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122節
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喬綰抱著他的手頓了頓。 司禮匆忙趕來,將慕遲背了出去,又命人備好炭盆。 炎炎夏日,慕遲如同一尊冰玉似的雕塑,坐在炭盆旁,肌膚近乎透明。 周圍無數人,他的目光始終看著那抹紅影,由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來的怔忡癡迷。 宋攀趕了過來,為慕遲把脈良久后松了一口氣:“肺腑并無大礙,只是肢體太過嚴寒,怕是要養一段時日?!?/br> 喬綰死死攥著的拳微微松了松,掌心被指甲掐得泛紅,她走上前,狠狠地盯著慕遲。 下刻,啪地一聲,巴掌聲響起。 周圍的眾人大驚。 只有慕遲仍站在原地,許久彎了彎唇笑了起來。 不是做夢。 他抬手,用力抱住了她:“綰綰?!?/br> 她回來了。 喬綰死死地睜大眼睛,明明不想哭的,可淚珠仍不斷地涌出來。 司禮識相地將眾人揮退。 慕遲無措地擦拭著喬綰臉頰的淚:“不要哭……” 可是她的淚越擦越多。 到后來,喬綰驀地哭出聲來,就像當年失去一切時,蹲在雨中嚎啕大哭一般。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她其實,在怕。 “對不起,對不起……”慕遲呢喃著,慌亂地抹著她的眼淚,下瞬陡然將她抱入懷中,“不要哭……” 喬綰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再清醒過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 她默默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雙眼紅腫頭發凌亂的自己,狼狽得緊。 喬綰緊抿著唇,默默地瞪了眼慕遲:“都怪你?!?/br> 慕遲的臉色仍蒼白著,拿過木梳為她梳著長發,聞言頷首輕應:“都怪我?!?/br> 喬綰沒好氣地撇撇嘴,任他梳著長發,自己拿過一旁的點心吃了幾口。 不知多久,肩頭便多了一個腦袋:“綰綰?!?/br> “干嘛?”喬綰側頭。 “你回來了,”慕遲呢喃,“為我回來的?!?/br> 喬綰轉過頭不再看他,只是耳尖微熱,良久小聲道:“我本就沒有要離開,是你自己蠢笨誤會了?!?/br> 慕遲彎著眉眼笑了起來:“往后再離開,便不能拋下我了?!?/br> 他會賴著他,永遠都會。 喬綰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慕遲低聲道:“我妻,綰綰?!?/br> * 隔日。 一輛馬車晃晃悠悠地朝皇宮駛去,便是入了宮門都未曾停下。 喬綰好奇地推開車窗朝外看,大齊與黎國風土不同,這皇宮倒是大同小異。 只是未曾想她不論入哪個宮,倒是都不用走路。 對面的慕遲看著喬綰瑩亮的眸子,頓了頓,循著她的視線看去。 原本高聳的宮墻,枯燥的宮殿此刻看來仿佛也多了絲新意。 “你要帶我去哪兒?”喬綰看著四周的景色逐漸變得荒涼,心底浮現一個念頭,卻未曾直言,只看向慕遲問道。 慕遲牽著她的手下了馬車,一步一步走到一座荒蕪的宮殿。 殿內布滿了厚厚的塵土與蛛網,推開便有飛塵亂舞。 慕遲帶著她,轉過一道道長廊,走進最深處的房間,打開密室,而后一步步的走下昏暗的石階。 喬綰看著和自己夢境中一模一樣的地牢,神色怔忡。 這里比夢中的景象還要惡劣,發霉與污濁的味道令人作嘔,頭頂的天窗也小得可憐,只有一張極窄的床榻,一旁的墻壁上,嵌著一枚粗重的鐵環。 那是曾經鎖住慕遲的鐵環。 喬綰怔怔看著,心中涌起陣陣酸澀。 她不敢想象,慕遲是如何在這里熬過十余年的。 她仿佛看見那個孩童坐在那個狹窄的鐵桌前,問“糖葫蘆好吃嗎”的模樣。 