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42節
“放過我吧……我是你血脈相連的大哥啊……”荔晉之幾乎是含著眼淚哀求道。 “我的雙生姊妹,因為恐懼和羞恥,直到血流而盡也不敢出聲求救?!崩笾p聲說。 那一夜,她永遠無法從記憶里抹去的雷雨夜。 雷聲震耳欲聾。 好像永不停歇的大雨從屋檐上如注傾泄而下。 她的雙生姊妹,在絕望中死不瞑目。 “她才十三歲……就死于流產導致的大出血?!彼p聲說,“你把她推向那里的時候,有想過她是你血脈相連的meimei嗎” 無邊的恐懼像蛇一樣攀附上荔晉之的身體。 他所感受到的恐懼,已經和脖子上的匕首無關了。 所有一切,真正恐懼的源頭,是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少女。 “你……難不成你要……” 荔知看著他,用微笑肯定了他的猜測。 “我要天下皆知,皇位上坐的是個行若狗彘,沐猴而冠的邪魔?!?/br> “我要謝慎從死無葬身之地,我要他千秋萬代的美夢永遠破滅,我要他知道——” “天若不除,我必除之?!?/br> 眼前這個讓他魂飛魄散的荔知,除了外表,已經和他記憶那個愚孝愚善的meimei大相徑庭了。 少女像是觸及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神色前所未有溫柔。 “每穿一顆貝殼,我都燃香祈福九萬次?!?/br> 幽冥之中,傳來她靈魂另一半的低語。 不屬于她的嫻靜表情占據少女的面孔。從窗紗下逃出的殘光,似乎也怕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她臉上左右躲閃。 一種奇特的明快笑意在窗紗朦朧的光線下出現,她輕聲而堅定的道: “我要青史留名,母儀天下。我要百年之后,眾人提起荔氏之女荔知,只有頌聲天下,敬贊德美?!?/br> 在這逼仄的馬車之中,荔晉之感覺世界旋轉不已,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肝膽俱碎道:“你……你是……” 荔晉之充滿血絲的眼睛在一瞬間暴突,他死死盯著荔知,喉嚨里咔咔作響,但再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荔知放在他頭頂的手,握著一根沒入頭顱的銀針,攪碎他最后的話語。 荔晉之的身體像繃到極致的弦,突然松懈下來。 他的眼睛大睜著,再也合不上了。 那枚銀針被荔知收入木簪,隨后她又將木簪若無其事地戴回頭上。 片刻后,車中響起了荔知慌張的呼喊聲。 馬車夫趕緊停下車來查看。 他推開緊閉的木門,伸手摸了摸躺在竹席上的荔晉之的鼻息后,一臉遺憾地看著荔知: “……重傷不治,已經走了?!?/br> 少女泛紅眼眶中的淚,霎時流了出來。 “大哥……” 荔知俯下身,抱著荔晉之的尸身無聲抽泣起來。 即便是再鐵石心腸之人,都不禁感到動容。 車夫同情荔知遭遇,沒有催促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待她心情平息。 很快,馬車附近就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車夫不嫌麻煩地向每一個詢問的人解釋他所知道的事情緣由,得知少女曾是二品京官的女兒,如今不計前嫌地護送陷害自己的兄長回家,人們看向荔知的眼神都是同情和欽佩的。 他們管中窺豹拼湊著真相,永遠也看不到真正的事實。 亦或者像她一樣,等到明白真相的那一天,已經太久太遲。 只留下一道永遠潰爛的傷口,在肺腑中日夜疼痛。 第36章 [新增] 荔知將荔晉之的尸身送回他的披甲主人那里, 后者聽聞荔晉之惹怒了都護府,毫不猶豫地就他的尸身扔去了野外喂狗。 她獨自一人坐著馬車回到都護府,等待她的是扶風院里神情冷硬的魯從阮。 荔知看出他心情不悅,而且這不悅極有可能和她有關, 遂低眉順眼地走到他面前行禮請安, 稟告荔晉之在路上暴斃一事。 