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八章】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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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網”竟然是個敬老院一般的存在。 “行了,孩子,別站著了,用不著這么客氣,呵呵!快坐下吧,坐你mama旁邊?!蹦莻€叫齊翰的老爺爺對我憨笑著說道:“哎呀……我們看見你和你mama,就像是看見自己家孩子似的,咱都是自家人,用不著整這么緊張——雖然說咱們這里頭有一半都沒孩子,呵呵……別在那站著了,趕緊坐下吧。趕緊坐下之后,好讓小邵的人給咱上菜,小爺們兒別嫌棄咱們這幫老瞇磕哧眼的老家伙們,咱們待會兒得整幾盅!行吧?” 我看了看老爺子,又看看夏雪平,只好嘆了口氣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這幫老先生老夫人們的名頭和曾經的經歷確實讓我感慨不已,但要是說就因為他們的個人經歷、或者是跟我外公的那么點兒交情,就讓我忘了剛才我和夏雪平是怎么被盧彥、李孟強他們幾個怎么給帶到這個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是哪兒的破地方,還要讓我跟他們喝酒,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而這時夏雪平也正在看著我,跟我四目相對片刻,夏雪平顯然跟我接通了心電感應,明白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對我微微點了點頭后,立刻開了口:“我能說兩句么?在你們各位面前,秋巖就是個小孩子,他抹不開面子,有些話他礙著禮貌不敢說出口,那么不禮貌的話,就讓我這個當mama的來說吧——我……” “雪平,你先等會兒?!鄙蹌τ⑻殖难┢揭粩[,打斷了她的話,“老齊大哥說的對,剛才大家一直在等你們娘兒倆,估計這會兒也都餓了——先上菜吧,吃上了,咱們再說別的,行嗎?”接著他也不等夏雪平答應,直接對傅伊玫打了兩個手勢。 傅伊玫見狀,留下舒平昇和另一個男人在屋里待命,她帶著其他人走出了門。沒一會兒,便推著個餐車,然后招呼一幫人把盤子端上桌,并揭開了盤子上的保溫防塵罩——防塵罩揭開之前,我還心說邵大爺這幫人還真整挺好的,在自己的這個基地里,竟然還有會做飯的廚師;一打開防塵罩我一看、又一聞味道我才明白,盤子里盛放的,其實全都是一些家常菜,而且搞不好應該是農家館子的農村人自己做的東西——什么亓豆炒rou絲、豆芽菜炒韭菜干豆腐、溜rou段、地三鮮、圓白菜炒粉絲、香菇炒rou片,反正炒什么東西,首先里面一般都是帶rou的,而傳統葷菜又都是寬豬油打底,無論葷素都用蒜末熗鍋,素菜里該放蠔油的菜不給蠔油卻放了大醬或者猛勁兒往里兌醬油,該放醬油的菜卻永遠特摳門只放幾滴醬油……但畢竟我這是被藥翻了綁來吃的飯,不比先前平時我和美茵或者和大白鶴小C他們出去吃,可以隨便地任由我講究。 桌上一共擺了差不多十五道菜,其中還有一只酸菜白rou血腸火鍋,這已經是最講 究的菜了,其次是一盆白蘿卜燉羊rou,再好一點的是一大盆加了火腿腸和蔥花的蛋炒飯;盛酒用的是搪瓷大茶缸,里面裝的是隔著杯子嗅起來確實辣眼、但也稱得上香醇的高度散裝原漿。唯獨有一個保溫防塵罩,被特意擺到了夏雪平的面前,而不是放在眼前餐桌的玻璃轉臺上。夏雪平疑惑地看了看端它上來的傅伊玫,又看了看坐在我倆正對面的邵劍英。 “打開看看吧?!鄙蹌τ⑻崃颂嵫坨R道。 夏雪平想了想,揭開防塵罩一看,里面是一只奶油生日蛋糕,而且還是很老式的那種奶油蛋糕:蛋糕上面抹擬上的,都是扎扎實實的發泡奶油,周圍的裱花、蛋糕上的鳶尾花、以及“ToXueping:HappyBirthday”這幾個字,全都是拿奶油擠在上面的。 這是先前夏雪平最愛吃的那種蛋糕。她其實不怎么吃甜點,但是我記得在我小時候,每年我過生日或者她過生日的時候,我總有這種老式奶油蛋糕吃。我是真的記不清楚這蛋糕是不是邵劍英送來的,只是記得她怕自己吃太多了,身上長rou,也怕把我吃成個小胖墩,所以每次都在交警大隊、在市局或者讓老爸拿去他的報社,先把蛋糕分一圈去,最后再只給自己家里留下那么一小塊。問題是大部分的時候,我嘴饞、她也嘴饞,因此我倆總會在這個時候搶蛋糕吃。反正我哪回都搶不過她,在我更小的時候有好幾次我還因為跟她搶蛋糕結果哭鼻子,她則帶著幼稚頑皮的勝利者的笑容故意看著我,在我眼前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凈,然后我倆誰也不理誰;一直到我哭完了、哭累了,她又故意笑著、強迫似的摟著我睡,我一想跟她置氣不理她的時候,她卻又把我的臉埋到她的溫熱乳溝之間摟著,還用著滿是奶油香氣的嘴巴在我的額頭上親吻,每每一到這個時候,我想生氣卻也氣不起來了。 ——我這時候也才想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實際上,人們對于很多事情不是忘記了,而是想不好該怎么辦,所以只能說自己忘了。元旦那天我就合計著,夏雪平的生日快到了,要不是我和她就這么被邵劍英派人逮來,我也真不知道我今年究竟還能不能給夏雪平過上一次生日,無論我倆關系成了啥樣,無論她是不是背叛了我、有什么事情瞞著我,無論是我身邊現在又多了誰,給她過生日的事情,畢竟是我早就答應過的。 只是我好久都沒跟她好好說過話了。 只是我也好久都沒跟她一起過生日了。 “生日快樂,雪平?!鄙蹌τ⒁灿弥认榈哪抗忄嵵氐乜粗难┢?,“跟每年一樣,老樣子——全F市能做這種老蛋糕、還不加杜冷丁的,真不多了。唉,但是這家西點屋明天就要關門了,被那些當下網上最流行的蛋糕連鎖公司給擠兌得開不下去了,可惜了?!?/br> “謝謝您?!毕难┢嚼淅涞乜粗矍暗牡案?,倒吸著空氣,眼神有點恍惚和茫然,“邵叔,謝謝您自從我爸走了之后,每年我過生日你都會送我蛋糕?!?/br> “對啊,這不是你最愛吃的那種奶油蛋糕嗎?哈哈……唉,其實就是恩師在的時候,每次他沒空兒陪你過生日,不也都是我去替他買蛋糕給你送回家的?后來哪知道我也慢慢忙了,就只能我去買了、找人給你送去,有時候我還得把于鋒找來,讓他幫著買、幫著選……” “于鋒”二字一從邵劍英嘴里說出口,別說是我和夏雪平,這一桌的老頭老太太的眼神和臉色都變了,齊刷刷地看向邵劍英。