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咬一口 第49節
次日一早, 等簡桃再睜眼, 就是被謝行川的鬧鐘吵醒了。 男人伸手蓋住額頭, 另只手按停不斷震動的手機,緩了會兒, 覺得不太對,徐徐睜開只眼睛。 簡桃正裹著毛巾被,露出漂亮的肩頭,一臉正義地看著他,指了指廚房:“賠錢?!?/br> 廚房的大理石臺上, 正擺著她那件已經不堪入目的禮服。 他反搭在額頭上的手指動了動, 好笑道:“大早上不睡覺, 就為了讓我給你賠錢?” 她控訴:“你弄壞的?!?/br> “嗯,”他眼皮一撩, 側眼看她一秒, “你也是我弄壞的?” “……” 沉默兩秒, 她耳邊掛上可疑的顏色, 撈起身下的被子蓋過臉頰, 悶聲道:“睡覺?!?/br> 過了幾秒, 被子外沒動靜, 她掀開一角往外看,謝行川的眼睛果然又閉上了。 “你真睡了?”簡桃大駭, “你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嗎?” “我愧疚什么?” 他眼睛都懶得睜:“昨晚你說餓, 是誰大半夜起來給你煮的餃子?”他慢吞吞回憶, “吃了兩個就說飽了,剩下的誰吃的?” 她不服氣:“狗吃的?!?/br> 他溢出道笑音,手指在黑暗中收攏。 “行,狗吃的?!?/br> 簡桃默了會兒,又找到發力點,開口說:“那你起來給我煮也是應該的,我回來飯都沒吃——” 他側身,胸膛直直抵上她鼻尖,大概是想借機堵住她滔滔不絕的嘴,手向下垂了垂,沒什么支點地掛在她腰上。 聲音有點兒?。骸皠e鬧,睡會?!?/br> 他大概沒那個意思,但這個姿勢有點像擁抱。 能聞到他身上遞過來的,連同被角一同傾襲的,淡淡檀木香。 她仰了仰頭,說:“你鬧鐘都響了?!?/br> “我鬧鐘的意思是,還能再睡半個小時?!?/br> “……” 室內終于安靜下來。 簡桃被他鬧醒的起床氣也漸漸歸于平靜,呼吸穩定,開始補眠。 似乎沒睡多久,房門被人敲響,謝行川起床洗漱,然后拉門離開。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本能還是在他開門的那一秒略微睜開眼睛,身子揚起,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去干嘛。 “你干嘛去?!?/br> 男人就站在玄關的暗影中,身子挺拔,很淺很淺地揚了下眉梢。 “去給你賺裙子錢?!?/br> * 謝行川走后她又睡了會兒,但沒睡得太沉,九點多收到夢姐的消息,說下午有拍攝,別忘了。 她打開床頭燈,拉開窗簾坐在床沿,漫無目的地想—— 她和謝行川的相似之處,大概都是小年后的第一天,時間獻給工作吧。 這個節日適合回憶,她攏著被角,想起他們究竟是為什么而結婚。 說來實在是個很長的故事。 從記事起,她就和外婆生活在一起,mama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別的城市打工了,家里不算很有錢,父親也時常出門做工。 但小簡桃的童年時代也是彩色的,她記得家門口水泥上用粉筆畫的跳格;記得和朋友一起跳皮筋的腳步;記得奶奶給她扎的兩支小辮子,而她也如同所有人期待的那樣,漂亮爭氣,不用上任何培訓班,依然穩定地保持年級第一,從初中到高中。 她其實并不覺得自己比別人少什么,除了偶爾會很想mama。 抽屜里那張照片永遠被她放在最上面,無論新加了多少課本。 mama是大美人,所有人都和她這樣說,小簡桃也這么覺得,她青澀的手指小心翼翼而留戀地撫摸著過了塑的黑白照片,記住母親的每一處眉眼。 大概是從高一開始,她的照片被父親發現,簡偉誠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性情大變的。 他開始發了瘋地,似乎在跟誰較著勁,開始以一些難以理解的標準苛責她,不允許把時間花在和學習無關的事情上,不允許下一次考試成績比這一次低,開始干涉她的選擇和分班,以愛為由pua她。 當她反抗,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以為我會害你?