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19節
然而氣在頭上的謝鳳韶根本不聽她的話,短短一句話的時間,謝蘭胥臉上就已經挨了好幾個扎扎實實的拳頭。 鮮血眼看著就從他的嘴角和鼻腔中流了出來。 幾個宮人路過,見到這一幕失聲尖叫出來, 說是扭打,其實是謝鳳韶對謝蘭胥的單方面毆打。 謝蘭胥從始至終沒有還手。 荔知不相信他懷有什么好心。 親王和郡王在皇宮里互相毆打,對后宮里的人來說,比山洪沖出前朝寶藏更加勁爆百倍。 幾乎是謝蘭胥和謝鳳韶好不容易被宮人們分開的同一時刻,衣著華麗非凡,頭戴飛翔鳳釵的怡貴妃坐著步輦趕到了。 “胡鬧!你們在做什么!” 即使親眼所見,她也大為震驚,難以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在宮中就和人大打出手。 謝鳳韶板著臉,帶著還未完全釋放的怒氣給怡貴妃行了禮,硬邦邦地喊了聲母妃便閉上了嘴。 謝蘭胥則慢悠悠地站直身體,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臉上的淤青和血跡,他渾然不在意。 親王和郡王,都有站直了說話的底氣。 只有荔知,身為奴婢,必須規規矩矩地給貴妃行禮。 “……奴婢見過怡貴妃?!?/br> 趕來的路上,怡貴妃就已經聽宮人們大概說了事情。 瑯琊郡王最近大出風頭,雖然怡貴妃對朝政不太了解,但她聽鳳王黨的人所說,似乎是皇帝想要扶持瑯琊郡王抗衡她的兒子。 雖說如此,聽到兩人打架,怡貴妃也從未想過是因為政斗的緣故。 她了解他的兒子,如果是權力引發的問題,謝鳳韶絕不可能為此動手。兩男一女,這個配置如何不讓人往感情糾葛上想 柿子都往軟的捏,怡貴妃同樣如此。 怡貴妃鳳目一凝,威懾道:“本宮要你老實交代,鳳王和瑯琊郡王爭執是不是和你有關” 荔知頓了頓,謝鳳韶搶在她之前開口。 “母妃,和她沒關系,這事你別管了!” 謝鳳韶一開口,這事就定性了。 “你是本宮的兒子,本宮如何能不管你護著她,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你真是糊涂!竟然……”當著這么多人,怡貴妃咬牙吞下了更直白的指責,“若是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謝鳳韶直挺挺地站著,神色煩躁:“兒子的事兒子自己會看著辦,母妃還是回去罷!” 一向乖巧聽話的鳳王如此強硬地忤逆自己,怡貴妃越發覺得眼前的荔知看不順眼。 “不管事情起因為何,你身為宮正司宮正,卻阻止不了一個親王和郡王在皇宮里大打出手,便是嚴重的瀆職!”怡貴妃厲聲道,“果翠,給我打——” “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 謝慎從的聲音從宮道后方傳來,宮人如潮水跪到在宮道兩邊,怡貴妃急急忙忙向著謝慎從的方向跪了下去。 “父皇?!?/br> “皇上?!?/br> 謝蘭胥和謝鳳韶也跟著跪了下來。 “行啦,這么大陣仗?!?/br> 謝慎從從龍輦上走了下來,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起來。鹿窈隨后也從龍輦上走了下來。 看到伴駕甚至同坐一輦的鹿窈,怡貴妃的臉色更加難看。 原本寬闊的宮道因為謝慎從的加入,轉瞬就變得擁擠起來。 謝慎從看了眼披著謝蘭胥外衣的荔知,又看向謝鳳韶和謝蘭胥,心情頗好地說:“你們兩個也不小了,怎么還像小孩兒似的,當眾就打起來了” “皇上——” 怡貴妃捏著嗓子,剛要訴苦告狀,謝慎從一抬手,眉頭往下一壓,露出明顯的不快,怡貴妃的聲音就像卡住脖子的小鳥那樣,沒了聲響。 “說罷,怎么回事”謝慎從重新望向三人,面色和善。 高善在他身后一步,袖手不語,面無表情,影子般毫無存在感。 “……兒子和瑯琊郡王發生了一點口頭上的爭執罷了,是兒子太沖動了。父皇莫要擔心?!敝x鳳韶說。 謝蘭胥也揖手道:“回皇上的話,是微臣和鳳王發生了一點小沖突,正好荔宮正也在此,貴妃娘娘覺得荔宮正沒攔住我們,正要讓果翠打爛她的嘴呢?!?/br> “你——”怡貴妃氣歪了臉。 她還沒說出口呢! 怎么能拿這種沒說出口的話告狀!