邵劍英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我,似乎也發覺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人,于是連忙準備改口:“嗬……反正我就記著,那時候……” “但是邵叔,”這次換成夏雪平打斷了邵劍英的話了,她冷冰冰地抬起頭來:“我早就不是誰說什么我都信,誰不讓我說什么、干什么我都聽的十幾歲的小姑娘了。奶油蛋糕這東西,我也早吃不下了?!?/br> “哦……是嘛……”邵劍英看著夏雪平,尷尬地笑了笑,“那……那就給秋巖吃吧?!?/br> “邵大爺,這玩意忒膩……我不是嫌棄這個不好啊,我是其實愛吃點帶水果的,純奶油的,尤其這種老式硬奶油的,小時候我還行?,F在真一般了?!蔽抑毖圆恢M地對邵劍英說道,我又想了想,直接把其中一盤用洋蔥芫荽跟炸花生米做的涼拌老虎菜端到一旁,把那奶油蛋糕端到玻璃轉盤上:“要不您老幾位誰看看,你們大家吃吧?!?/br> 緊接著,飯桌上竟出現了有點讓人忍俊不禁、同時又有點讓人唏噓的場面: “不了不了,孩子,真不了……牙口不好了,吃點甜的牙就疼,從牙槽能疼到后腦勺再到后脖子去……吃不了?!?/br> “我也不吃了,我這屁股坐下之前剛打了胰島素,我這要是再吃這玩意,準得送急診去?!?/br> “我也是,我看這一桌子菜,油大一點兒的我都不敢吃呢,奶油的東西我再一吃,血壓血脂絕對上去了!今天我從家過來,你看,我還忘帶降壓藥了?!?/br> ……除了邵劍英外,一桌二十二個老人家,沒一個敢吃上一口這奶油蛋糕的。 邵劍英看著眼前這只蛋糕,皺了一會兒眉頭后,又對著傅伊玫抬手一甩手腕:“撤了吧,待會兒你跟小盧他們分了吃掉吧。桌上沒人吃,也不能浪費?!?/br> “知道了,干爹?!备狄撩底叩轿液拖难┢街虚g,端走了蛋糕,離開的時候還陰陽怪氣地笑了下:“你可真行啊 ,雪平,咱們還都得跟著給你過生日哈?” 夏雪平回身冷笑一聲,后轉過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邵劍英:“菜也端上來了,過去也跟著回憶了,那么,現在我能說點什么話了吧,邵叔?還是說,我也得跟著他們一樣,管你叫一聲‘堂君’?!?/br> 邵劍英停了,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雪平,這個……他們這么叫我,呵呵,其實都沒問題。你要是這么叫我,真是折煞我了?!彼粗难┢?,長吁一口氣,想了想,取了桌上的茶缸,給自己先斟了一盅酒,然后張羅著讓所有人動筷子,又飲了一盅之后,接著才借著酒勁說道:“唉……反正今天找你和秋巖來,也是為了跟你倆透底的。你想問什么你先問,我這個當叔叔的,今天會把所有我能告訴你的事情都告訴你——雪平,你問吧?!?/br>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始了她的詢問:“詹教官聯系那個日本人吉川,策劃在紅山文化廣場刺殺蔡勵晟,這事情是她自己的行為,還是你的主意?” 邵劍英停頓片刻,回答道:“是她的主意,但是這件事,在座的每個人都參與了,我們是開會討論決定的。其實你不知道的是,在年輕的時候詹儷芳還做過國際刑警的聯絡官,她在摩洛哥認識的吉川利政。剩下的事情,除了我們聽她說過以外,現在在F市活著的人應該是沒人知道了,在摩洛哥的時候,詹儷芳和吉川是情人。別看吉川是個國際頭號恐怖分子,他確實是個會浪漫的男人,畢竟是‘毛利-兩川’家出身的貴族少爺,而且在當年也是個小鮮rou。也是因為他們倆的事情,后來詹儷芳才到警校淪為一介教導教官,否則以她的能力,早就應該進入中央警察部了?!?/br> “殺了蔡勵晟,你們能得到什么?”夏雪平追問道。 沒想到到了這個問題,邵劍英卻故意地遮掩了起來:“抱歉,雪平,這個問題我暫時還不能先回答你?!?/br> “你不是說,你會告訴我的么?” “我剛剛分明說的是‘我會把所有我能告訴你的事情都告訴你’。呵呵,其實這件事我也能告訴你,但不是現在——我要看看你和秋巖,你們倆接下來的態度我才能決定?!?/br> “那下面這個問題,你也不見得會回答我了?” “這要取決于你的問題是什么?!?/br> “你們到底在為誰工作?紅黨?藍黨?還是美國人、日本人,或者是俄國人?” “哈哈,雪平,你把我們想得也太簡單了——楊君實也好,蔡勵晟也好,李燦烈也好;易瑞明也好,那個南島巴子汪起程也好;還有什么美國佬、小日本子、老毛子,都不值得讓我們去替他們賣命?!鄙蹌τ⒂行蛑o又有些傲氣地說道,“我們只為了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的袍澤弟兄們——當然,這里也包括你跟秋巖?!?/br> “哼,我跟秋巖也算么?我十月份的時候,我們倆一起出了一趟遠門,剛巧回來那天在我原來住的地方就遇到了入室盜竊,剛開始我以為就是個普通的竊賊,哪知道對方竟然丟了顆手雷要把我和秋巖給炸死——您現在又是要和秋巖喝酒,又是給我送生日蛋糕的,那么想置我和秋巖于死地的這個人,是不是你派來的?” 邵劍英聽到這,也不免疑惑了起來:“這個……這個我真不知道——我是說那天的事情我確實有所聽說,不過那都是后來秋巖給局里打電話、沈量才要出車的時候,我才知道的。我敢保證,這個人不是我的人?!鄙蹌τ⑥D念想了想,微微一笑:“不過你現在提起來,我這會兒倒是能猜到這里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猜測的可能并不確切,不過雪平,我敢說這只是一場誤會?!?/br> “邵大爺,這得是多大的誤會,能用得著手雷的?”我吐槽了這么一句。邵劍英看著我只是笑笑,沒說別的。 夏雪平臉色蒼白地抿了抿嘴唇,又問道:“佟叔的死,是誰動的手?” 邵劍英很果斷地、也似乎很理所應當地回答道:“是我?!?/br> “小邵,這事兒用不著瞞著她?!弊谖疑磉叺牟窭咸粗蹌τ⒄f道,然后又看向了夏雪平,“平兒,這事兒還有我?!?/br> “還有我,”齊老爺爺也舉起了那只在某一次與銀行劫匪rou搏時候丟了兩根手指的右手,“我也有份兒?!?/br> “還有我呢?!?/br> “我也是,我也動手了?!?/br> “還有我,那天我也在……要不是我這胳膊五年前就使不上勁了,我也得補上一刀?!?/br> 夏雪平看著眼前眾人,很悲愴地點點頭:“我真沒看出來,各位叔叔阿姨這么心狠手辣?!彪S后她又瞪向了邵劍英,“你還記得么?