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
時間一晃而逝,周五這天,宋肖廁所抽煙被抓,被教導主任罰掃一個月的樓道。 因為他放假當晚要幫一個哥們看店,所以就把這項艱巨的任務托付給了謝麒。 打掃完最后一個地方,出校的時候天都黑了,路燈剛亮,校外商店內依舊是十幾年不變的老式鎢絲燈泡。 到這會兒覺得肚子餓了,他順道買了瓶酸奶。 這個時間點客人不多,跟在他后面進來一伙打扮很非的社會青年,幾乎統一的黃色發型,胳膊上紋著張牙舞爪的圖案。 他們一窩蜂似的涌進來,從柜臺前挑挑揀揀幾包便宜煙,人手拎了兩瓶啤酒,然后沒多留,又一窩蜂似的涌了出去。 謝麒從貨架拿完東西結賬時,有個喝得東倒西歪的男人險些撞在他身上。 就差一點。 謝麒嫌惡地往后退了一步,忍住想把酸奶拽他腦袋上的沖動。 他其實不怎么喜歡和人肢體接觸。宋肖算個“例外”,狗皮膏藥類型,想甩也甩不掉。 男人一回頭,朝他啐了一口:“媽的,什么東西,扶他媽老子一下能死?” 謝麒沒理他,對老板說:“結賬?!?/br> 店老板斜眼偷著打量他們。 男人還想再罵兩句,他同伙突然在外面喊一嗓子,吆喝他別墨跡,快點出來。 男人不耐煩地說知道了,連打幾個噴嚏,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謝麒掏出零錢,屈指敲了敲柜臺玻璃:“結賬,現金?!?/br> 老板回過神,說聲不好意思,忙給他找錢。 剛走出商店不遠,他接到宋肖打來的電話,說讓他這會兒趕緊上網吧占個座,省得待會好位置都被人搶走了。 他說他那邊哥們快要回來了,馬上就完事。 謝麒應了聲,那邊聲太嘈,吵得耳朵疼,沒說兩句他就把電話掛了。 那伙青年倏然勾起了他的煙癮,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有些日子沒碰過了。心情不順那些天,他恨不得天天隨身帶著。 謝麒往兜里摸了摸,有煙,沒火,他又折返一趟買了個打火機。 到網吧那條路要經過條胡同,這些年該拆遷的拆遷,除了幾個性格頑固的硬要守著老房子,其余人都散的七七八八。 夜一靜,只能聽見幾聲狗叫。 街口停了一排摩托車,酒瓶子堆在四周,一幫人喝多了,醉得東倒西歪。 其中一個男的叫阿翔,之前在商店里破口大罵的人就是他。 他喝酒上了頭,抓著個人就開始吹牛逼。 這時,電話鈴響,他不滿地皺起眉頭,最后還是接了:“誰?” 阿翔他爸在電話里嚷他,說他再不回來就打斷他一條狗腿。 阿翔瞬間酒醒:“哎呦別老給我打電話了,都說了過兩天就回去!” 錢不給他,還成天管這管那,阿翔氣極,掛了電話就開始對著屏幕罵傻逼玩意兒。 身后忽然有人拽了下他的衣服。 他一扭頭,看到一個穿著醫院病服的女人正對著他作揖,差點把他嚇得高血壓飛升:“你這娘們腦子有病吧?大晚上出來抽什么瘋?” 女人被他連威脅帶罵給攆走了。 沒多久,阿翔摸了摸外套,發現自己手機沒了。他四處找了一圈沒找到,恍然想起什么,把手中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扔,啪地一聲,四分五裂。 “cao他爹的,指定被那瘋娘們給偷了!” / 萬籟寂靜。 謝麒扔掉嘴里的煙,忽然聽見前方岔道口陸續傳來啜泣和辱罵聲。 他拿手機往那邊晃了下,認出是當時撞他的那個社會哥。 對方正把一個女人摁倒在地上,先是扇了兩巴掌,然后開始用腳踹她的肚子。后者起初還在反抗,到后來只是把身體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像沒了靈魂的木偶。 社會哥察覺到有人過來了,抬頭,厲聲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 巧了,他也不想惹往自己身上麻煩。 謝麒收了光,一手揣進兜里,抬腳繞過他們。 黑暗中,女人的氣息逐漸微弱,阿翔把這些天對他父親的怨氣全都撒在了女人身上,幾乎是想要了她的命。 女人又在對他作揖,在告饒,她嗚嗚咽咽,口齒表達不清晰,手死死抓住一根木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我…” 阿翔朝她吐口水:“傻逼,讓你手再不干凈!以后我見到一次揍你一次!” 忽然,小腿一陣吃痛,他立刻停了動作,抱著腿哀嚎:“cao,哪個不長眼的拿東西扔我?” 話音剛落,視野之中出現了一雙干凈的白色板鞋。他順著這雙板鞋一點一點往上看,看到了它的主人。 