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8節
“殿下……”她說,“殿下腿腳不便,松開我……方能用兩只手爬上去?!?/br> 她只能賭一把。 “那你怎么辦”謝蘭胥問。 腳下無依無靠,死亡近在咫尺,荔知卻在笑著寬慰少年。 “殿下勿憂,天無絕人之路,我自會想其他辦法?!?/br> “你不悔” “不悔?!崩笾Φ?。 不斷有落石從頭頂滾落,再僵持下去,不僅謝蘭胥沒有體力,情況可能又會生變。 荔知屏息等待謝蘭胥做出最后的決定。 片刻后,謝蘭胥加大了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量。 隨著壓抑的嘶吼,謝蘭胥猛地發力,緩緩將她向上拉起。荔知瞪大眼睛,在察覺謝蘭胥意圖后,探出另一只手努力抓住了越來越近的石壁,兩只腳艱難地點在了一塊石頭上。 “能站住嗎”謝蘭胥問。 荔知不敢做出任何一個多余的動作,只能用下巴輕微地點了點頭。 謝蘭胥松開荔知,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兩腿一翻,靈活地爬上歪脖子樹,再一個跨步,重新回到突出的懸崖平臺上。 他跪在地上,朝荔知伸出一手。 荔知呆呆地把手遞給他。 謝蘭胥抓住荔知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再一發力,荔知就感覺自己的身體緩緩升了上去。在接近平臺的時候,荔知手腳并用,終于爬到謝蘭胥身旁。 作者有話說: 根據榜單調節字數,明天無更 第16章 荔知的眼神定在謝蘭胥與常人無異的雙腿上。 那靈巧,那有力——哪像一個下身風癱的人 她還沉浸在震驚之中,謝蘭胥已經身體靈活地攀附著傾斜的石壁慢慢往上爬去。 大難當頭,所有疑問都可以放后。 荔知連忙跟著向上爬去。 摻雜著黃土和碎石的黃水傾盆而來,荔知抿緊嘴唇,時不時偏頭躲避飛來的水花。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雙手雙腳上,只要一個疏忽沒站住,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不知不覺,她的后背已經被汗水打濕。 他們墜落下來的地方就在約三十丈外的斜上方,有更多的黃水在上方另一處傾斜處形成了小瀑布,聲勢浩大地沖向谷底。 土黃色的水花飛濺,沖刷過的石壁滑溜溜的,兩個人在攀爬過程中都擰緊了眉頭,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好不容易,荔知的右手搭上了小路,她一個用力,狼狽地撐著滾了上去。終于回到了他們摔下來的地方。 謝蘭胥在不遠處坐著,也不管泡在黃水里的衣袖了,蒼白著臉一動不動,胸脯急劇地起伏著。 頭上的落石漸漸停止,黃色的水流也減弱了,前方的小瀑布rou眼可見地變瘦。 在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后,天地間又恢復了一開始的平靜,只有面前的一片狼藉印證著剛剛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現在怎么辦”荔知問。 “他們走得比我們慢,追上去?!?/br> 謝蘭胥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哪有什么風癱的影子 荔知跟了上去,一邊用袖子稍微干凈一點的地方擦拭臉上的泥點。剛剛的死里逃生太過驚險,到現在她仍心跳如擂。 兩人沿著小路往前,追尋著泥濘路上的足跡。 小路蜿蜒下降,太陽下山的時候,兩人終于走到谷底。 謝蘭胥看了眼昏暗的天際,提議找個山洞湊合過夜。兩人分頭找了一會,荔知空手而歸,幸運的是謝蘭胥找到了可以過夜的山洞。 她跟著謝蘭胥去到那里,才發現與其說是山洞,不如說是一個凹陷進去的山壁,不過再怎么說,也是一個避風的地方。 附近都是樹林,不缺柴火。 火堆很快燃了起來。 