我爸的尸體被人發現那天晚上,除了你以外,佟叔也在一直陪著我?;鸹哪翘?,我差點就要跟著進焚燒爐,也是你和佟叔一直扯這我的隔壁給我攔住了,佟叔還差點準備把我打暈……這么些年實際上他對我的照料,不比你差?!?/br> 邵劍英推了推眼鏡,然后無奈笑了笑:“呵呵,是么?你還記著這些呢?那家伙,自從恩師去世了之后,他就對我越來越疏遠了……這些事情我都忘了?!?/br> “是,佟叔他自從我父親被殺之后,他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離群了,但他私下里卻也總來找我——不說別的,秋巖剛來局里,跟我鬧別扭的時候,他總在我下班以后來找我,兩頭地勸著我倆和好;而且一直到他去世之前,每年在我父親的祭日和七月十五 這兩天,他都會去我父親的墓前看看……我從小就記著,你和佟德達是最要好的哥們兒,這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沒有什么下不去手的,雪平,他該死。而且德達他死得也很坦然——那天晚上我們過去最后一次找他、想給他最后一次機會,我們還想著就我們這幫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打一架,別說有沒有把握能打得過即便也是老胳膊老腿兒、但年輕時候畢竟在特警隊也待過一陣子的德達,就算兩邊都不見血,也指不定有多少人得犯個什么心臟病、腦溢血的,就算是腰閃著了都得歇上半拉月;但是德達走的時候根本都沒用我們摁著,也沒吭一聲,一刀一刀地就被我們捅了?!鄙蹌τ⒁廊惶貏e理所應當地說道,就好像他殺掉的不是他曾經最好的兄弟,而是打死了一只蚊子、一只蒼蠅:“‘茲叛出者,受千刀萬刃之刑法,不得超生?!@是你父親當年定下的規矩,在這規矩前面,任何人都得服從,任何其他的事情、原因、交情,都輕如鴻毛?!?/br> “你說什么?”我幾乎是在邵劍英話音剛落,就叫喚了出來,“你說這個王八蛋規矩是誰定下的?” 夏雪平沒說話,但她被邵劍英剛才那一句話震驚了,大睜著眼睛看了看邵劍英,看了看圍著這一桌子坐著的所有人,又大睜著眼睛低下了頭。 “是你外公定下的規矩,秋巖,”齊老頭對我說道,“小邵沒說錯?!?/br> “當年小邵,是你外公在咱們‘天網’里面,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最遵守你外公志向跟‘天網’最初建立的精神的人。要不是看在這份兒上,我們也不可能一把老骨頭了,還跟著他出來一起干?!辈窭咸矊ξ艺f道。 “我……你們……”我一時腦子一團亂,以至于舌頭都打結了,“你們可別跟我開玩笑!你們的意思是:你們這幫人——‘天網’這個組織——是我外公建立的?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站在一旁的傅伊玫忍不住對我說道,“要不然我們幾個怎么還會對你和你媽這么客氣?” “傅伊玫!”邵劍英嗔怒著叫了她的名字一聲,傅伊玫便也不再作聲。邵劍英又笑了笑,指著傅伊玫說道:“你們倆其實還不知道吧?伊玫的父親也是咱‘天網’的人,在某次執行咱們‘天網’自個的任務的時候,為了保護恩師,身上中了五槍犧牲的。她從小就沒媽,把她帶在身邊養大,也是恩師生前的意思?!?/br> 我又回頭看了看傅伊玫,見她聽邵劍英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確實噙著淚水,看樣子邵劍英所言非虛。 緊接著,邵劍英又指了指夏雪平說道:“艾立威那小子從省廳數據庫里偷下載下來的檔案,你跟秋巖不是應該看過了么?那小子恨你,但他也真對得起你。你拿著那些數據這段時間沒少到各處的檔案館和圖書館去翻找舊資料,我猜你也應該對過去的一些事情了解了個大概,心里多少應該能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天網’這個組織,最開始就是由你的父親夏濤一手建立的。我們在最好的時候,在恩師還活著的時候,別說一個小小的F市,我們的力量遍及全國;而且不僅僅是警察系統,全國的司法、檢察、情報單位,都有我們的人。我們在這些方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整個國家體制,在我們的面前跟沒穿衣服一樣,更確切地說,我們就是這個國家的X光;沒有一只鳥能從我們的手里飛走,沒有一條魚能從我們的腳下游走,這就是‘天網’!” “你分明是在騙我?!毕难┢奖淝移届o地看向邵劍英,“我爸爸不是這樣的人,他更不會建立一個這樣的組織。你們明明是在打著他的旗號做一些齷齪的事情才對吧?” “唉……”邵劍英嘆了口氣,這時候,柴老太太從她的身后拿出了一只翠綠色的布袋子——布袋外面還留下了一片爛掉的白菜葉,柴老太太顫顫巍巍地探手去,從布袋里面拿出了一個信封,又看了看邵劍英。邵劍英點了點頭,指了指我和夏雪平:“大姐,拿給他倆看看吧?!?/br> 信封里,是一張二十幾年前的照片。 這張照片沒有經過打碼處理,照片上一共有四十人——這四十人,正好都在先前市局上報失蹤的那些離退休老警察里面,坐在最中間的,是我的外公夏濤,拍攝的場地,和我跟夏雪平在艾立威留下的那張SD卡中看到的那張百人大合照的場景一樣。剩下的人里面,我能認出來的只有年輕時候的看起來十分憨厚老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像極了野比大雄和江戶川柯南的佟德達,跟還沒有戴上眼鏡、刀條臉棱角分明、并且頭發濃密、帶著點自來卷、還留著酷似喬任梁薛之謙那幫歌手經常喜歡留著的遮臉長發的邵劍英——我還真沒想到,現在看起來老態龍鐘還謝頂的邵大爺,年輕的時候竟然是個帥哥,也真怪不得被他從小養到大傅伊玫會看上他;而夏雪平,則是能把面前這些老人家們在照片上一一找到。 “嗬,沒想到還能看到這樣的照片——艾立威從不知道是哪的數據庫里偷來的,比柴姨你這張可好玩多了,黑條馬賽克擋得那叫一個嚴實,我用各種處理軟件都消不掉,只能累死累活的用rou眼跟過去檔案上的寸照一點點找。有心了?!毕难┢嚼淇岬匦π?。 并且,在這張照片上,雖然很模糊,但是我也注意到了外公的右手小拇指處,好像也戴了一枚黑色戒指。 “剩下的這十幾位呢?”夏雪平看完了照片之后,皺著眉 對邵劍英質問道:“也跟你們對佟叔做的那樣,被你們給‘處理’了么?” “確實是都死了。