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67節
宛若第一粒雨掉落大海, 荔象升打響了決戰的鑼鼓。五百騎兵在悍不怕死的萬俟兄妹的帶領下,如突如其來的傾盆暴雨, 瞬間沖亂了敵營。 五百對二十萬, 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 這五百輕騎兵, 是萬俟家培養的私兵, 萬俟兄妹用了自己的威信,私自調動了這五百輕騎兵。 悍不畏死的主仆,連人帶馬,如鐮刀一般割開慌亂集結起來的敵軍。 血之花在火光中盛開,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赤紅。 “殺??!” 荔象升仿佛不知疲倦的木人,哪里敵人匯聚,他就沖向哪里。他皮甲上的利刃已經卷曲,可他還在飛踢雙腳?;鹋c血似乎成了他的伴奏,他在火光里跳著死亡之舞,旋轉和飛踢就是他的節奏。 每踩一個拍子,都有一個敵人倒下。 他們倒下時并無內傷,但內臟或大腦,卻已經震碎了。 荔象升第一次殺人,可他毫無畏懼。 因為他從姨娘要出賣身體供養他和meimei時,從他們剛抵達鳴月塔,夢想著一切還能重新開始,卻被鳴月塔的流氓糾纏上時——他就已經開始夜夜想著殺人。 姨娘從河里撈出來的那一刻,他幾乎忍不住下一刻就要血洗鳴月塔。 他想殺光所有人,所有人,包括天上那個冷眼旁觀,安排眾人命運的神。 是荔知將他從暴虐墮落的邊緣撿了回來。重新給他和meimei人的一生。 所以他決心將撿回來的性命奉給她。 眼前的每一個敵人,都化身為他曾經憎惡的對象,他們長著流人或鄭恭,亦或是流氓的面孔。他放任對那時的無能為力的悔恨和憤怒,在怒吼中不斷收割著敵人的生命。 “兄弟們,別慌!他們只有幾百人罷了!”有叛軍反應過來,大聲叫喊著,“我們可是有二十萬人!殺回去!” 越來越多的叛軍驚醒過來。 沖入大營的敵人竟然只有區區數百,就妄圖毀滅一個有二十萬人駐扎的大營。 “五百又如何!一樣殺得你們求爹爹告奶奶!”萬俟績滿臉鮮血,騎在馬上大笑不止,“我萬俟家的好男兒,絕不與你們為伍!” “你們也是萬俟氏為什么要和敵人聯手!”一名將領模樣的人用翼國話憤怒地質問。 “因為鳴月塔是我們的家,我們決不允許有人在我的家殺人放火!”萬俟蠡大聲道。 萬俟蠡抽出插在將領脖子上的彎刀,在馬上利落地再次坐直。 “大哥!別和他們廢話了,他們已經反應過來,開始重新集結了!” 萬俟績一刀斬掉臨近的一名叛軍,對方的頭顱瞪著眼睛飛到半空,用行動回應了萬俟蠡的催促。 “弟兄們!殺??!援軍馬上就來!”另一邊,萬俟績大聲說道。 盡管他們士氣昂然,奈何人數懸殊實在過大。在敵軍反應過來重新聯結后,五百騎兵很快便折損過半。 萬俟丹蓼滿臉是血,皮甲上也處處都是刀口,盡管如此,她依然沒有絲毫懼意。 “大家不要怕,朝廷派來的三十萬援軍馬上就來!”萬俟丹蓼立于馬上,如一面紅色的得勝旗,她堅定的神色感染了許多人。 不畏死的萬俟騎兵將兄妹幾人團團護衛起來,誓要血戰到最后一刻。 “殺!” “殺!” “殺!” …… 三十里外的鳴月塔城門前,一支由三百精銳騎兵組成的萬俟氏家兵將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副都護梁預漲紅了臉,怒斥道:“萬俟凌,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今日你要是出了這城門,本將就以叛國罪將你就地處置!” 萬俟家主頭戴軍帽,身披鎧甲,腰間兩柄大刀,就連身下戰馬都穿著鐵質甲衣。 他毫不退讓地瞪著面前的梁預:“我萬俟凌的四個兒女都在門外,我若連自己的兒女都見死不救,貪生怕死,我還有臉做這一族之長嗎!開門!我今日就是背上叛國罪名,我也定要出這一扇門!” 畢竟是盤踞鳴月塔多年的豪族,在萬俟夫婦的威壓之下,守城的將士節節敗退。 萬俟家主帶兵騎馬沖撞封鎖線,在馬蹄之前,兵士都不自覺地退開。那一身戎裝,巾幗不讓須眉的萬俟夫人跳下馬,拔出長劍往城門走去。 “夫人,現在是非常時期!還請三思??!”余敬容滿臉焦急,懇求道。 “滾開!今天誰攔我我殺誰!”萬俟夫人柳眉倒豎,殺氣騰騰。 眼見城門就要被打開,梁預氣急敗壞道: “萬俟凌,你是想反了不成!” “梁預,你別太過分了!”萬俟凌怒聲道,“我萬俟家心向何處,人盡皆知!如果你執意要潑我臟水,那你就潑吧!你開門也罷,拒守也罷,今天這城我必定要出!” “好!既然你冥頑不靈,執意要出去送死,那倒不如死在我的軍法之下!來人??!”梁預一聲令下,身后燕兵一齊抽出長刀,“給我拿——” 鼓樓上,瞭望的兵士面無人色地看著日夜混沌處現身的軍隊影子,回過神來,用力敲響警告敵人來犯的戰鼓。 咚——咚——咚—— 鼓聲在鼓樓上蔓延,喚醒這座還在沉睡的邊陲之城。 