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驕 第54節
之后,便是李慕玄長達三年的孝期,與喬青霓的婚約推遲。 可那時,他不過覺得惘然,而看著吐血的喬綰,慕遲第一次覺得恐懼,恐懼后便是滔天怒火與手足無措。 他想,這么怕疼的喬綰,竟然敢吞下那些藥;想她究竟有多傷心那日未能與景闌成就好事;想他若是沒有去長樂宮或是晚去一會兒,她是不是就這么去了…… 越想越怒,她口口聲聲說著愛慕他,轉頭卻要同旁人結親,既如此,她想要什么,他偏偏不允。 便是死也是如此。 她當初如何將他從松竹館買回來的,如何給他刻上了印記,而今身份顛倒,他還未曾將一切還給她,她怎能死? 可那些藥材她分明早已吐出,卻仍昏睡著。 昏睡了整整五日。 慕遲緩步走到床榻旁,如前幾日般伸手探向她的眉眼。 冰冷的指尖像是觸碰到了極暖的火爐,一丁點熱意便不斷在他體內流竄。 她即便昏睡著,身子都溫暖如火。 慕遲忍不住湊上前去,汲取她身上的溫度與馨香。 亦如他前幾日做的那樣。 可這一次,她的呼吸亂了,睫毛輕顫了下,像是在竭力克制著逃避他碰觸的沖動。 慕遲頓了下,仍褪了足衣,便要躺在她身邊。 喬綰幾乎立刻睜開了雙眼,眼中沒有絲毫睡意,只有聲音仍虛軟無力,卻毫不損害那份得天獨厚的驕縱蠻橫:“你做什么?”她質問他。 慕遲坐在榻旁:“公主不裝了?” 喬綰瞪著他,許久勉強坐起身:“景闌呢?景家人呢?” 慕遲怔了幾息,心中涌起一股惱意,他寧愿她仍在裝昏迷不醒。 她醒來,竟只會說這些了? “一醒來就問他……”慕遲笑,伸手將喬綰散亂在軟枕上的長發捻在手中把玩,“若是他死了呢?” 喬綰指尖一頓,有一瞬,她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初在公主府中,那個溫柔似水的慕遲。 可他說出的話卻又將她打回原地,喬綰伸手將自己的頭發從他手中抽了回來:“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問他,難道問你?” 未婚夫。 慕遲看著空蕩蕩的掌心,以及掌心上的數道血痕,陰陽怪氣道:“將你舍棄的未婚夫?” 喬綰臉色微白,沉默良久,古里古怪地笑:“慕遲,你還有臉說這種話嗎?” 屢次想要將她舍棄,甚至不惜將她推給旁人的人,究竟是誰? 慕遲的容色僵滯,轉瞬低低笑了出來,胸腔微震著,他朝她靠近了些許:“公主再提他,他真的會死?!?/br> 喬綰聞言,知道景闌還活著,重新躺了回去,閉上雙眼再不發一言。 慕遲看著她,臉上的笑逐漸消失。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如此顯而易見,她卻自始至終未曾多看一眼。 除了景闌,她對他再無話可說。 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惱怒,慕遲豁然起身:“公主無話說了?” 喬綰沉默地閉著眼。 慕遲死死盯著她的側顏,下刻轉身:“既如此,公主便在府里好好待著,什么時候有話說了再放出去?!?/br> 他說著朝門口走去,卻在打開殿門時微微停了下,側首溫柔道:“對了,文相要開國庫慰百姓,公主素來愛民若子,藏在地窖的那些金銀珠寶,我便做主給公主捐了?!?/br> 喬綰猛地睜開雙眼,卻只看見殿門一點點合上。 她坐起身,肺腑一股怒氣涌了出來,一連將床榻上的被褥全砸到地上才氣喘吁吁地停下。 那些銀兩,本是她打算過段時日慕遲和喬青霓定下來時,必然無心再理她,到時,她便可以離開陵京時帶著的! 可躺回床榻,想到前往楚州那一路所見所聞,喬綰抿了抿唇,怒氣散了一些。 她還有她的衣裳首飾,只要省著些,總能榮華富貴過一生的。 接下去幾日,慕遲再未出現。 朝堂風云大變,各方勢力必然會明爭暗斗,想必有他忙的。 而喬青霓和大齊的聯姻也果真以喬恒身子不適、喬青霓一片孝心想要服侍左右為由,往后推遲了數月,定在了五月的吉日。 喬綰聽聞倚翠小心地對她說這個消息時,也只停頓了片刻,繼而諷笑。 果然,慕遲怎么忍心自己的心愛之人嫁給旁人呢? 她的身子開始慢慢恢復,雖然仍虛弱,卻已能走能跳。 只是仍有守衛把守著公主府,她只能在庭院中踱步。 反是那名叫司禮的侍衛,總是欲言又止地出現,將藥引交給倚翠后,再容色復雜地離開。 這日,天色微有陰沉。 