如果不是愛你誰會管你?” 高二那年,覺得文科學得再好也沒有前景,簡偉誠堅持要求她轉入理科班,那并不是她的強項,因此她穩定的第一名也開始浮動。 偶爾第三偶爾第五,有時候感冒發揮不好,會到第八名。 其實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然而簡偉誠仿佛被逼瘋,質問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這樣怎么賺錢,怎么帶整個家階級跨越過上好生活,怎么才能從那個采光不好的小房子里搬走。 那時候她還遠未成年,懂得并不如現在多,只是很恍惚地想,小房子也不是哪里都差勁,起碼她在那里很快樂。 為什么一定要階級跨越,現在這樣不好么? 現在想來也算另一種意義的上天垂憐,都說幸運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高二,簡偉誠開始花大筆的錢送她上補習班,給她買所謂的含金量很高的密卷,家里也因此越發拮據,簡偉誠說:“這都是為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連買一雙幾百塊的運動鞋、買件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br> 她后來才知道,簡偉誠只是為了激起她因愧疚而產生的奮發之心,只可惜,十七歲的簡桃聽過太多這句話,只覺得愛是負擔,而自己是累贅。 如果沒有她,所有人都會更好,不是嗎? 遇見謝行川的那年,她其實過得渾渾噩噩,總覺得腳落不到實處,像被人cao控的單機游戲,順著別人規劃的軌跡,輕飄飄地向自己不想去的地方,邁出一步又一步。 高三謝行川轉學,而她終于不想繼續下去,瞞著簡偉誠換回文科班,在那年高考成為了全省第一。 別人都說她厲害,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因出分而失眠的那個夜里,她眼前一幕幕閃過熬著夜默記知識點的自己,一支支滿墨又迅速用掉的筆芯,厚厚的堆疊成山的錯題集,以及巨大的精神壓力。 所有感覺喘不過氣的夜里,她對“愛”這個字,一遍又一遍地抗拒和排斥。 錄取通知書下來,簡偉誠才知道這一年她究竟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恭喜,只有簡偉誠對她大發雷霆,而她從家里搬出,和鐘怡一起打著零碎又快樂的暑假工。 看吧,只要和愛無關,不承擔任何期待,就總會讓人變得輕松。 后來大學也不是沒人追,但愛已經令她排斥,她不知道該如何與異性維系親密關系,和高中時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婉拒。 她好不容易擺脫的“愛”字,束縛得她喘不過氣的“愛”字,沉甸甸的像能把她壓碎的“愛”字,在完全被修復之前,她不愿再嘗試。 她的大學生活又變得和之前一樣精彩,她甚至覺得自己終于又找回了童年時的心緒,大四國慶回家,卻被簡偉誠直接告知:“以后放假就不用回來了,反正你馬上就要畢業了,也不可能一輩子住在家里?!?/br> 與此同時地,是簡偉誠直接回收了她的家門鑰匙,且將門換了鎖。 她后來才知道,是簡偉誠把房子賣掉了。 有家不回和在這個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中驟然沒有家,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然任她如何詢問,簡偉誠只言辭模糊,搪塞過去,彼時的奶奶已經患上阿茲海默,簡桃帶她回到最年幼時的小院子,照顧她睡著后在門口乘涼發呆,與一旁的老人隨意聊天。 對面的阿婆偶然說漏了嘴,或許也是不忍心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揮著扇子嘆氣說:“你現在還信你mama一直是在外面打工嗎?她是覺得你們家太窮,走了?!?