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83節
靜蘭閣位置偏僻, 遠離紫微宮,如果皇帝想不起來, 那就和冷宮無疑。好處也有,同樣遠離飛揚跋扈的怡貴妃的宮殿。 荔知站在靜蘭閣外,躊躇半晌后,終于邁腿走了進去。 破敗的院子里生長著野草, 角落還有掉落下來的碎瓦片, 一片荒涼之景。 除了怡貴妃這樣憑自身奪得盛寵,亦或靜婕妤那樣出身高貴, 入宮便是高位, 即使沒有寵愛也能衣食無憂的女子, 后宮之中, 有幾個女子能夠有衣食無憂的日子 無寵又無勢的女子,甚至要討好去勢的閹人才能一口好飯。 真心疼愛女兒,并且家里還揭得開鍋的人,是不會把女兒往這樣一個地方送的。 聽說,鹿窈入宮那天,她的父母扶著轎子一路哭泣,跌跌撞撞地送到了城門,若非牡丹使強行驅趕,他們還要繼續送出城外。 鹿窈有一個深愛自己的父母,原本可以擁有美滿而平凡的一生。 是她,是她將命運的利劍刺入一個天真懵懂的少女的人生。 她難道不該對此負責嗎 但她又有什么資格,對此負責呢 荔知的腳步在院中停了下來,屋中隱隱約約的哭泣,像貓爪一樣抓撓著她的胸口。 沉重的愧疚讓她喘不上氣,她無顏面對屋內的鹿窈,轉身往外走,恰好碰見鹿窈的宮女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悠閑地走進院子。 看見宮正司的人在這里,宮女手里的瓜子嚇掉了,臉色煞白。 每個嬪妃入宮之時都會分配一個宮女,隨著品階的提升,侍奉的宮人數目和質量也會提升。 荔知面無表情地穿過她:“出來?!?/br> 宮女手足無措,戰戰兢兢地跟了出來。 荔知不愿讓鹿窈知道她的存在,特意走到靜蘭閣外,才停下腳步嚴厲地看著犯錯的宮女。 “主子在屋里哭,你在外邊閑逛嗑瓜子,這就是入宮時教養嬤嬤教你的宮規嗎” “奴婢錯了,請姑姑不要責罰我……” 宮女嚇得面無人色。 宮正司,那是一個所有宮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就像朝臣害怕詔獄一樣,宮人害怕宮正司,那是骨子里刻下的本能。 荔知甚至不用進行威懾,宮女就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鹿采女是皇上欽點的正八品嬪妃,再不濟也不是你一個無品宮女能夠輕慢的。如果再讓我發現你偷jian?;?,不敬采女?!崩笾淅涞?,“我只能將你發回掖庭,問問你的教養嬤嬤是怎么教你宮規的?!?/br> 宮女面無人色,連連賭咒發誓再不犯。 “蓮子,是你在外邊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出來,似乎是鹿窈發現有人在外說話。 荔知警告地看了一眼宮女: “進去吧……不要說我來過?!?/br> 宮女不敢違背,行了一禮后連忙走進了院子。 “蓮子,你和誰在外邊說話” “啊,采女聽錯了,是奴婢在唱歌呢。采女怎么從屋子里出來了” “我想倒一杯水……” 宮女幾乎是驚慌失措道:“采女別動,放著奴婢來!” 荔知在外聽了一會,確定這偷jian?;膶m女短時間內不敢造次后,這才轉身離開了靜蘭閣。 觸怒龍顏,興許是個好事。 至少短時間內,謝慎從不會找她侍寢了。 雖然失寵的妃子在后宮中度日艱難,不過有她庇護,說不定是另一種平靜安穩。 荔知期望,這份平靜能夠再長一些。 …… 鳳王府,千步亭。 謝鳳韶右手一松,箭矢如流星射出,穩中箭靶黃心。 “鳳王箭術高超,我甘拜下風?!敝x蘭胥笑道。 “別先認輸,上了再說?!敝x鳳韶說著,將手中的長弓拋給謝蘭胥。 謝蘭胥接住長弓,從鳳王府小廝的手中接過一只長箭上弓。 弓不滿箭而發,謝蘭胥的這一箭剛好射中黃心邊緣。 “可惜了?!敝x鳳韶望著箭靶上顫抖的箭尾說。 謝蘭胥笑而不語。 “走吧,回花廳喝一杯茶。父皇前些時日才賞了我上好的大紅袍?!敝x鳳韶說。 