但有些人,呵呵,也用不著我們做……”坐在斜對角的一個頭發都掉光的老爺爺說道,“像我們這些人,一輩子奉獻給國家和政府了,本來想著到老了能過上安慰日子,結果可好,二十幾年前,兩黨和解、政體改革了——哼,他們是和解了,之前紅黨專政時候的賬,甭管好賬賴賬都不認了!年輕時候民政部門、福利部門承諾的那些事情,現在都成了老黃歷……唉……我們跟著小邵去找上門的時候,好些老弟兄、老姊妹,都只能蜷縮在毯子里裹著,跟條死狗一樣,甚至有幾位疼的說胡話、人也不認識了……得了尿毒癥、糖尿病、和各種癌癥的,都沒錢治,也沒人管……” “不是還有那么多非盈利公益機構么……紅藍兩黨和地方黨團他們不也有不少什么‘救濟金’計劃、‘保民官’計劃的,你們怎么不去跟他們說呢?”我完全是下意識地對他們問道。作為兩黨和解后長大的一代,我并不十分真切地知道紅黨專政時期的生活是什么樣的,說有多么繁榮昌盛我不相信,說有多么水深火熱我也不相信;而他們這些遇到了問題,卻不去看照當下方式解決的老古董思維,實在讓我理解不能。 沒想到我這一問,真像是讓桌上炸開了鍋: “找他們,找他們能做什么?” “孩子,你是不知道,你當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沒找過他們嗎?能找的都找了!可他們給的那點救濟金完全像是打發要飯的——我們為社會為國家建功立業,到頭來拿到的錢跟流浪乞討的和酒鬼癮君子們拿到的錢是一樣的,這叫什么事?” “對對,前兩天蔡勵晟來給咱們送錢,我從我最后一撥的幾個學生那兒聽說,是你秋巖給他指的路,他才這么干的,對吧?你好好想想,秋巖啊,要不是他馬上要參選、要讓咱們投票,你說放在平時他能管咱們嗎?他和楊君實搞聯合省政府搞了四年了,也沒見他倆來管我們??!” …… 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或許真的是我太年輕太愚笨,有時候又很天真。 夏雪平聽著他們的牢sao,只是邊聽邊皺眉,也并不去多加評論。 說到最后,那個禿頭的老爺爺又說道:“雪平啊,還有這個小秋巖,你們兩個在咱們眼里,還都是孩子,你們不懂啊,不懂當初的天網對我們而言是什么,你們也不懂,老夏為什么要建立這么一個組織!所以,你們現在也應該是不懂,為什么我們要跟著小邵一起,重建這個組織……” 邵劍英連著喝了三盅酒,閉著眼睛嘆著氣,又放下酒盅,看著夏雪平說道:“‘這個國家至此病了?!畮啄昵?,當時的國家領導人廖京民跟葉九昇確定下來要搞兩黨和解的那時候,你父親就是這樣說的。他還接著這樣說:‘如果這個國家一病不起,那么我們就要爭取做這個國家的良藥?!@些話,他沒跟你說過的吧?雪平啊,你說你覺得恩師不會是能建立起‘天網’這樣的人,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真的了解恩師是個什么樣的人么?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真正了解自己父母的人——你覺得秋巖了解你是個什么樣的人么?吶,我來問問秋巖,你覺得你完全了解你mama雪平是個什么樣的人么?” 我看了看夏雪平,猶豫著不知到底該怎么說。邵劍英的這個問題,如果換成十月份讓我回答,我是絕對會給出一個相當有底氣的答案的;但是現在,我真的不敢說我了解她……周荻的日記、裝著滿是當年和于峰回憶的盒子、那份于鋒給十幾歲時候的她拍攝的泳裝寫真、還有那枚戒指——哦,對,那枚戒指是秦苒那個賤女人的,這個賴不到夏雪平身上。 我正這樣想著,邵劍英又繼續對夏雪平老氣橫秋地說道:“讓我來告訴你,你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吧:你現在肯定好奇,我們這幫人到底是怎么被你父親糾集到一起,成立的這個組織的,對吧?” “怎么成立的,您倒是說說?!?/br> 夏雪平倒也冷冰冰地跟著邵劍英捧哏。我是并不真正了解夏雪平,但我覺得邵劍英也不見得真正了解她——別人捧哏的時候一般都是服軟了,但是如果夏雪平跟人捧著說話的時候,她肯定是在心里憋著火。 接著,邵劍英便將故事娓娓道來:“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秋冬之際,當時擔任重案一組副組長的我接到了通知,要求我們火速趕往首都,并幾乎在同時,省警察廳跟安保局下令,在Y省各地實施管制宵禁令——我坐上火車的時候,發現那一整車都是各地市級警察系統跟檢察院、法院的人,還有不少國情、安保的干部,到了首都,我們直接先去了中央警察部的大院,而你的父親、我的恩師夏濤,當時正站在中央警察部總部大樓門口搭建的演講臺上。你的父親跟我們這些來自全國的中低層警察司法干部們慷慨激昂地講了一番話,隨后我們就被臨時編隊、發放槍支彈藥,去了首都承天門——而在那里,早在一個月以前就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學生、工人、農民,以及當時身份不明、但是后來被佐證查明是被當時的南港、南島跟海外派來的一些顛覆人士——當然,還有一些來自紅黨黨內的大人物cao控著的反對份子,煽動并響應著當初在南港的‘奪取油尖旺’的非法打砸搶燒集會,當初,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顛覆紅黨專政政權,而且還要擾亂當年馬上要在首都舉辦的國際競技盛會。因此,在 你父親的主導下,全國十九省四市、三個自治區、一特區在一起自發召開了‘全國警務司法工作代表大會’,并且成立了‘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然后直接到承天門前的廣場上,與那些明明手上連電擊雨傘、手雷、雷管、砍刀、獵槍和自制手槍都有的,卻被某些媒體到現在還宣傳成‘手無寸鐵’的那幫抗議者武裝對質了三天三夜——他們那些人里,最嚴重的頂多是殘疾,而我們這邊,死傷的袍澤不下兩位數,跟我剛出生的時候,在首都發生過的另一場sao亂一樣?!鄙蹌τ⒖戳丝粗車倪@些老弟兄、老姊妹,又感慨又自豪地說道,“這就是‘天網’,我們為這個國家流過血!” “‘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原諒我歲數小,”我接過話茬說道,“除了我在艾立威那個二倚子留下的內存卡上看到過這個組織名稱,今天我是頭一次聽說它。邵大爺,既然你說我外公當初在首都搞出了這么大的陣仗,為什么我從任何數據資料庫里面,都沒法查到一星半點兒?” “哼,因為當年的國家頭把交椅廖京民出爾反爾,把我們出賣了!”齊翰激動地用手重重地戳著桌面呵斥道,“廖京民??!