋肖坐在地上,咧嘴傻樂。 謝麒沒扶起來,蹲下問他:“回家還是住外面?” 他閉著眼睛:“開/房……” 謝麒說:“…你太沉了,自己起?!?/br> 半晌,他才晃晃悠悠從地上爬起,走了兩步,被謝麒拽?。骸澳沁??!?/br> 他調轉方向:“哦,這邊……” / 就近一家賓館,開了最貴的房間,條件依舊不盡人意。 兩個醉鬼走不遠,只能將就。 宋肖問了他好幾遍:“謝哥,你真不和我一起???” 他說不了。 “為啥?” “我媽不放心?!?/br> “你都多大了,怎么還跟個媽寶似的?” 他把鑰匙塞給他,不想解釋。 他坐電梯到一樓,賓館老板是位中年女人,眉梢帶著幾分風情,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面。 他順著她的眼望去,視線停留一秒,隨之走到門口。 目光匯集的一剎,謝磷眼里瞬間松懈,像是融了萬千春色。 “外面下雪了?!彼ひ魷厝?。 謝麒轉而看向屋外,恰好一片雪花飄下來。 “剛下?” “沒一會?!?/br> 他說,一點都不冷。 他的眼,臉頰,脖子,全是熱的。 “你喝了很多酒嗎?” “不少?!?/br> “你臉都紅了?!?/br> “我喝酒容易上臉?!?/br> “媽剛發消息問我了?!?/br> “打車了嗎?” “沒有?!敝x磷說,“哥,你忘了,咱們家離這不遠,不用打車,走回去就五分鐘?!?/br> 他抬頭,今晚還有月亮。 “沒注意?!?/br> / 他走樓梯費力氣,謝磷攙住他的胳膊,他說不用,自己把著扶手,慢慢地往上走。 走了有三四分鐘,才到房間外。 他先去了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洗臉。 溫水,洗得腦子更混亂了。 他盯著鏡子看了會。 漸漸地,里面有了另一個身影。 腰間環過一雙手。 轉過身,跟他說:“別在這?!?/br> 他說好。 他們去了里屋。 當著他的面,謝麒抬手,熟練地脫掉上衣。 “開始吧?!?/br> “不等會嗎?”他坐在床上,身側,擺了色料和工具。 “今天累,想多睡會?!敝x麒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謝磷看他腰間快要紋好的圖案。一朵盛開的扶桑,花瓣鮮紅,耀眼而妖嬈。 還差一片葉子。 “怎么還不動手?” 他頓了頓:“哥,我這次帶了麻藥?!?/br> “帶麻藥做什么?” 他說,怕你疼。 謝麒冷笑:“你在乎過我疼不疼嗎?” 他語氣認真:“在乎?!?/br> “別廢話?!庇謫?,“要多久?” “半個小時?!?/br> “快點?!?/br> 他拿了工具,神色專注。 謝麒渾身緊繃,額心滿是冷汗。 / 在動手之前,他學了三個月的手法。 問師傅,怎么才能不疼。 對方給了他一個答案,麻藥。 他把東西買全,放在櫥柜里,很久沒有看過。 甚至有一刻都快忘了。 如果沒有那晚。 他邁進他的房間:“謝磷,我們談談?!?/br> 談什么? 他差不多可以想到他要對他說什么。 于是主動承認:“我故意讓她看見的?!?/br> 教室里,利用角度,產生誤會。 再誘她出校,親眼目睹那樣一幕。 他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死心,絕無任何復燃的機會。 就算他們真心愛慕,也不可能做到現實毫無芥蒂,就像一根刺,扎進去,永遠都會留下痕跡。 何況,這比一根刺痛苦多了。 “為什么?”聽他承認的那一刻,謝麒面如死灰。 他說,我愛你。 愛是占有,可以不擇手段。 “你怎么能……” 他不該做出這種事的。 謝磷盯著他的眸:“哥,我最后問你一次,你喜歡她嗎?” 他的聲音冷了:“和你有關系嗎?” “有?!?/br> 謝麒手都在抖:“是不是我一直太縱容你了,所以你才變成今天這樣?” “你到底喜不喜歡她?”他只執著一個答案。 “喜歡,我喜歡她你總滿意了?”桌面的紙筆拂落滿地,謝麒第一次對他發火,“不僅這樣,我他媽從初中開始就喜歡她,要不然我為什么對她好,老子沒病,沒空和人玩曖昧!” 大腦被情緒帶動說出的話,連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全是真的。 又或者,全是假的。 “你喜歡她…”他目光空洞了,口中喃喃,“怎么能喜歡她…你不是,喜歡我么……” 他們才是最親的人。 那天,他的理智被徹底燒毀。 / 就該讓他疼,讓他嘗嘗他所受得那種百般煎熬的滋味。 生而同衾,那么苦難也應該一起承擔。 …… 他可以不管他,前提是要把之前的好盡數收回。 怎么能夠,他只貪心了一點點,就要毫不留情地拋棄他。 …… 所以他聲音破碎的時候,他沒有收手。 只有疼了,才會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