城門前,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不好,敵軍進犯!” 外敵在前,內訌暫且擱置。梁預、余敬容匆匆上了城樓,萬俟夫婦疑心這支敵軍和自己的兒女有關,也跟著上了城樓。 天際線上,一支騎兵在前,步兵在后的隊伍,像一片沉甸甸黑云,緩緩飄向鳴月塔城。 離得近了,萬俟家主面色大變,脫口而出: “那、那是……” 凌駕于烏云之前的,是馬上的謝蘭胥。他烏黑的發束在寒風中飛舞,纖細的羽玉眉之下,是一雙黑黢黢,深沉沉的眸子。他的神色淡漠而平和,一身暗玉紫色的大袖長衫,卻布滿斑駁飛濺的鮮血。 在他懷中,是蒙著面紗的荔知,屹然馬上,有凜凜之美。 謝蘭胥如閑庭漫步的身后,是一個個和他一樣,渾身鮮血的戰士。 一個時辰前。 就在萬俟兄妹落入劣勢,萬俟氏的騎兵寡不敵眾,節節敗退時—— 大地,隱隱顫抖起來。 有一個叛軍停了下來,驚詫狐疑地看向地動來源的方向,然后是更多叛軍。 他們都察覺到了這地動山搖。 一條幾乎橫貫天地的黑線,每一個黑點上都是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燕國兵。 黑壓壓的燕國兵身后,煙塵蔽日,仿佛千軍萬馬跟襲。而在他們身前,謝蘭胥一人一馬,身體離開馬背穩穩站了起來,手中長弓拉至最大,黑漆漆的一物在他弓前搖晃,看不清楚。 他神色沉著,弓滿而釋。 被火光分割的天空,長箭破空襲來,震顫著釘在已成空營的大帳之上。 箭上,掛著萬俟傳敏死不瞑目的頭顱。 “大王!” 無數哀鳴響起。叛軍的士氣如山崩地裂,一去不回。 “是援軍到了!是朝廷派來的援軍!”萬俟丹蓼大聲道。 萬俟兄弟也齊聲喊了起來:“援軍到了,兄弟們別怕,隨我一起殺回去!” 殘余的萬俟氏騎兵跟著叫喊起來,反客為主再次沖倒了敵軍的包圍。 萬俟傳敏已經就死,燕國援軍也到,沒有人再想著繼續抵抗。 逃兵只要出現一個,就會如瘟疫一般蔓延。 頃刻之間,叛軍就如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散,再無紀律可言。 他們到死也想不到,讓他們聞風喪膽的朝廷援軍,不過是一千名拖著燃燒的木柴的普通步兵罷了。 將晝時分,謝蘭胥帶著得勝而歸的眾軍回城。在確認身份之后,城門應聲而開。 荔象升緊抿嘴唇,面無表情地坐在馬上,在他身后,是坐在車板上的荔慈恩和雙目失明的老婦人,荔慈恩正在向老婦人描述周遭的一切,聽聞戰爭危機已經解除,老婦人流出欣慰的淚水。 秦訥昂頭挺胸走在那一千步兵前,正因為同袍情誼,所以他才能幫助謝蘭胥調動一千步兵參與行動。 萬俟兄妹更不必說,得勝歸來,每一個人臉上都露著驕傲。 城中因戰鼓警示而跑出家門的百姓站滿了大道兩邊,無數的目光聚集在謝蘭胥及共乘一馬的荔知身上。 陰云漸漸不敵紅日,金色的曦光像泉水那樣噴薄而出,流淌在每一個沐浴著鮮血的鎧甲上。 肅殺沉默的軍隊,像一條黑色的河流,涌入鳴月塔城。每一個人,每一匹馬身上,都掛滿了敵軍的人頭,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萬俟傳敏的頭顱,掛在謝蘭胥所騎的馬上,那雙充滿血絲,極具痛苦和恐懼的眼睛,向圍觀的每一個人傳遞他臨終前發生的故事。 萬人空巷,只有沉重的呼吸。 第58章 大敗二十萬人, 殲敵一萬人,將如同喪家之犬的叛軍重新趕回翼州境內。 難以想象,這是一千五百人就可以做到的事。 然而,帶領他們的是謝蘭胥, 曾經□□若神的廢太子之子, 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起來。 圍觀的百姓不明內情,但知道鳴月塔城的威脅已經解除, 不必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 一時間歡呼震天。 有人沖上前去, 在這一千五百人里尋找自己的家人、朋友,也有的急忙回家, 拿出雞蛋或鮮花想要贈與戰士。 人山人海的大道前,萬俟兄妹興奮地聲音像嘰嘰喳喳的麻雀, 圍繞著滿臉震驚的萬俟夫婦而飛。謝蘭胥和荔知面前, 是目瞪口呆的余敬容。一向問題頗多的他, 在聽謝蘭胥講述計劃前后以及最終的結果時,始終瞪著眼睛不發一言。 了解事情原委后, 所有人都有一種震撼過后殘留的沉寂,需要沉默以重新歸攏思緒。唯有副都護梁預,漲紅的臉有如菜板子上一塊不新鮮的豬肝,喘著粗氣道: “謝蘭胥, 你好大的膽子, 違背軍令,擅調軍隊, 假傳軍令……真以為你是宗人, 我就不敢動你嗎” 梁預與現場氛圍格格不入的冰冷而憤怒的聲音, 就像晴天一聲霹靂, 讓周圍的人都朝他看了過去。原本正在滿面笑容慶祝這場勝利的百姓,也都不知所措地停了下來。 余敬容想要從中斡旋,但他在官場之路并不通順的原因就是為人剛正不擅言辭,如今要他長袖舞動起來,實在是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