千古的罪人!他為了自己身前生后能在國內國外留下個好名聲,他不止把我們買了,還答應了外國列強們一大堆喪權辱國的條件——小孩兒,你可知道在我們這幫糟老頭子、老太太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我們國家是可以自己研究電子芯片和人造衛星的么?” “孩子,雪平在這按說我不該提,我也不知道你mama有沒有跟你講過這個人,老太太我臉皮厚,也就說了:你也應該知道于鋒是誰吧?” “我當然知道,那個大叔不是她的前男友么,還是個叛國者?!蔽倚毖垲┝讼难┢揭谎?,夏雪平依舊眉頭緊皺低著頭。 “不,在老太太我看來,小鋒做得對:那個廖京民該殺!他做了我們好些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明明我們已經快要完成清場,但是他廖京民礙于國際輿論影響,他不想被人把帽子扣在自己腦袋上,他沒有擔當!于是就在我們馬上將要取得勝利的時候,他跟人妥協了——照會了各國總領事,發布了聲明,第二天,藍黨黨首葉九昇就從南島北市直飛到了首都……呵呵,大清朝早亡了,但是義和團被老佛爺卸磨殺驢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br> 邵劍英嘆著氣,接著說道:“對啊,隨后‘全國警務檢察監察司法聯合會’就被直接定性為非法組織,并且就地勒令解散。但這只是上頭那幫達官們看到的,實際上隨著過渡政府的成立,我們也從這個‘聯合會’一步步演化到‘十三省團結會’,再到后來的‘天網’?!@個國家至此病了,但是如果這個國家一病不起,那么我們就要爭取做這個國家的良藥’——隨后那幾年,我們天網上下一直都在貫徹這句話:兩黨和解之后沒人查的壞案子、死案子,我們查;指望靠著從紅黨里脫黨加入藍黨或者自己創黨來蒙人洗錢、或者是躲到國外的貪官污吏,我們抓——尤其是那些早在二十三年前就跟藍黨和‘南島地方黨’、跟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勾結的間諜,我們也沒放過他們,抓不了的,我們就直接rou體消滅掉;明面上各個機關單位追查不到的贓款賬目,我們找;南港南島和內地這邊軍警憲特合并統一編制,有不服的或者趁機搞事情的,我們負責讓他們屈服——甚至,只要是敢擋著我們的偉大光榮的道路的,我們就可以將其清理。雪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父親的大手筆。世人總說易瑞明如何如何、總說那葉九昇、黃秀珠如何如何,實際上為這個國家真正出力做事情的,是你父親!”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是怎么想的,我的心里已經涼透了。 早在國中時代我學習近現代史的時候,我的想法就跟老師講的和教課書上寫的不一樣——教課書上大書特書的“兩黨和解時代的英雄”們,在我的眼里,全都是不忠于自己原有信仰和責任的小人,或者是為了一己私利博出名的夸夸其談的空想家,再就是被人利用的沒腦子的人。不說別的,就說前不久剛剛因為兒子被我逮住而后宣布退休的上官相爺,現在來看,他的確就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覺得如果有機會,首都的檢察院和中央警察部應該好好查查他們上官家族; 但問題在于,第一,要有證據,第二,查辦這些人,要依法依規。雖說我也較不準我的想法是對是錯,但從小我就是這么被夏雪平教育大的,即便在我跟她對著嗆得最狠的那你幾年里,這句話我還是信的。 而且被他們那么殺掉的人,真的就都是叛徒、間諜、貪官么?真的是一直都這樣么?那被眼前這些人殺掉的佟德達又何罪之有?我聽得出來,他只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不想再跟著“天網”干了而已——我外公建立的組織,難道真這么沒有人情味? 夏雪平微微一笑,語氣冰冷且滿帶苦澀跟諷刺地說了聲:“嗬,原來我爸還是個這么偉大的人呢!” 邊說邊喝著散裝白酒的邵劍英熱血上頭,顯然是沒聽出來夏雪平言語中的諷刺,點點頭道:“那是當然!而且,雪平,我猜你應該不知道,你名字 中的‘平’字是怎么來的吧?” “怎么來的???您說說唄?!?/br> “恩師先有了你哥哥雪原,他給你哥的名字取了‘雪原’二字,是為了紀念他的父親、你的祖父夏昊,因為夏昊老先生,曾經在林副統帥的部隊里服役、后來慢慢跟著發跡,而且還是個戰斗英雄;但是也正因如此,夏家也在后來因為林副統帥的謀逆之舉,高低收到了一定的牽連,而一度過得很不好,并且因此,夏昊老先生去世得相當早了。但即便如此,先師還是希望他的兒子也能像他的父親那樣英雄?!?/br>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不只父親總跟我說,我媽也沒事總跟我和雪原說,用不著您再給我。但是,這又怎么了?” “而除此之外,恩師鐘愛日本的文化歷史的事情,也是人盡皆知。他在先給了你哥哥的名字里取了個‘原’字,而后來再有了你,于是,他又給你的名字里取了個‘平’字,你跟雪原的名字按照長幼順序反過來,既對應了‘平原’二字,又對應了日本古代武家的兩大姓氏,‘平氏’和‘源氏’的漢語讀音——恩師當初給我們講課的時候,就總在課上講述日本古代歷史:在平安時代,日本當時的所謂的‘武家’、‘武士’,其實正跟我們警察、檢察、法院、安保與國情的所作所為一樣,都只是被人拿來當成工具使喚!可是后來呢,從1159年日本的平治之亂結束,到1868年明治天皇實施‘王政復古’,日本保持了700多年的‘武家天下’,他們從被人當作刀槍隨意使喚、成為了貴族地主都得忌憚‘人上之人’、‘天下之人’!——雪平啊,現在可以知道了吧!你父親的胸懷,可不僅僅是限制在Y省這么一個半塊月餅大小的地方的警察系統上面!他的胸懷,是天下!是要建立如同日本古時候,平清盛和源賴朝的天下——不,不不不!更確切地說,你父親就是咱們Y省的平清盛、源賴朝!” 邵劍英這番話說得我腦子暈、心頭涼,而他自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F在的“天網”在我的眼里,不是什么秘密利益集團,也不是什么地下敬老院了,這根本就是一個把我外公過于神化、超人化、偶像化的邪教。 ——我外公,是“咱們Y省的平清盛和源賴朝”么? 