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01節
萬俟丹蓼的話乍一聽不太友好,但其實是她說話太過直率。 “我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別人學繡花的時候我學騎馬射箭。如果被你贏了,那才是有鬼?!比f俟丹蓼說,“不過,以京中小姐的水準來說……你還算不錯?!?/br> 荔知笑道:“多謝夸獎,我會再接再厲的?!?/br> 萬俟丹蓼看了她一眼,嘴角揚了起來。 荔知確信,就在今天下午,她們兩人之間因為謝蘭胥而有的那一層透明而模糊的隔閡,在弛聘和射獵中消失得干干凈凈。 “我喜歡過瑯琊郡王?!?/br> 荔知忽然回頭。 萬俟丹蓼騎在馬上,一臉坦然地看著她。 “但那只是我的錯覺。我把對太子的憧憬轉移到了瑯琊郡王身上,如今我已徹底明白,他們二人之間本質的區別?!?/br> 荔知對她的坦誠心生敬意,認真地聽著她說的話。 “瑯琊郡王只延續了太子的血脈,卻沒有繼承太子的風采?!比f俟丹蓼一夾馬腹,從荔知身邊經過,“你留在他身邊,要小心為上?!?/br> 不遠處,萬俟績數了幾遍和荔象升的戰利品,越數越不可置信,越數越眼睛瞪大。 “真是稀奇,竟然被一個沒騎幾年馬的小輩給贏了……” 最小的萬俟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朝還站在樹林前的荔知和萬俟丹蓼叫道:“你們兩個還在聊什么” 荔知連忙和其他人匯合,她左看右看:“殿下呢” “啊,殿下說累了,先回別院了?!崩蟠榷髡f。 這種想一出是一出的倒是十分符合謝蘭胥的風格,荔知也沒在意。 眾人滿載而歸,黑火幫著點火架鍋,嘉穗嘉禾從獵物中挑揀出一些肥嫩的,為今晚的火鍋做準備。 萬俟兄弟雖說沒下過廚,但也不像京中男子那樣,有著君子遠庖廚的想法,三兄弟看嘉穗兩姐妹忙不過來,七手八腳地上去幫忙。 由于是第一次見到雙生子,所以整個傍晚,荔知都能知道這樣的聲音: “嘉穗,幫我拿一下那個……” “我是嘉禾!” “嘉禾,兔子皮你要不要可以做一副手套……” “謝謝,我是嘉穗?!?/br>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別院被稀薄晦暗的夜色侵襲時,銅鍋里的火開了,大家圍坐在庭院里,感受著夏夜的涼風吹拂,面對著一桌新鮮美味的山珍,每個人的心頭都充盈著闊別已久的自由。 萬俟績感嘆了一聲:“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鳴月塔一樣?!?/br> “鳴月塔有這么好嗎”嘉禾不解道。 嘉禾沒去過鳴月塔,在她腦中,鳴月塔就是整日凄風苦雨的人間地獄。 “比這里更好?!比f俟績搖頭道,同情地看了一眼嘉禾,好像沒去過鳴月塔,她的人生就白活一趟似的。 嘉禾撇了撇嘴,全然不信。 “殿下呢”荔知張望著,“怎么一會功夫他又不見了” “不知道,說不定是內急去了?!崩蟠榷饕е曜?,目光飄向廚房的方向。 荔知正說起身去找一找人,嘉穗抱著一個小酒壇走了過來。 “這是我娘在鄉下釀的梅子酒,大家都嘗一嘗,雖說不是什么瓊漿玉液,但也別有一番風味?!奔嗡虢议_布條,酒壇里立即傳出果酒獨特的清香。 荔知被吸引走了注意,暫時也想不起謝蘭胥了。 “你娘什么時候來的”她驚訝道,“你怎么沒和我說” “我娘來看了看我們就走了,小姐正在宮中當值,我想著,這種小事也用不著讓小姐煩心?!奔嗡胄Φ?。 “這叫什么煩心下回嬸嬸再來,一定要知會我一聲?!崩笾f。 嘉穗笑著應了,給每個人面前的杯子里都倒了一杯梅子酒。 萬俟蠡是個酒蟲,對酒之一道頗有研究,他端起酒杯,一臉陶醉地聞了聞,嘆道: “回雪樓的好酒也不過如此了?!?/br> 母親的釀酒手藝被稱贊,嘉穗和嘉禾的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 正當大家對梅子酒贊口不絕的時候,萬俟績吸了吸鼻子,狐疑道: “誰還在廚房做飯我怎么聞到了蒸籠開鍋的味道” 萬俟績說完之后,荔知也聞到了那股蒸籠開鍋,面粉蒸熟后特有的味道。 