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90節
“鹿采女的院子也會有其他人進,如果說是住在靜蘭閣的人埋的,靜蘭閣也不止住了鹿采女一人?!崩笾f,“我倒想聽聽,你覺得是鹿采女的說法?!?/br> 春蘭眼神躲閃:“鹿采女惹怒了龍顏,又見怡貴妃天天承寵,她天天躲在自己屋里哭……奴婢覺得,這鹿采女嫉恨怡貴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荔知又問了幾句,關于鹿采女除了哭以外的事,她一問三不知,連鹿采女吃沒吃午食,也是吞吞吐吐,將問題甩到春梅身上。 “春梅應該伺候采女吃過了吧……” 荔知見問不出來什么了,便讓她進屋去換春梅出來。 春梅年紀比春蘭大一輪不止,一看就知是宮中的老人了。比起一眼望到底的春蘭,春梅城府更深,不露情緒地向荔知行了一禮。 “荔司正?!?/br> “看巫蠱娃娃腐朽的程度,應該埋下不到五日。這么短的時間里,怡貴妃就得到了消息,特來搜查靜蘭閣。你對此事有什么看法”荔知問。 “這……”春梅面露猶疑。 “你且放心大膽地說,這里只有你我,不會有人知道你說了什么?!?/br> 春梅猶豫片刻,說:“奴婢不敢相瞞,前些日子……大約是一個月前,奴婢有時會被奇怪的聲音驚醒?!?/br> “什么奇怪的聲音” “奴婢也說不明白,像是……像是削東西的聲音?!?/br> “你覺得鹿采女和怡貴妃的關系怎么樣” 春梅愣了愣:“我們采女總是閉門不出,連我和春蘭都不甚熟悉,更別說瑤華宮的怡貴妃了。奴婢不相信采女會去詛咒貴妃?!?/br> 荔知又問了幾個問題,讓她們安分守己,這才離開了靜蘭閣。 她一邊思考得到的線索,一邊往宮正司的方向走。 路過宮正司的小廚房時,荔知進去要了個食盒,要了兩份午食裝在一起。 她剛走進宮正司的牢獄,就聽見鹿窈的慘叫和鞭撻的響聲。 荔知臉色一變,立即趕到鹿窈所在牢房。 鹿窈被綁在十字架上,一會不見,她的身上就多出十幾條血跡斑斑的鞭痕。她哭得嗓子都啞了,只在鞭子落下的時候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荔知渾身的血液往頭頂沖去。 “住手!”荔知忍不住厲喝出聲。 行刑的女官詫異地停了下來。 馬宮正的目光落在快步走進牢房的荔知身上,面色平靜,毫不意外她會橫插一腳。 見荔知出現,鹿窈的哭聲小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乎不再那么疼痛和恐懼,只是小聲抽噎著。 “馬宮正,事情還未調查清楚,為何要對鹿采女用刑”荔知壓著怒氣問。 “自然是為了調查清楚?!瘪R宮正說。 “靜蘭閣巫蠱一案疑點重重,犯人應該另有其人。鹿采女身為后宮嬪妃,貿然動刑實屬不妥?!?/br> “荔司正,本官不需要你來指導我如何辦案?!瘪R宮正冷冷道。 “可是……” “我知道荔司正年輕氣盛,想要辦個大案出人頭地?!瘪R宮正說,“后宮之中,什么臟事沒有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個不小心就會濺在自己身上。荔司正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我再過兩年便要出宮了,我不能不為自己的以后打算?!?/br> 荔知一愣。 她根本沒來得及將問訊的結果稟告馬宮正,馬宮正卻像是早已知道鹿采女并非真兇一般。 馬宮正根本不在乎真犯人是誰。 她只是不想節外生枝,不愿牽扯到旁的貴人,所以怡貴妃認為誰是犯人,她就把誰變成犯人。 “荔司正,沒有其他事就走吧。官署里不能沒人值班?!瘪R宮正下了逐客令。 鹿窈聞言一驚,抬起慘白的小臉,哀求又恐懼地看著荔知。 荔知沉默半晌,行禮告退。 在她身后,鞭撻的聲音和痛哭之聲又響了起來。她心如刀絞,但沒有回頭。 荔知走出宮正司,頭重腳輕,耳旁依然回蕩著鹿窈稚嫩的哭泣。 她才十二三歲。 荔慈恩十二三歲的時候,雖然荔家已經覆滅,但是至少有一母所生的兄長陪伴,有她一旁庇護指引。她自己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沉浸在虛假的平凡安穩之中,渾然不知雙生姊妹已墜入惡魔之手。 鹿窈的十二三歲,因為她的虛空一指,離開疼愛自己的父母,離開熟悉的地方,遠走他鄉,落入冰冷的皇城。 一個連院門都不敢出,就連哭泣都只能關上門,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暗自流淚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會用巫蠱之術詛咒宮中權勢滔天的怡貴妃 明眼人一看便知的冤案,除了她,沒有任何人想去還鹿窈一個清白。 