是,在這么一會兒,在我聽過了邵劍英和這些老人家的講述之后,我確實覺得他們口中的外公,跟這兩位在日本國歷史上號稱武士的兩大鼻祖棟梁的梟雄,不能說相像吧,但是確實聽得出來,他們至少有共同的抱負;平清盛從被人到處驅使的工具人,通過參與接踵而來的政治事件和開辟日本與宋朝之間的貿易,一步一步掌握了國家的財務和軍政大權,一躍成為平安時代最后一個太政大臣,而且正像眼前的天網組織一樣,平清盛也有自己的所謂的“禿童”組織,想做什么,隨心所欲;源賴朝呢,也是曾經因為自己父親參與發動過政變,一度過得很差,被平清盛流放到了日本關東的荒蠻之地,爾后通過對日本東國諸地的聯合,在平清盛死后一舉消滅了平家,還受封“征夷大將軍”,建立了鐮倉幕府,真正開創了日本的武家政權,是當時日本真正的皇帝。 可是,這兩個人,在歷史上留下的名聲卻并不算好:前者生前就被稱為“惡相國”,后者除了消滅政敵之外,還謀害了自己的親弟弟、殺了不少擋在自己前路的人。他們兩個算是扶桑一國的偉人,而活在這兩位偉人同時代的百姓,全都苦不堪言——我從書上看到有那么句話:非我類者,不配為人——國家在這二位的手中只是玩物而已,而那個時代的普通人,不過是屈附在玩物上的螻蟻蛀蟲。而我的外祖父夏濤,雖然若是不看照片,我已經幾乎記不起他的樣子,但是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一個和藹的、善良的、正直的、有人情味的老頭。 如天網這般“非我類者即殺”的事情,我敢斷定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我這邊正想著,邵劍英那邊的恭維已經如滔滔洪水無法抵擋了:“不對……恩師他甚至比那兩個小日本還要偉大!夏濤這個人,更像是再世的劉邦、再世的李世民、再世的朱元璋!” “邵大爺、邵大爺……邵大爺欸?吁!您歇會兒先!我說這個……各位爺爺奶奶,我何秋巖歲數小,不懂規矩,所以我說句難聽的,您權當我沒家教不懂禮貌,希望您老幾位別介意——我怎么覺得,被你們老幾位這么一通說,呵呵,我反而現在感覺我外公根本不是個人了,而是被你們給吹上天吹成了一個神了?我說句難聽的,我外公都沒了這么些年了,您老幾位還在這猛吹他的‘彩虹屁’他能聽見得了?咱們即便說,我外公在九泉之下、天堂之上能聽見,退一萬步說,咱們假使我外公活著,他聽見你們說的這些關于他的話來,你們覺得他會不會相信自己就是這么一個人呢?” 邵劍英一聽這話,更加激動了:“秋巖,你年輕,心氣高但見識得少,我們這幫大爺、爺爺奶奶,也都理解,但我還真就這么跟你說了,你別不信:你外公之于我們‘天網’、以及每一個情治司法界人士,他就是我們的神!不然你覺得為什么,你現在走到哪,只要一提起你外公的名字,無論是誰都得豎起大拇指呢?身為恩師血脈的你,夏雪平,還有你,何秋巖,你們兩個,難道不應該背負起自己父祖的遺志嗎?” 周圍這幫老頭老太太,也都打開了陳年話匣子聒噪了起來: “是啊,秋巖,你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吧!我 知道,其實還是我們這幫當長輩的疏忽于對你和雪平的關心了……”“秋巖,你外公比你知道的要英雄得多!”“秋巖,好多事一時半會兒來不及給你講,等以后有功夫的,我慢慢跟你說說你老師夏濤公的厲害!”“秋巖,你真的,你跟你外公真沒法比!你也肯定想象不到了!你外公厲害著呢……”“秋巖……”“秋巖……” 但就在這七嘴八舌之中,在一旁宕機半天的夏雪平總算是忍無可忍: “行了!諸位叔叔阿姨,也再讓我說句話吧:你們教育我和秋巖,無可厚非;但我還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這些在座的長輩,尤其是聽了您各位的諄諄教誨,更讓我不吐不快了?!?/br> “你問吧,雪平?!薄把┢?,你問吧,我們知道啥,我們今天都告訴你?!?/br> …… 夏雪平咬著牙,用鼻子吸著氣,眼中閃著淚花,又狠狠而冷冷地說道:“那既然我爸爸是這個組織的創始人,是這個組織當年在全國的最高掌權者,是你們每個人心里的神;那為什么這樣的他,居然還會被人殺死?” 一句話問出來,一桌人一瞬間,居然都安靜了。 而且,在他們彼此面面相覷之后,竟然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他們這一相互交換眼神、一低頭、一沉默,夏雪平的情緒便更加激動了起來,問出來的問題,也是一番接一番: ——“這個你們說不出來,是么,那好,我再問你們:是誰殺了我父親?或者說,是誰派人殺了我父親?” ——“你們還不回答是么?那我再問你們:以他在天網當中這樣的身份,他在被殺的時候,你們當初為什么不保護他?” ——“那他被殺的時候,你們當初都在哪?” ——“那他被殺之后,你們這些人都在做什么?” ——“距離他去世都過了這么多年了,你們難不成是不知道嗎?那么到現在為止,你們究竟到底在做什么?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他的擁躉信徒,你們一口一個‘恩師’、‘夏濤公’地稱呼他,可你們有為他真正做了些什么嗎?不要告訴我,現在在這張桌子上,就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自己,在一直尋找他被殺的真相?” 邵劍英沒說話,桌子旁坐著的齊翰柴晉寧等人沒說話,在一旁站著的傅伊玫盧彥李孟強等人也沒說話,但是夏雪平的這些問題,我其實都能想明白: 夏雪平很早很早的時候,用不著艾立威的將死善言、用不著周荻和岳凌音對他們情報局工作的透底,她自己利用自己的能力手段,就已經從被天網威脅過的那些人的嘴里聽說過,在這個國家、至少是在F市這里,唯獨能做到把某些官員政客神不知鬼不覺地干掉的,就只有這個叫做“天網”的神秘組織;無論外公是一個黑警貪官、還是因為政見不和理念不和擋了人家的道結果被人視為眼中釘rou中刺的好人賢臣,外公肯定是被天網給干掉的——并且以外公的手段,在這世上,真就沒人能殺得了他了。而現在,邵劍英卻告訴我和夏雪平,“天網”確實是外公一手建立的。 那么,十九年前的真相,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就是外公精心設計讓人殺了自己,要么就是天網背叛了外公——這句話哪怕是放在一個幼兒園孩子的面前,估計都能知道哪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而這種可能性的佐證,正是邵劍英他們此刻的沉默。 “來說說吧,各位爺爺奶奶,我外公到底是不是你們‘天網’派人殺的?”