喬綰服下藥后和倚翠在庭院中散步,散至墻根下時,忽聽見頭頂一陣石子碰撞的聲響,她抬頭卻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紅影一閃而過,再定睛看過,那里已空無一人。 而她的腳邊多了一張石子壓下的字條。 喬綰將字條踩在腳下,不經意地撿起來藏在袖中,回到寢殿方才打開。 字條是景闌寫的,只有一句“抱歉”。 喬綰看著這二字,目光落在最后的筆鋒上,有些扭曲,像是脫力后寫下的。 喬綰想到慕遲說的,他只保證景闌不死,卻從沒保證過其他。 如今倚翠也探聽不到景家的任何消息…… 喬綰呼吸微緊,安靜了半晌,轉身朝外走了出去。 司禮這幾日跟在公子身邊伺候,成日提心吊膽。 公子嘴上說著“長樂公主何時想言語了,再放她出來”,甚至連公主府再沒來過一趟,可他日日回稟公主府的事情時,公子從不打斷,只沉默地聽著,聽完卻又說上一句“他多嘴”。 周圍人雖不知為何,卻也知道公子陰晴不定,常人連靠近都膽戰心驚。 今日見長樂公主終于要走出公主府,司禮只當公主終于肯對公子服軟了,當即施展輕功越過墻頭,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喬綰不想坐公主府的馬車,以往府中都是喬恒的人,誰知慕遲是不是早已換成了他的人。 喬綰一直行到街市,前幾日的宮變余波仍未散去,街市上卻已有商販出來叫賣了。 尋了輛馬車,她直奔定國將軍府。 待到了將軍府,喬綰才發覺原本繁華的府邸,此刻顯得格外蕭瑟。 幾輛馬車停在府邸門前,寥寥無幾的下人手中抱著箱子,一個個將其裝上馬車。 “哎,這大將軍也舉家被發配邊疆了……”路過的行人悄聲感嘆著。 “誰說不是呢,”有人惋惜著附和,“前不久皇上不是還為小將軍和長樂公主賜婚了,那時將軍府何等的風光啊?!?/br> “行了,少說幾句吧,聽聞瞭望閣前分發米糧,還不快去領一些……” “當真?我這就叫上院里人去?!?/br> 幾人匆匆而過,只留下幾句嘆息。 喬綰怔了怔,站在府邸對面不遠處的樹下發呆。 原來,是發配邊疆了。 “行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小爺這不好好地回……”一如往日般瀟灑的聲音自府邸門口傳來,卻在看見門前不遠處的人影時戛然而止。 景闌看著仍穿著一抹水紅披風的女子,好一會兒揚眉扯起一抹笑,踱步到她跟前,高束的馬尾中,那顆張揚貴氣的紅玉珠子消失了。 “喬綰,早便說過,愁眉苦臉不適合你,丑死了?!?/br> 喬綰也笑了起來:“景闌,你怎的還不積口德???” “口德是什么?”景闌聳聳肩,頓了下道,“來送我?” 喬綰這一次沒有說話,只覺有什么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 天色像是突然間陰沉了下來,整條街上幾乎空無一人。 景闌卻笑了起來:“放心,只是貶去嶺山。我家那老頭是從那邊成長起來的,那兒到處都是他帶出來的將士,回到邊疆他反而高興自在得很?!?/br> 喬綰對景家的事也聽聞過一些,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去那邊總好過在皇城根下,這兒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做些什么都得擔心給家族抹黑,到那兒說不定還能立個軍功?!?/br> “嗯?!?/br> “說不定哪日你去嶺山,又見面了呢?!?/br> “嗯?!?/br> “只是可惜,你沒這個榮幸嫁給本小爺了?!?/br> 喬綰仍要點頭,下瞬反應過來,抬頭瞪著他:“喂!” 景闌卻笑出聲來,他看著眼前眼圈微紅的女子,許久轉眸看向陰沉的天邊,嗓音幽沉了些許:“青云山?!?/br> 喬綰不解:“什么?” “青云山那次,”景闌頓了下,嗓音微啞,“回來后,便沒那么抗拒賜婚了?!?/br> 喬綰愣愣地看向他。 景闌咳了一聲:“還以為沒機會說了,未曾想又碰見了,便讓你得意一下吧……” 喬綰仍怔忡地站在原地,許久突然夸張地笑了一聲:“原來你愛慕我??!” 景闌瞬間怒目看著她:“分明是小爺眼瞎了才會……” 他的話在看見她通紅的眼圈時逐漸停了下來,好一會兒低聲道,“喬綰,別哭?!?/br> 喬綰睜大眼睛:“我才沒哭?!?/br> 景闌深深地凝望著她,眼圈驀地紅了:“的確是我該抱歉的,喬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