這些話如果是由他母妃怡貴妃說出,那定然是在炫耀盛寵浩蕩,但謝鳳韶說出,卻是少年人快言快語,毫無心計。 以謝蘭胥的角度看來,他直率得不像一個皇子。 這對謝蘭胥來說是件好事。 有了謝敬檀的排擠和攻訐,謝蘭胥順勢倒向謝鳳韶的陣營。謝鳳韶對他的加盟誠意毫不懷疑,輕易就接納了他。 要調查在京都和宮中造謠的人是誰,需要大量的人手,謝蘭胥不是沒有人手,但是能過明面的人手不多。 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瑯琊郡王找出造謠生事的黑手,遠沒有深得帝寵的鳳王出人出力,幫他找出黑手來的令人信服。 謝蘭胥此次登門拜訪,便是為的此事。 謝鳳韶卻心血來潮,硬要拉他在王府里比試射箭。 “你在鳴月塔時,每天都做些什么”一邊往花廳走,謝鳳韶一邊問道。 謝蘭胥對這樣的問題并不稀奇。對鳴月塔好奇的人不在少數,是個人都驚奇他竟然能從那樣的人間地獄中走回來。 卻不知鳴月塔本身,是個夢幻仙境。 “也沒什么,剛到鳴月塔時,在都護府養病。病好之后,去了草甸上的馬場養馬?!敝x蘭胥道,“每日聽從管事的要求,將馬匹送往礦場或者兵營?!?/br> “你和荔姑娘熟嗎” 謝蘭胥的腳下一頓。 謝鳳韶朝他看來時,他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步調,微笑道: “鳳王說得是哪位荔姑娘” “大的那個?!敝x鳳韶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常,“荔知荔姑娘,你熟嗎” “并肩作戰,自然相熟?!敝x蘭胥說,“鳳王為何突然問起荔姑娘” “早年有數面之緣?!敝x鳳韶說。 謝蘭胥察覺到這句話有著不少的掩飾成分。 事實恐怕不如他所說這般單純。 “若非荔氏遭逢巨變,如今的荔府怕是連門檻都被媒婆踏平了?!敝x蘭胥若有所指道。 “子不教父之過,父之過卻和子沒什么關系?!敝x鳳韶沉下臉,“要不是荔喬年當初大逆不道,荔家人也不會受這么多苦?!?/br> “鳳王似乎對荔喬年有些不忿” “我只是覺得無辜受累的人可憐罷了?!?/br> 鳳王避重就輕道。 究竟是可憐無辜受累的人,還是可憐無辜受累的荔知。 謝蘭胥心中已有數了。 當天,他出了鳳王府,馬車在城中轉了幾圈,甩掉可能的尾巴后,停進了葫蘆胡同。 荔知下值回家,看見的就是謝蘭胥坐在她的臥房里,平靜喝茶的樣子。 雖說看上去和平常沒什么兩樣,但荔知本能地察覺到一絲危險。 她走到謝蘭胥身后,彎腰環住他的脖子,比平時更親密地在他耳邊講話。 “阿鯉,你在等我嗎” “我在你的府上,不等你,等黑火嗎”謝蘭胥涼涼道。 一聽這陰陽怪氣的語氣,荔知就知道他心里憋著不快。 這不快還一定和自己有關。 “誰在外邊給你氣受啦”荔知笑道,“難道是調查進行得不順利” 謝蘭胥看著她的眼睛,避而不答。 “我餓了?!?/br> “我讓下人準備夕食——” 謝蘭胥直直地望著她:“你說過,你廚藝很好?!?/br> 荔知在流放的時候,確實說過這話。謝蘭胥一說,她就想了起來。 “那就吃餃子吧,我調的餃子蘸料誰吃了都說好?!?/br> 荔知轉身來到東跨院的小廚房,謝蘭胥像條顏色淺淡的鯉魚尾巴,輕輕綴在身后。 勸走要幫忙的嘉穗后,荔知自己完成了生火這一對普通大戶小姐來說格外艱難的工作。 一個不受寵的庶女,下人們見人下菜,要想填飽肚子,她時常需要自己動手。 生火這種小事,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 冬至剛過不久,家里現成的餃子還有不少。荔知將白白胖胖的幾十個生餃子撲通下鍋,變成白白嫩嫩,香氣撲鼻的一盤熟餃子上桌。 謝蘭胥在荔知期待的目光下夾起一個餃子,輕輕沾了沾蘸碟,放入口中。 “怎樣” 謝蘭胥矜持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