瑯琊郡王也不太講理了! “不至于,不至于?!?/br> 謝慎從笑呵呵地和著稀泥,如果荔知不清楚他真正為人,恐怕還會以為這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好皇帝。 “朕看鳳王身上完好,怎么就你臉上這么慘”謝慎從笑著問謝蘭胥。 謝蘭胥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說:“讓鳳王出出氣也無妨。微臣若真的還手,才是傷了親人之間的和氣?!?/br> 謝鳳韶難以置信地看著謝蘭胥。 無恥兩個字就差寫在他的眼神里。 “難為你沖突之際還記得你們是血脈至親?!敝x慎從感慨道,“鳳王性子沖動,在很多地方還需你多多包容?!?/br> “皇上!”怡貴妃瞪大眼睛。 謝慎從對怡貴妃的異議充耳不聞。 “都是微臣分內的職責?!敝x蘭胥揖手道。 荔知冷眼看著他在那里裝模作樣,扮演一個賢臣。 郡王和親王掀起的風浪,再加上皇帝和怡貴妃的參與,從始至終她都只是一顆無意間掉落漩渦的石子。 在這些大人物面前,她和一顆石子無異。 “都散了吧,擋著了朕回紫微宮的路?!敝x慎從擺了擺手。 眾人保持行禮的姿勢一直到龍輦消失在宮道的盡頭。 皇帝都發話了,怡貴妃也不敢再懲治荔知,只好瞪她一眼,帶著謝鳳韶和自己的宮人走了。 宮道再次變得寂靜后,謝蘭胥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鮮血。 此番鬧劇,是為了向天下展示他的軟肋,鳳王,不過是在剛好的時機出現的剛好的人。 和皇帝的愛子公然斗毆,謝蘭胥并不害怕老皇帝的怒火。 他深知,比起卑鄙或平庸,這位年過半百的開國皇帝更不能容許的,是麟鳳芝蘭。 能夠親眼目睹他困于情愛,為一個毫無家族倚靠的罪臣之女爭風吃醋,謝慎從不僅能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高枕無憂,甚至連飯都要多吃兩口。 他心情愉悅,揚著嘴角撿起地上的紙傘。 荔知望著受了傷出了丑,還依然心情愉快的謝蘭胥,多少猜到了他設計這場鬧劇的目的。 “你高興了么” 謝蘭胥毫不在意她話中的銳利,扯著破了的嘴角笑道:“般般覺得呢” 他很高興。 荔知看得出來。 不僅達成政治上的目的,還讓眾人都看到了他們的親密。 如果可以,謝蘭胥恨不得用皇榜將他們的關系公之于眾。 “怎么沒把衣服披好看你,頭發都濕了?!?/br> 謝蘭胥站到她面前,將雨傘的三分之二都置于她頭上,再用手輕輕拂開被雨水粘連在她臉上的發絲。 他沾著雨水的手指,就像一條冰冷的蛇,幽幽地爬過她的面孔。 謝蘭胥愛憐地看著她。 謝蘭胥的瞳孔比常人更黑,深而水潤。那雙繾綣動人的眼睛里映著她的身影,好像困著她的牢獄。那深不見底的黑色,不僅纏繞著他,也深深纏繞著被困住的她。 “般般要是沒有阿鯉,可該怎么辦”他柔聲說。 荔知沒有回答。 出宮后,兩人坐上一輛馬車。 返回荔宅的時候,謝蘭胥叫停車夫,像是看見了什么新鮮東西,叫來了街邊販賣的小販。 小販踮著腳尖,努力高舉著一只小狗,好讓車里的謝蘭胥能夠看得更加清楚,竭力想要促成這個交易。 “是純種的細犬!長大以后,是行獵的好幫手!” 謝蘭胥摸了摸小狗的頭,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販。 馬車再次啟程,rou乎乎的小狗像是知道自己已經換了主人,乖乖地趴在荔知的腿上。 “殿下買的,為何要放在我身上” “送給你的?!敝x蘭胥說,“你可以叫它神丹?!?/br> 荔知低頭看著腿上眼睛又黑又圓的小狗,沉默許久后,說: “神丹已經不在了?!?/br> 謝蘭胥看著她,好一會后,忽然說: “以后我們不會再失去了?!?/br> 荔知有些詫異,她抬頭看向謝蘭胥,后者似乎還不知道他說了多么奇怪的話。 “你知道自己在安慰我嗎”荔知問。 謝蘭胥一怔,顯然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安慰成分。 “有時候,我真想不通?!崩笾匦麓瓜卵?,撫摸著腿上的小狗,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