荔知知道鉆木取火和怎么辨別火石,但她很好奇謝蘭胥竟然對鉆木取火也十分熟悉,似乎做這樣的事并非初次。 火堆燃起來后,兩人各占一邊,背對著彼此,將濕透的衣裳脫下來烘烤。 此時此刻,終于有了聊天的機會。 荔知問出克制許久的疑問: “殿下的腿,是什么時候好的” 身后并未傳來謝蘭胥的回答,因此荔知立即猜到另一種可能。 “殿下從一開始就沒有風癱?!彼煤V定的口吻道。 謝蘭胥的沉默驗證了她的猜想,荔知并未感到生氣,她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她親眼見到那根銀針深深刺入謝蘭胥的膝蓋附近,他怎么做到一聲不吭,甚至面部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 難道那山野大夫也是他的同伙 荔知馬上推翻了這個可能。 “殿下為什么要這么做”荔知問。 “風癱之后,我們還遇到過綁架和截殺嗎”謝蘭胥反問。 “……沒有?!?/br> “一個健全的皇孫會讓很多人感到威脅,但一個風癱的皇孫就未必了?!敝x蘭胥諷刺道。 荔知能夠理解他的做法,她也不會去問為什么要瞞著她這樣的愚蠢問題。 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會這么輕易被謝蘭胥信任。 別說一次試探,就算再來一萬次,她也有信心通過考驗。 她識趣地說:“我一定不會破壞殿下的計劃?!?/br> “你不怨”謝蘭胥輕聲問。 “我理解殿下處境艱難,多慮是當然的?!崩笾f,“總有一天,我會讓殿下信任我?!?/br> 謝蘭胥不相信有那一天。 他背對著溫暖的篝火,手中握著一塊隨手撿起的石頭。淡黃淡白的紋路像蛇一樣盤旋纏繞著,他握著那塊石頭的時候,冰冷的蝮蛇好似也爬上了他的指尖。 人總是謊話連篇,心口不一。 說不悔的其實抱恨終身,說不恨的其實恨之入骨,說珍愛的,最后卻將毒藥投入他的杯中。 比起一個個的辨別真偽,他學會更直截了當的方法。 林下寒影蔓延,月華墮地。 世間萬物影影綽綽,似乎都含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掛在樹枝上的烘烤的衣物變得半干,兩人先后穿回衣裳,圍坐在火堆前繼續烘烤。 荔知悄悄打量謝蘭胥在火光下晦暗不輕的側面,越發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明明都可以假死脫身了,他執意要抓著這流放三千里的皇孫身份做什么 “你還有什么想問,一并問了罷?!敝x蘭胥說。 荔知當然不會問這么敏感的問題。 “殿下是怎么忍住銀針刺入的”她說。 她本是隨口一問,謝蘭胥卻望著火堆出了神。 片刻后,他朝騰躍的橘紅色火苗伸出手。 消瘦蒼白的指尖伸入火苗中,瞬間就被包裹。荔知大驚,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將謝蘭胥的手從火焰里拉了出來。 只是短短一瞬間發生的事,荔知的心跳卻比剛剛攀爬山壁時還要急促。 “殿下!”她疾聲道。 謝蘭胥面不改色,平靜的目光望著剛剛伸入火焰的指尖。 “……我感覺不到?!?/br> 荔知愣了一會,發覺他是在回答剛才的問題。 將手指伸入橘色的火焰之中,也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殿下感覺不到疼痛”荔知難以置信。 世上還會有不會疼的人嗎 “疼痛是什么感覺”謝蘭胥反問。 只有看著他的眼睛,荔知才能相信這么荒謬的問題是他真心求問。 荔知遇到過很多難題,但是她相信謝蘭胥的這個問題,即便是學識淵博的夫子也難以回答。 痛覺是什么感覺 就像對一個從小失明的人解釋色彩,再通俗易懂,也沒有辦法在他心中勾勒出顏色。 荔知回答不出他的問題。 “此事還有誰知曉”她問。 “還活在世上的,”謝蘭胥看著她的眼睛說,“只有你我?!?/br> “殿下放心,我不會辜負殿下對我的信任?!崩笾WC道。 謝蘭胥望著火堆,將手中一直握著的那顆石頭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