她剛要起身去廚房看看,一個身影就從廚房里轉了出來。 謝蘭胥一手端盤子,一手端碗,全神貫注在兩只手的平衡上,走得拘謹僵硬,略微有些狼狽。 荔知想要去迎,屁股剛離開椅子,就被一旁的荔慈恩給按了回去。 她詫異地對上荔慈恩的眼神,后者對她狡黠地笑了笑,示意她坐著觀看就好。 謝蘭胥走到圍坐的方桌前,將手里的碗和盤子都放到了荔知面前。 “這是……”荔知完全愣住了。 碗是普通的白瓷碗,裝的也是十分普通,甚至過于普通以至于賣相不佳的陽春面,瓷盤里的更普通了,四個說不上是方還是圓的大白饅頭。 愣住的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桌上的荔象升和荔慈恩,以及萬俟兄妹等人,都是早有預料的模樣,甚至就連黑火,都一副明白的樣子在友善地笑著。 所有的酒杯都被接連舉了起來。 “祝荔姑娘……” “祝姊姊……” “祝小姐……” 謝蘭胥也舉起了為他倒的酒杯,望著荔知的雙眼,緩緩道: “祝賴皮果——” “十八歲生辰快樂?!?/br> 無數個酒杯一起向她舉起,一張張笑臉真誠地望著荔知。 “雖然姊姊的生辰還有幾日,但我們都覺得,趁著休沐大家都有空的時候,提前慶祝比較好?!崩蟠榷髡f道,“當然,給姊姊過生辰的主意是瑯琊郡王提出的,我們只負責配合打掩護!” 荔知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完全呆住了,無措的目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覺得滂湃的感情如海浪般沖涌在心頭,堵住了她的喉嚨,她怕一張口,就會忍不住哽咽出來。 謝蘭胥的臉頰上還殘留著面粉的痕跡。雖然答案昭然若揭,但她還是問道: “這是什么” “這是郡王親手做的長壽面和白饅頭?!敝x蘭胥說,“吃了就變長壽果?!?/br> 荔知忍不住笑了。 “你一下午不見蹤影,就是在忙活這個”她抬起衣袖,擦去謝蘭胥臉上的面粉,“為什么要做饅頭” 謝蘭胥躊躇了一會才說: “……賠禮?!?/br> “賠什么禮”荔知驚訝道。 大約是睜大眼睛旁聽的觀眾太多了,謝蘭胥忽然變了臉色,高冷道: “不為什么,我樂意?!?/br> 萬俟奢豎起耳朵等了半天,聽來這樣一句話,氣得差點被噎死。 他瞪著謝蘭胥,到底沒敢對一個郡王大放厥詞,只能斜著眼睛低若蚊吟道: “……不說拉倒?!?/br> 雖然荔知再次追問,但謝蘭胥打定主意不說了,她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親自做四個饅頭,賠的是什么禮。 吃飽喝足后,荔知等人一直在別院逗留到星光滿天。像這種呼朋喚友,熱熱鬧鬧的快樂,荔知已經十分久違了。 自雙生姊妹去世后,這是她第一次過的生辰。 也是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月明星稀,眾人騎馬踏上回家的路程。 途徑十里亭時,荔知忍不住駐足長望,和她一樣的還有荔慈恩和荔象升兩兄妹。 “怎么了一個破亭子有什么好看的”萬俟奢說。 “你懂個屁?!崩蟠榷靼琢怂谎?。 所有流放之人,出京時都會經過這個十里亭,荔知還記得離京那日,大雪紛飛,亭上積著厚厚的白雪。 流人們的哭聲在十里亭處震天響地,她站在眾人之中,被絕望的哭聲環繞。 如今舊地重游,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荔知心生感慨,正要將目光移開,忽然看見十里亭上的題字。 她心神一震,再難移開目光。 “怎么了”謝蘭胥第一時間察覺她的異常,騎馬走到她的身邊。 荔知張了張口,但是意識到有比語言更直接了當的選擇。 她抬起手,直指十里亭上的牌匾。 謝蘭胥看了過去。 古銅色的牌匾,上書“郎返亭”三個字。其中的郎字,和密信上“螳螂捕蟬”的螂字,如出一轍。 牌匾末尾,有著龍飛鳳舞的落款—— 錢儀望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