一個觸怒龍顏,未來渺茫的后宮新人的性命,在這些人看來,就像腳下一只瓢蟲,死了也就死了。 明日的朝陽照樣升起,皇帝還是榮寵怡貴妃,宮里少一個鹿窈,什么都不會變。 荔知知道,只有她會變。 如果她對鹿窈見死不救,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一個和春蘭姑姑,荔晉之,荔喬年之流沒什么兩樣的人。 她一直以來為之奮斗和堅持的,就會成為一場笑話。 她舍棄掉從出生以來擁有的一切,不是為了成為一個冷酷無情,不擇手段的人。 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受過的那些痛苦和絕望,她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經受。 她必須要保護那些像她雙生姊妹一樣弱小的女子,讓她們不走上同一條絕路。如果連這都做不到—— 她獨活下來的意義又是什么 …… 紫微宮中,溫暖如春。通紅的金絲炭在盆中散發著熱氣。 謝慎從正在對著龍床作畫,聚精會神,全神貫注。 不知過了多久,他握筆的手酸了,停下畫筆,眼睛一抬,侍立在旁的宮人就送上一杯溫度正好的熱茶。 為了讓他隨時喝上這一口熱茶,宮人手中價值千金的大紅袍已經白白倒掉了許多杯。 謝慎從喝過茶,高善上前對其低語了幾句。 “哦”謝慎從露出意外的神色,“讓她進來?!?/br> 不一會,眼眸低垂的荔知走了進來。 謝慎從坐在羅漢床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荔知。 不得不承認,即便過了最好的年紀,荔知也是美的。這份美即使放眼天下,也是難得一份。 美則美矣,過于端正,不如妹也。 謝慎從的思緒一不注意就飛遠了,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荔知已經保持行禮的姿勢有一會了。 “免禮?!彼f,“你可知道,朕通常不管奴婢之事,更別說私下接見奴婢?!?/br> “奴婢謝過皇上開恩?!崩笾f。 謝慎從靠在羅漢床上,右手輕輕一抬:“說罷,你遇到了什么麻煩” 荔知抬起頭,剛要說話,目光落在謝慎從案前的畫紙,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要說的話一瞬間消失在腦海里。 雪白的良紙,畫著龍床和一個蓮藕般潔白豐腴的小姑娘,血紅的綢緞纏繞著她的身體,欲遮欲露地包裹住還未發育完全的胸。少女面孔還未長開,卻學著大人模樣獻媚于握筆之人,擺出誘惑的姿勢,媚眼如絲。 她像被灼燒一樣立即移開了眼神,甚至不敢去看龍床上是否有這樣一位少女。 眼角余光里,她捕捉到龍床前一雙小巧的繡花鞋。 這么近的距離,她雖然沒有武器,但有把握一口咬在謝慎從的脖子上,她有把握自己的恨意足以咬破他的喉嚨。只是謝慎從如果死在這里,她姊妹的真相就將永遠掩藏在謝慎從惡臭的尸體下,謝慎從同樣會受到萬民祭奠,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犯下的禽獸罪行。 “奴婢……”她咽下口中帶血的唾沫,一字一頓說,“奴婢希望負責靜蘭閣巫蠱一案的調查?!?/br> “你和鹿采女有舊” “素不相識?!?/br> “那是為什么”謝慎從頗有興趣道,“你可知道,朕一旦為鹿采女出面,此事便復雜了。今后,你和鹿采女會成為怡貴妃的眼中釘rou中刺,這樣也可以嗎” “與怡貴妃為敵,奴婢并不情愿?!崩笾f,“但皇上命奴婢為宮正司司正,奴婢就要盡自己的職責,竭盡全力查清每一樁疑案冤案?!?/br> 謝慎從笑了起來,不置可否。 “你是從鹿采女身上看到了你meimei罷?!彼会樢娧?。 “……” “荔夏血崩而亡,非朕之意?!彼f,“如果朕當年知道她懷了朕的孩子,就算是百官相阻,朕也會將她納入宮中??伤龔奈锤嬖V過朕?!?/br> 荔知垂頭不語,口中的鮮血味越來越濃。 “朕對你meimei有愧?!彼麌@了口氣,說,“朕會補償在你身上?!?/br> 不等荔知說話,他就說道: “你求的事,朕準了。鹿采女巫蠱一案,全權交由你處理?!?/br> 第76章 荔知回到宮正司牢獄的時候, 馬宮正已經拿出供狀,想要強迫鹿窈畫押。 綁在架子上的鹿窈滿身鮮血,神智已經有些模糊,但仍記得雙手緊緊成圈, 不給宮正司強行畫押的機會。 另一名司正正在馬宮正的授意下, 努力想要掰開鹿窈的拳頭。 荔知帶著兩名紫微宮當值的太監走了進去。 “你……”馬宮正見她去而復返,還帶著兩個來者不善的太監, 一時愣住。 荔知開門見山道: “馬宮正, 皇上已將靜蘭閣巫蠱一案交由我全權審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