我也跟著夏雪平問了一句。 那幫頭發花白的老家伙們對這個問題依舊難以啟齒,只有邵劍英,想了半天,才對我和夏雪平說道:“雪平、秋巖,你們倆先別激動。這件事情的情況其實比較復雜,我只能說的是,第一,我到現在也并不是完全清除恩師到底是怎么被人害的,在我腦海中也僅僅有一個大概;第二,殺手有可能是‘天網’派的,但并不是我和在座的所有人派的。雪平,自從你父親遇害之后,我們整個組織的情況就變得很復雜了。我猜你們一定會覺得,我們到現在仍然是一個強大而統一的整體,肯定會覺得現在我在這里坐著,只要一聲令下,就能把全國的情況攪動得天翻地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我其實并不知道你父親用什么手段能夠在那樣的大環境下,使這樣一個覆蓋于全國的秘密組織能夠有條不紊地運作,但是他一死,全國的‘天網’組織,就像是在一個人手里同時被放上天的風箏同時斷了線一樣,抓也抓不住、找也找不到,你看我們坐在這里像是很有排場的樣子,跟你父親當年建立的組織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滄海一粟。所以,當年你父親被害的時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誰派來殺手來殺他都是有可能的。這件事情,并不只是你一個人在查,雪平!而且,這也是我今天把你跟秋巖找來的原因:我們F市的組織正在朝著之前最輝煌的時候被重建著,現在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兩個在本省一直游散在外的分部,已經有所表示,愿意回歸于我們了;你是他的女兒,秋巖是他的外孫,你們如果能夠加入我們,那么全國的天網成員都會慕名而來、一呼百應!到時候,別說是要徹查當年你父親的死,你父親生前未竟的事業,也能夠得以繼續下去!” 夏雪平舒展開緊皺的眉毛,輕輕閉上眼睛,顯然是陷入了思忖。而看著仍是一副無懈可擊的忠厚長者模樣的邵劍英,再看看周圍這幫 眼睛周圍滿是滄痕的老頭老太太、正如出一轍地用著僥幸還帶著點兒膽怯的期待,注視著我和夏雪平,我的心里一時之間,有點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接下來該怎么對付他們。 人老jian、馬老滑,邵劍英說的話很具有感染力和煽動性,起碼對于二十歲出頭的我的確是這樣,但越是這樣,我越懷疑他講的每一個故事情節。并且,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處在童年和晚年的人,最不會騙人:小孩子不懂得這世上的道理,而老人們會把任何情緒都明顯低地擺在臉上。邵劍英的話說的是天衣無縫,但在他說每一句話的時候我都在觀察桌上的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同時,他們這幫天命古稀之人,也在看著我和夏雪平,就像看著兩只隨時會爆炸的煤氣罐一樣,尤其是當邵劍英說到他們并不清楚我外公究竟是被誰殺死的時候,不少人腦門上已經開始冒出了冷汗,患了帕金森的那幾位,手更是在這個時候顫抖得厲害。 最扯淡的是,剛才在十幾分鐘之前,李孟強還說先前他想殺了我沒殺成的事情,現在你邵劍英就想著用真情要招攬我入伙了,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好糊弄?那么,要是這都是惺惺作態的話,他先前講過的所有故事,以及他說什么我外公堪比平清盛、朱元璋這些話,就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么,這老爺子想得到的東西,就不是我和夏雪平的入伙,或者說,不僅僅是這樣。 “呵呵,又是‘血統論’……”我故意戲謔地笑笑,“在局里的時候吧,人家都說我何秋巖從警校畢了業直接能進市局重案一組,靠的就是我是夏濤的外孫子,沾了親戚血緣的光兒;能當上風紀處處長和重案一組代理組長,靠的也是我是夏濤的外孫子,因為老祖的名號,大家都讓著我;剛才您的干閨女這幫人沒揍我,說是也是因為我是夏濤的外孫子,才對我這么客氣;現在您讓我加入天網,我cao,還他媽的是因為我是夏濤的外孫子。行,我何秋巖現在就算是不要臉了,走哪都得靠著我外公吃上一輩子,您各位爺爺奶奶,還有老邵大爺您,不嫌棄我何秋巖是個劉阿斗;但咱說天網要干的事業,咋的也得有點真東西才行吧?夏雪平倒是無所謂了,她都能徒手殺死兩頭狼,那我呢?況且,咱們接下來那可是跟整個警察司法系統和國家體制在對抗、搞縱橫捭闔;咱們還要號令全國的天網,把整個組織拉回以前的建制,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整不好夏雪平都吃不消。而且我再問您幾位一下,咱們這個天網,現在除了這棟不知道在哪的樓,除了您各位活祥瑞,咱們天網還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當年按您各位說的,我外公把它建立到最輝煌的時候,整個組織什么‘聯合會’一共有多少人,要是就這些,勉強加上現在還在那邊那屋看著方岳的那幾位,呵呵,都用不著別的,市局直接把防暴組派來,就能將你們一鍋端了?!?/br> “孩子,你這個可真小看我們這幾位老古董了?!辈駮x寧老太太帶著幾分驕傲地看著我,“我們這些人,當初也都風光過的,而且在各個單位跟警院里面,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別的我不敢說,只要我們一號召,我們當年的那些部下跟學生,也會一呼百應!紅黨不是有一句話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到時候,我們的局面可就不像今天這么寒酸了,那將是大好的光明!” “不是我故意寒磣您啊,奶奶,您看看,就今天這一桌飯菜,跟我元旦的時候在咱們局趙嘉霖她家、還有前不久我剛在蔡勵晟他家吃的飯,都沒法比較。您還說找學生和曾經的部下來——我不知道您哪位認識姚國雄和鄭睿安這兩位的,這兩位大哥大姐現在也是重案一組的刑警,前兩天我們出去辦案子,他們倆就說自己曾經的老教官說是要給自己介紹‘兼職’,我沒弄錯的話,他倆說的應該就是這事兒吧?您各位可知道,這兩位可是拿這事情當笑話說的?