魯從阮對荔晉之的死并不關心,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牢牢釘在荔知身上。 “是誰允許你私自和竹園來往的” 荔知一愣, 抬頭看他。 “從前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以后——”魯從阮背著手, 站在院中冷冷地看著她,“沒有我的允許, 你不能再和竹園接觸?!?/br> 院中還有幾名值班的丫鬟小廝,她們站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 但實際都將耳朵高高豎起。 “少爺, 這是為何……”荔知說。 “沒有為什么?!濒攺娜钫f, “你是我的奴婢,對我的命令只需服從?!?/br> 一向平易近人的魯從阮突然擺出主子的身份。荔知就知道這件事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只得以奴仆的身份行禮回應: “奴婢知道了?!?/br> 魯從阮轉身往屋內走去:“你跟我進來?!?/br> 荔知無視其他下人投來的各異目光,跟著魯從阮走進屋內。 “你在竹園都干些什么”魯從阮問。 荔知老實回答讀書磨墨。 “皇孫有自己的婢女小廝,怎么還要我扶風院的丫鬟服侍”魯從阮冷笑,對謝蘭胥的不滿幾乎寫在臉上。 “奴婢為了給弟弟治病, 曾借了殿下十兩銀子。讀書磨墨, 只是在償還欠銀?!?/br> “不過十兩,你為什么不找我借”魯從阮緊皺眉頭。 “那時弟弟命懸一線, 少爺又不在府中……” 魯從阮白天時候幾乎都在府外, 荔知這樣說, 也是合情合理。 “那你為什么不找萱兒” “小姐已為奴婢開恩多次, 奴婢不愿再麻煩小姐?!?/br> 魯從阮的怒氣漸漸消去,他解下腰間沉甸甸的錢袋扔給荔知: “這錢,我替你十倍償還?!?/br> 以魯從阮的性格,現在拒絕無疑會進一步觸怒他,荔知現今只是一介奴婢,就像她拒絕和夫人起直接沖突一樣,她和魯從阮正面對上也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她決定之后再另想辦法,便沉默著收下了這一袋銀子。 “你愛讀書”魯從阮又問。 “閑暇時看上幾本,打發時間罷了?!崩笾斏骰卮?。 “過幾日,我帶你去家塾上課?!濒攺娜钫f,“下去吧?!?/br> 荔知行禮正要告退,魯從阮叫住她: “從今以后……你就是扶風院的大丫鬟?!?/br> 荔知并不吃驚。 待她退出堂屋后,魯從阮的貼身小廝走了進來,面有憂慮地看了眼荔知離去的方向。 “少爺,小的擔心老爺知道了,恐怕……” “此事我已有計較?!?/br> 魯從阮冷笑著向小廝招手,小廝連忙附耳過去,兩人耳語幾句后,小廝一臉驚喜道:“少爺這招實在是高,小的這就去余家一趟?!?/br> 魯從阮揮揮手,小廝趕忙退下。 魯從阮走到窗前,冷笑著看向竹園的方向: “一個謀逆之人的遺孤,也想和我爭” …… 傍晚的斜陽灑滿客院,跳躍在狹長翠綠的竹葉之上。 謝蘭胥早早就半躺在窗邊的長榻,茶幾上放著上一次荔知未讀完的書。同樣是春風,夾著夕陽是暖的,夾著夜色卻是冷的。 謝蘭胥在長榻上,神色也和月光一般寒涼。 “撤了吧,回房?!苯K于,謝蘭胥說。 桃子正要將謝蘭胥攙扶到輪椅上,名為西瓜的婢女趨步走了進來,小聲稟告有人代荔知傳話。 “讓她進來?!敝x蘭胥發話。 過了片刻,嘉穗走進書房,向榻上的謝蘭胥拘謹地行了一禮。 雖說是空有身份的廢太子之子,但嘉穗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皇親國戚,面對謝蘭胥時自然緊張,她恭恭敬敬地低著頭,不敢直視后者眼睛。 “你要替荔知傳什么話”謝蘭胥問。 “少爺大發雷霆,不許荔知私自和竹園走動,欠殿下的銀兩,也即刻償還?!?/br> 嘉穗從懷中掏出一包銀兩,正是魯從阮給荔知的那一錢袋。 “荔知讓奴婢轉達殿下,殿下之恩,沒齒難忘?!?/br> 魯從阮的錢袋在嘉穗手上,謝蘭胥不開口,沒有人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