仿佛看見那個眉眼精致的少年躺在床榻上,喝自己的血活下去的畫面。 慕遲始終不安地看著喬綰,這些過往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他怕極了她的嫌厭。 如今在她眼中沒有看到厭惡,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里,是我長大的地方?!蹦竭t輕輕道。 喬綰的睫毛一顫,轉眸看向他。 慕遲走到桌前:“我便是在此處學了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他說著,看向一旁的空地,“在那里學了武學與毒器?!?/br> 他走到床榻旁:“在此處休息?!?/br> 而后是那盞小小的天窗:“在那里看過焰火?!?/br> 最后是那枚鐵環:“在此處被灌過毒藥……” 喬綰聽著他的話,喉嚨越發酸澀。 “因為比李慕玄晚出生片刻,他是太子,我便是怪物?!?/br> “所以我想搶到他的一切,包括姻親?!?/br> “可是綰綰,后來我便不想了?!?/br> “綰綰,除了你,從來都沒有任何旁人?!?/br> 喬綰紅著眼看著慕遲,良久抿著唇:“其實,我知道這里?!?/br> 慕遲一愣。 喬綰沉默片刻,畢竟做夢夢見此處總歸太過不可思議:“不論你信不信……” “我信?!蹦竭t安靜道。 “我還沒說呢?婲,”喬綰瞪他,唇卻忍不住笑了,“我夢見過這里?!?/br> “我夢見那個夫子教你四書五經,夢見你想吃糖葫蘆,可是沒人給你買,還夢見你躺在那里快死了,腳腕上纏著鎖鏈……” 慕遲的臉色微白,出神地看著她。 那些都是他曾經歷過的過去,她并未嫌棄他。 下刻他陡然想到什么,眉眼有些不安:“你曾說,被人鎖住的是阿貓阿狗畜生,”說到此,他頓了頓,牽著她的手更緊了,“綰綰,我便是被人鎖在這里的?!?/br> “但你是人,”喬綰看向他,抬起二人交握的手,理所當然道,“你是我的人?!?/br> 慕遲怔了怔,繼而眼中浮現陣陣歡愉,原本的不安徹底消散,他點頭:“是?!?/br> “我是你的人?!?/br> 喬綰也笑開。 不知多久,二人從地牢走了出來。 并未在皇宮多待,乘著馬車便行了出去,卻也不愿就此回府,索性便讓馬車沿著燕都城閑逛著。 慕遲牽著喬綰的手始終未曾放開,下刻陡然想到什么:“你還曾夢見過什么?” 喬綰故作沉吟了片刻:“我還夢見……” 慕遲認真地盯著她。 喬綰一只手掐著自己的脖頸:“我還夢見你保護了喬青霓,掐死了我?!?/br> 慕遲臉色驚變,緊緊抱住她:“我不會的,我永遠不會傷你?!?/br> 喬綰被他抱得難以喘息,忙掙了掙:“我知道?!?/br> 只因他以為她要離開,便要舍了自己這條命,她哪里還會懷疑他會害自己? 可下刻又想到什么,喬綰看向他:“往后每日讓太醫給你查身子,免得你這不知疼痛的身子,哪里傷了損了都不知?!?/br> 慕遲乖乖應好,抱著她的手仍未松開。 喬綰臉頰guntang,推開車窗胡亂朝外看去,而后神色呆?。骸巴qR!” 慕遲不解地隨她下了馬車,方才看見眼前那顆足足要七八個人方能合抱起來的古樹。 古樹仍枝繁葉茂,綠樹成蔭,枝丫之間,墜了不少鮮紅的綢緞與精致的同心結,在和煦的風中輕輕飄動。 慕遲看向喬綰,她正專心地望著古樹,枝丫間一束光落在她的額角,炙熱,明艷。 慕遲不覺笑了起來。 她曾像一束光照在他的身上,本以為日落時她會歸于太陽,可如今,她卻甘愿落在他的身邊。 他何其有幸。 “愣著做什么?”喬綰扭頭,眨了眨眼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他,“若是這次再掉了,你便是被凍成冰塊我也不會管你!” 慕遲垂眸,看著她掌心的笏板,眼中的歡愉要溢出一般,飛身而起將其綁在了古樹最粗壯的枝丫上。 又一陣風吹過,笏板微微拂動著。 上方寫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