/br> 其實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她心里隱約有些猜測,但這話從別人口里直白地說出來,仍舊是不小的破壞力。 那些曾經模糊的事都一件件清晰,比如簡偉誠為什么想讓她做最賺錢的職業,比如他那些年到底在倔強什么,比如他看似瘋狂而扭曲的觀念,都只是,想要向離開的母親證明:離開他們,是多么錯誤的一件決定。 他為了男人的自尊瘋狂地想要看前妻后悔,為此甚至不惜犧牲掉女兒的自我。 可簡桃沒有讓他如愿,所以他連那些偽裝的愛意都吝于再給。 而簡偉誠讓她少回家的原因,也簡單而鮮血淋漓—— 他找到了實現所謂“階級跨越”的跳板,對方是個很有資金的女老板,離過兩次婚,有三個女兒,入贅當然有要求,要求也直白,放棄他所謂的家庭,全身心地熱愛她的家庭和女兒。 簡偉誠想也沒想就答應,甚至主動賣掉房子,唯恐對方反悔,不再給自己后路。 哪怕代價是,他的女兒,從此往后,好像就沒有家了。 她一直是很優秀的小孩,是所有鄰居眼里“別人家的孩子”,遇見過的家長好像都只會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就好了。 可只有她知道,她一直在被放棄。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表情和心境,大概人為了自保,總會選擇性遺忘一些過于痛苦的片段,鐘怡說那個月都很少見到她笑,她依然吃飯和睡覺,只是對家的話題避而遠之。 后來很快便要過年,她還懷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期待,例如收到簡偉誠的消息,說自己當時太苛責,讓她記得早些回家,但收到的只有他一通脾氣不算太好的電話,問她是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證抵押了什么貸款,問她有手有腳難道錢不會自己賺嗎,沒有他難道會餓死嗎,當年她做選擇時不是很厲害嗎…… 簡單幾句復盤后,才發現這不過是個烏龍,是那邊家里的小孩無意識亂按的。 對面的簡偉誠哽了幾秒,大概也覺得有些難堪,但又不服軟地一句道歉的話沒說,就這么掛了電話。 沒有問她今年過年怎么辦,降溫時找不找得到合適的衣服,所有家庭噓寒問暖關切備至的過年期間,簡偉誠給她的,只有一通不分青紅皂白的電話。 最后一絲幻想被磨滅,現實千瘡百孔奔涌而來,像是被丟下的的動作終于在漫長的緩沖后落地,她被撞得五臟六腑鈍痛,一瞬間連呼吸都滯澀艱難。 終于要接受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簡偉誠的聲音太大,對面的江蒙和鐘怡并不笨,對她的了解串聯起來,不用問也大概知道全貌。 簡桃看出他們想安慰,但自己居然想先安慰他們。 “沒事?!彼f。 話沒說完,鐘怡眼淚已經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跟著眼眶有些紅,但也不算絕境,她安慰著他們,似乎也是安慰自己:“我有學校獎學金,舞團出去也賺了點錢,可以先租房子住,后面再找些好點的工作,只是——” 說到這里打住,只是什么呢? 只是逢年過節沒有去處,或許偶爾被你們好心接濟,但怎么也不好意思年年到你們家去,所以一個人待著也很好? 她說不出口。 她這一生何其要強,做什么事都是第一,讓她怎么坦率承認自己被放棄。 過了許久,江蒙說:“其實謝行川今天本來要來的?!?/br> 彼時的謝行川正需要一個結婚對象,無需條件太好,用途是假意蒙蔽后母,讓她放松警惕,再一步步扮豬吃虎拿回后母手中的,本該屬于他親生母親的公司。 ——那年他在娛樂圈已穩坐高位,歡呼簇擁無數,人脈與財富和當年那個十六歲的小小少年早不可同日而語,也因此,后母對他愈發提防。 那時的簡桃對他而言是最好的選擇,如此普通的家庭出身,足夠讓后母放一萬顆心——若他對家族產業有野心,當找一個門當戶對、家境優渥的岳父,作為自己的靠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