少年站在一棵老樹下,身影高挑修長,瞳孔的顏色,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漆黑如墨,森然而鬼魅。 他只望了一眼,不知為何,脊背便有些發寒:“你,你不是…” “我后悔了?!敝x麒垂眸盯著女人的側臉,眼底一片漠然,“今天就突然很想,多管閑事?!?/br> / 他右手還握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另一塊在阿翔腳邊。 阿翔一向欺軟怕硬慣了,在意識到面前的人不好招惹以后,慫得很快,抬手扇了自己兩巴掌:“哥,你要是介意我說那些臟話,我給你道歉,我真是喝多了?!彼麖难澏道锒叨哙锣鲁槌鰩讖埫?,“這些都給你,是這女的手腳不干凈,我就教訓教訓她而已?!?/br> 謝麒沒接,錢從阿翔的手中掉落,被風吹跑得很遠。 他說:“除了腿,你剛才還用哪打了她?” 視線掃到男人的一雙手。 阿翔直接打了個寒顫,也顧不得腿疼了,從地上爬起來,轉頭要跑。 盡頭是一條死路。 他背靠墻面,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不停往角落里縮:“我告訴你…如果…” 噠。 打火機的火苗在黑夜中燃起,隨風跳躍,逐漸虛幻了視線。 他聞到了淡淡的煙霧味。 火光在慢慢靠近他的手指。 他面部扭曲,驚恐地睜大雙眼。 他聽到他說,既然不要,那不如燒了好了。 / 晚七點半,警局。 謝麒在審訊室做筆錄,對面是位女警官。 “姓名?!?/br> “謝麒?!?/br> “年齡?!?/br> “十八?!?/br> “能不能和我具體講述一下事情經過?!?/br> “對方蓄意傷人?!敝x麒言簡意賅。 女警:“所以你當時為什么出現在那?” 謝麒說:“恰巧路過?!?/br> 女警問他:“還在上學?” “嗯?!?/br> “有誰能作證嗎?” 還沒碰到打火機,阿翔就嚇暈了。謝麒之后主動打電話報案,警方清理現場的時候從阿翔錢包里搜到了少量的瘋藥。 “那條道正對的路燈上裝了監控?!彼Z速不急不緩,“如果角度沒問題,應該剛好能拍到這邊?!?/br> 女警停筆,多看他一眼:“剛成年?” “嗯?!?/br> 觀察力還不錯。 沒一會,辦案民警調來了附近的監控,證實他并沒有說謊。 “在這簽個字就能走了?!?/br> 簽好名字,他沒著急走,說了另一件事:“那個女人…” 女警知道他要問什么:“醫院剛出來檢查結果,除了外傷比較嚴重,心肝脾肺都沒什么太大的問題,你也不用太擔心?!?/br> 女人姓杜,叫杜方明,是一名間歇精神病患者,應該是保安巡視不當,才讓她從醫院里跑了出來。正因如此,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處于意識清醒的前提下,法律暫時不能給她判任何罪責。 謝麒松了松肩膀,出聲道:“多謝?!?/br> / 在警局的時候,謝麒以為這事兒就算結束了,可他出去就遇到了宋肖。 “謝哥!”對方忽然毫無征兆地從道邊草垛里跳了出來。 “你咋把自己整局子里了?” “你怎么找過來的?”謝麒直接岔開了話題。 “我在網吧等半天等不著你人,按理說早就該到了,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后來我遇到你弟,你弟也不知道。我本來都尋思著回去了,哎就那么巧,走到胡同口正好聽見幾個人聊天,說那邊有人打架了,鬧挺大還來了警察。我沒覺著是你,但尋思尋思還是想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讓我給碰到了!”說起這個宋肖嘴就跟開了閘似的滔滔不絕。 “遇到我弟?”謝麒從一堆里捕捉到重點,“謝磷?” 宋肖啊了聲:“你不就這一個弟么,難不成還有別的,你爸的私生子?” 說著說著就開始不正經了。 謝麒不想接他這個話題:“你在哪遇見他的?” “就那條街上,他們班好像在搞團建,那時候剛散,就在外邊遇見了?!彼涡ふf,感覺你弟臉有點紅,好像喝酒了。 謝麒邁出一步的腿又重新收了回來,看著他問:“你說誰喝酒?” “你弟?!?/br> “確定?” “…不確定?!?/br> 謝麒冷眼瞧他,手放兜里,走了。 ! 宋肖覺得自己在外頭吹了半個來小時冷風的兄弟情分都喂了狗:“合著你就連句關心我的話都沒有?” 謝麒停住腳,問他:“什么話?” 宋肖深吸一口氣:“咱倆沒必要整那些虛的,哪怕給根煙也行?!?/br> 謝麒無奈掏出了煙盒,放手里掂了掂。 他說:“沒了?!?/br> 宋肖:“……” 媽的狗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