就他們這么嘴刁,您幾位,就給他們吃這么一桌平時在盒飯里吃到了都得倒掉的菜,他們真的就能跟你們提起搞事業?” “小何,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這啥意思?你個小小孩兒家的,是吃過見過,咋的,拿這兩口吃的埋汰各位爺爺奶奶呢?你知不知道這對于我們,多少年了都沒吃過這樣的了;你要是嫌棄,也不想想我們都已經吃成這樣的,還能想著給你mama訂個生日蛋糕呢?”齊翰第一個面子掛不住,憤怒地看著我。 他一說話,其他人也都跟著摻和了起來。 我在場面控制不住之前,抬手抱拳:“您誤會了,但我的話要是氣著您幾位,我在這道歉了。我是不懂事,但我再不懂事,我在風紀處和重案一組干的這么小半年我也知道,搞組織、做事業,沒有錢根本不能成事;何況——我是到現在也不知道天網具體準備干什么、所謂我外公‘未竟的事業’到底又是什么,但我覺著,接下來整不好,你們指不定啥時候就得跟藍黨的人發生點摩擦。在吃上,天網就比過人家,在其他的方方面面,你們又要怎么辦呢?除了藍黨還有地方黨團,還有紅黨;政客們之外,還有財團呢,就比如我剛才說的趙家的‘明昌國際’,還有黑道大哥張霽隆的‘隆達集團’、車炫重的‘太極會’;退一萬步講,像邵大爺剛說的那兩個天網在Y省的分部,你們怎么就這么敢認定,他們要歸附于你們各位?我剛才說的這些團體,你們是覺著他們也像你們一樣窮?就你們天網干的這些事情,保不齊要搞盜竊、綁架、暗殺、勒索、滲透、刺探,這可都是奉獻極大的技術活, 我不說這里面具體需要哪些設備、需要訓練什么樣的人手,起碼得有槍有子彈吧?剛才就盧大哥和伊玫姐把我和夏雪平逼來的時候他們手里的槍,每個月上槍油、換彈簧就得是筆花銷,不是么?然后,你們天網是不準備建立自己的醫療系統么?咱不說像人家隆達集團自己就入股了一家私立醫院,你們起碼得傷口處理、摘子彈、縫刀口,再加上消炎感冒退燒和破傷風處理也得有吧?這要是再死了人,孑然一身的倒還好說,有家帶口的,不得給一筆安家費?你們也別這么看我,邵大爺他現在是咱們市局的總務處處長,他身邊的這些骨干都是總務處和后勤辦公室的,這些事情我在這提,那算是班門弄斧,他們比我清楚——我估計您各位手頭也不寬裕吧?要不然您老幾位也就不用因為退休金和補助罵街了。想接著完成我外公‘未竟的事業’,各位爺爺奶奶,還有邵大爺您,您手里頭還有啥???” “還有你,還有雪平——以及恩師留下的東西?!鄙蹌τ⑦@才總算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什么東西?”夏雪平接過話柄,立刻抬起頭來,像一只伺機而動的雌狼一樣,死死盯著邵劍英。 “‘三大神器’?!?/br> 我差點沒被這四個字“雷”死——尤其是聽著從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的嘴里,冒出來這么一個中二病式的用詞:“我說邵大爺,您別說您‘天網’自個的唇典行么?還‘三大神器’,我外公是日本天皇還是孫笑川?三大神器您去隔壁島國自個要去唄,找我倆干啥?” 面對我的戲謔,邵劍英則是一臉正經:“當年恩師在世的時候,正因為他手頭的這三樣東西,‘天網’才能無往不利,所向披靡;而隨著他的被害,這三樣東西居然瞬間消失,也正因為如此,全國的‘天網’組織才能在一夜之間四分五裂,然后一半蟄伏靜默,一半到現在還在暗地里你死我活地爭斗著——誰都想得到這三樣東西,所以,在天網待過的人,都喜歡管這三種東西叫做‘三大神器’?!苯又?,邵劍英看看我,又看看夏雪平,嚴正又緩慢地說道: “這‘三大神器’,分別是: “第一件:全國天網成員的完整詳細名單與資料——當年你外公活著的時候,就把我們分成了好幾個分支,每一個分支的內部架構,都經過了嚴密的設計,有一套分支內部人才知道的暗語和身份確認方式。比如,在這張桌子上的我們諸位,小指上所戴著這枚戒指,就是當年我們在承天門前跟那幫暴亂份子對峙時候用的佩槍,這些佩槍被我們高溫融成了鐵水,然后鍛造成了戒指佩戴在身上,作為分辨彼此的信物——要不是我們經過了這么些年的相互探底,有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這條分支上都有誰、也都不敢確定跟自己每天打招呼的、坐在一個辦公室里、一輛沖鋒車里的同事到底是不是天網的兄弟;但是據我所知,你外公是留下了一份完整名單的,那個東西我曾經見過。找一個接班人接替自己的事情以防不測,以恩師的性格,他應該不會沒提前想過,那么這份名單也應該會留下的,如果我們有了這份完整的名單,全國的天網老人兒,都得聽咱們的; “第二,全國范圍內所有公務員和政客的要害資料——天網從剛成立的時候,就對全國范圍內每個行政機構和事業單位副科級以上的公務員,和紅藍兩黨在全國的每一個市級以上組織的‘委員’、‘代表’及以上人員,都做了資料搜集和整理分析,并且把其中每個人最隱私最致命的東西,全都編纂成了冊子,并且,應當是制成了電子版,但是,沒有備份,只有原版,就在恩師的手里;我們當年能夠對付得了那么多的官員政客,靠得就是這個,恩師身死之時,好多人好多事情還沒處理呢,而想當年的那些人,在當年最年輕的,現在怎么說也都得當上個市長、局長、部長了,我猜這份東西應該還在,而且,只有雪平你能拿到,或者,恩師把這東西留給了秋巖也說不定……” “哈哈哈……”我搖了搖頭,拍了拍夏雪平的手背,“欸,夏雪平大人,我外公有給我留下啥玩意了么?” 夏雪平平靜地搖了搖頭。 ——我倆都沒打幌子,我外公確實什么都沒給我留下。 但是,有沒有給夏雪平留下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可明面上,我還是繼續拿邵劍英開涮:“唉,我說大爺啊,您這一口一個‘我猜’‘我猜’的,你是南島那個主持人吳宗憲么?說得好像您比我外公都了解我外公似的……那第三個東西是啥???” 說句實在話,對于前兩樣東西,到底有沒有我是真的存疑:畢竟我聽邵劍英講的這些東西真的跟聽神話似的;但是當他說出了第三個東西之后,我手心里的汗水立刻多了起來: “這第三樣東西,是你外公名下的一個存在北歐銀行的美元賬戶?!?/br> 我本想說些什么,但硬是自己把話憋了回去,我看了夏雪平一眼,而夏雪平此刻聽到外公的這個美元賬戶的時候,臉上并沒出現她之前第一次聽說時候的那種茫然與困惑。 邵劍英看了看我倆,也冷笑了一聲:“呵呵,沒錯,就是之前好些人念叨著的那筆錢,尤其是桂霜晴那個傻丫頭,竟然打著要查你父親生前貪墨的旗號公然在局里問你在哪——且不說查一個已經去世將近二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