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40 小家宴
這個季節已然不會有梧桐的葉子,這一片似乎是秋季的落葉,被夾在書冊里保存得很好。人家說「一葉知秋」,明明大冬天的,這片葉子仍然帶著秋季的落寞與蕭瑟。 收好了帖子,梧音開始一天的生活,依然是在研究醫書和配置解藥中度過。蔚彤和宇文漣的病情都有了一些轉變,用藥也跟著有所變化,為了在北上的路途中確保兩人都能按時吃藥,她細心地將每一份劑量計算好、分門別類包裹好,整整齊齊地放進箱子中,當然也包含了其他常見的傷藥和備急的藥品。 直到黃昏時分,她才全都打點完畢。伸了伸懶腰,回頭,宇文漣不知道何時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他來接她一起去觀星樓。 「如飛和蔚彤到底想做什么,神秘兮兮的,帖子上只說邀請我參加家宴,也不懂為何要到觀星樓辦。話說,帖子還是你寫的吧?還有那梧桐葉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梧音推著宇文漣,說著滿腦子的不解,語氣卻很是輕快。 宇文漣靜靜地聽,偶爾應個幾聲,道自己只是同意她們使用觀星樓,又替她們寫請帖,至于梧桐葉子……他一笑置之。 兩人抵達觀星樓時天色已暗,露臺上擺了一大桌的好菜,桌子中央以燭光點綴,相映天上那輪皎潔光亮的明月,頗有柔情溫馨的氣氛。 唐棠和蔚央正在露臺其他地方點亮更多蠟燭,蔚彤裹著披風在一旁慢悠悠地折紙花,古傾川幫忙擺放碗筷,舞如飛則迎向兩人,先朝宇文漣行了個禮,然后拉著梧音到主位坐下,引得宇文漣在后頭不滿:「舞如飛!我才是你主子??!」 「所以這不就來了嗎?」舞如飛飛奔回來,推著宇文漣到梧音身邊,無奈一笑?!妇诺钕?,您明明知道我們要做什么,路上一定有好好保密對吧?」 聞言,梧音才意識到身旁這個男人一路上都在裝傻,轉頭睨了一眼,宇文漣立刻賠笑,那笑意里,傻氣佔了絕大部分?!杆麄冋f要給你驚喜,我無可奈何??!」 古傾川見狀,邊嘆氣邊搖頭:「我說九殿下,您這是還沒把媳婦兒娶進門,就先怕媳婦兒了???這可怎么得了?」 宇文漣佯作無辜:「你們藺氏的人有事沒事要拿針戳死人,我能不怕嗎?」 話剛說完,兩位「藺氏的人」就伸手撫向腰間,他就一副被害者的樣子嚷嚷了起來:「你看看!這就是你們的壞習慣!阿陌呀!快來救我!」 阿陌和南宮逸遙剛部署完觀星樓的暗衛,才爬上露臺就聽見宇文漣以假亂真的求救,卻沒人真正上前解救他。 阿陌看了看古傾川,又看了看梧音,淡然地點頭打招呼,接著跟宇文漣簡單回報軍營里的事情,然后從他面前退下,走到蔚彤身旁,從懷里拉出一條緞帶給她。 她輕聲道了謝,將紙花捆成一束,再把多的一朵送給阿陌,說是謝禮。 南宮逸遙訕笑著看宇文漣被下屬無視成自然,繞了個彎去找舞如飛,蹲在一旁看她熬湯?!负昧藳]?我餓死了?!?/br> 「主角又不是你,你喊什么餓?」舞如飛將熱湯盛好,自顧自端到桌上?!负昧?!可以吃飯了!」 大伙圍桌入座,與皇族同桌本是非常無禮之事,可在宇文漣這里自然沒有這種規矩。家宴,就是要親近之人圍在一起吃飯。 一群人就像尋常人家團聚圍爐一樣,吵吵鬧鬧,嘻嘻笑笑??墒侵钡匠酝炅孙?、收了碗筷、堆了營火,都沒人提起為什么舉辦這場家宴。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終于,梧音忍不住滿滿的疑問。 眾人不語,蔚彤在弟弟的攙扶下起身,走到她面前:「今天什么日子都不是,只是我想要送你的謝禮?!顾龑⒓埢ㄊ徒o梧音?!改銥榱宋胰杖找挂寡芯拷馑?,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又怕你不接受禮物,如飛就給我出了這個主意?!?/br> 梧音捧著紙花束,有些感動?!高@是我身為大夫應該做的事情,不用這么……」 蔚彤打斷她,把心里話全都說了出來:「我曾與你為敵,為了自己的仇恨去脅迫你,我對你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而你根本不計較這些。我知道,你還為了我以身涉險……其實我更應該跟你說聲抱歉,上一輩的恩怨本就不該加諸在你我的身上,我不但沒能阻止大哥,更成了你的負擔,對不起,也謝謝你……」 說完,一旁的蔚央跟著行禮道謝?!笩o音姑娘,謝謝?!?/br> 梧音內心五味雜陳,所有的情緒都噎在喉頭。她不曉得自己的不忍和理解對他人來說是這么大的寬恕,她與蔚彤本該隔著國仇家恨,這道藩籬,卻在種種事件的攪和交織下,變得微不足道?;蛟S該更加慶幸她們都能放下上一代人留下的爛帳,放寬心去接納彼此。 因為他們都只是身不由己。 梧音握住她的手?!覆灰f這種話,我會不知道該怎么辦,你只要趕快好起來,就是給我最大的禮物了?!?/br> 蔚彤點點頭:「我會盡力,保持最好的精神,乖乖聽你的話,無音大夫?!?/br> 兩人終于把話說開,梧音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后囑咐蔚央把他姊姊給扶回去。 本以為這已經是這場家宴的最終目的,宇文漣剛要出聲緩和有些沉重的氣氛,舞如飛突然站起身,大伙的目光瞬間全集中在她身上,她滿面悲壯,似乎有話要說。 「如飛,你怎么了?」宇文漣也被她的舉動給嚇了一跳,關心道。 她深吸一口氣,好像接下來的話,她下了前所未有的決心。 「一直以來,我欺騙了大家,其實我是皇上的人,是派來監視九殿下,還有調查無音的身份,製造機會刺殺她……」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雙手緊緊揉皺了裙襬?!缚傊?,我是個細作?!?/br> 方才感動的氣氛在眾人的沉默中瞬間凝滯,只剩營火燃燒的聲音。 沒有人想到她選在這個時候揭露自己,本以為還需要花更長的時間,才能讓她卸下心防,卻不料這場家宴,是她精心策劃的告解大會。 「九殿下……」她鼓足勇氣望向這位伺候了兩年多的主子?!改侨漳艺f的話,我一直反覆思考,想著您如果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那么這些年來給予的包容又是什么?我曾以為也許是因為我還有一些利用價值,可是我錯了,真的錯得很離譜……」 她不是木頭,她能感覺到宇文漣和王府里的每個人給她的關心都是真情實意,也知道他們明明早就發現自己的身份,卻耐心等自己卸下心防的溫柔。 對于舞如飛聲淚俱下的自我揭發,宇文漣輕嘆:「我以為我已經摸透了你這根直腸子,沒想到你純粹到這種程度,」他失笑,然后板起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