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3節
…… 流人在荒漠中走了兩天,終于再次看見起伏的山林。雖然這意味著可能會有額外的食物,但隨著高度的提升,空氣越發嚴寒,地面開始散落棉花一樣的積雪。 流人們單薄的衣物不能抵擋嚴寒,染上風寒的人越來越多。 隊伍途徑山城洋城時,除了兩名交接的短解外,還額外來了一名頂替鄭恭位置的新長解。 這名姓陳的新長解不近人情,對所有人都是眼高于頂的模樣,剛來不久就和朱氏發生了一場沖突。 “滾開!” 一日晚間,陳長解的怒喝打破了營地的平靜。 朱氏被推倒在地,一臉恐懼和窘迫地看著怒目圓瞪的陳長解。 “荒謬!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即便你是秦樓楚館的□□,本官也不是那煙火之地的客人!眾目睽睽之下竟敢sao擾本官,我看你是活膩了!” 說著,陳長解就舉起了拳頭。 朱氏漲紅了臉,臉上落下顆顆淚珠。 荔象升沖了過去,想要扶起朱氏,對陳長解怒目而視。荔慈恩也哭著護在朱氏身前。 “我們錯了,求大人不要打姨娘……” “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些什么勾當,我告訴你——那些下流的法子,在我這里是行不通的!”陳長解呵斥道。 朱氏此前盡管賄賂過鄭恭,但也是黑燈瞎火下,此刻公然受辱,她只能埋著頭泣不成聲。 陳長解重重哼了一聲,抱著佩刀重新坐回原處。 “姨娘,別哭了……我們走?!崩笙笊銎鹬焓?,低聲道。 荔慈恩也上前攙扶起朱氏,三人在無數嘲諷和鄙夷的眼神中,走到受風的無人處坐下。 “活該……這就是出身商戶的女人,不知廉恥,水性楊花……”王氏摟著荔惠直,發出一聲冷笑。 朱氏容貌嫵媚,深受荔喬年喜愛,府里的女人看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王氏發話后,鄭氏也潑了瓢冷水:“要是老爺在世,豈不是要被這女人活活氣死!” 雖然不久前失去唯一的女兒,但鄭氏的牙尖嘴利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我早就和老爺說過,這樣的女人不能抬進門!”王氏說。 “……母親,朱姨娘也是被迫的?!逼邭q的荔惠直忍不住為朱氏說話,“我瞧見了,她把自己的口糧都給了象升和慈恩,她是再沒有東西吃,就要餓死了……” “我便是餓死也不會去做那種勾當!”王氏斷然道,“這是我們的骨氣!” “就是——”鄭氏附和。 “可是……” “你要記住,你是簪纓不替的荔氏嫡子,這不是你該說的話!”王氏一個怒視,荔惠直不得不閉上了嘴。 荔知坐在地上,玩著隨手摘來的葉片,心懷嘲諷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人都已經快餓死了,還記得簪纓不替的老過去。 自此,朱氏得罪了自覺清高的陳長解,每到他分發干糧的時候,朱氏和她的孩子只能得到最小的那一塊口糧。 朱氏不得已對所有流人開放她的大腿,以換取那么一丁點賴以為生的糧食。 她成了一百五十余名流人里最不受待見的人,再衣著襤褸的人,也能朝她投以厭惡和輕蔑的目光。 朱氏在有需要的時候,把荔慈恩和荔象升兩個孩子托付給荔知。荔知總是捂著慈恩的眼睛,輕聲哼唱朱氏曾唱過的來自京都的童謠。荔象升坐在一旁,面色陰沉,像塊僵硬的石頭。 但是依然不夠。 即便每人只吃最低限度的口糧,三個人需要的食物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朱氏用盡一切辦法尋找糧食。 “你說什么”荔知看著眼前的朱氏。 她把荔知叫到一邊,背對兩個孩子疑惑的目光,一臉局促地又說了一遍。 “我……我看見了……鄭恭是跟著你,進去樹林的。后來……只有你出來,鄭恭失蹤了?!彼裆呃?,游移的目光不敢接觸荔知的眼睛,“我都看見了……” “你給我吃的……”她說,“我就替你保守秘密?!?/br> 荔知懂了。 她笑道:“好?!?/br> 不敢相信這么簡單就要到了食物,朱氏瞪大了眼。 “夠嗎” 荔知把剛剛拿到,還沒焐熱的干糧遞給朱氏。 “夠了,夠了?!?/br> 朱氏連忙接過干糧,躊躇地看了眼微笑著的荔知,又掰下一半還給了她。然后匆匆離去,回到兩個孩子身邊。 荔知看了一會朱氏的背影,轉身走向馬車。 錦簾撩開后,荔知遞上半塊干糧,用遺憾的口吻說:“都給殿下吧,以后的糧食可能就更少了?!?/br> 謝蘭胥半躺在鋪著狗皮的座椅上,嘴唇不見絲毫血色,面頰卻染著一抹潮紅。 “……被要挾了”他聲音沙啞,波瀾不驚的表情像是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 “這也是難免的?!崩笾χf,“人多眼雜,總會出點意外?!?/br> “這個意外,”謝蘭胥說,“你打算怎么處理” 荔知笑道:“順其自然吧?!?/br> 謝蘭胥不置可否,掩著嘴低頭咳了起來。荔知認為是撩起的錦簾泄進了寒風,她正要告退,謝蘭胥揮手拒絕了她送上的干糧。 “我吃不下……你拿走罷?!彼贿吙纫贿呎f,神情不似作假。 荔知這才發現馬車角落里她昨日送上的干糧。 謝蘭胥只吃了一點便放到一旁。 “殿下,你的身體……”荔知皺起眉。 錦簾已經落下,簾后壓抑的咳嗽仍在繼續。 荔知在馬車外站了一會,無可奈何地離去。 第12章 第二日的晚些時候,荔知拿著剛分到的口糧站到馬車外,敲了半晌的車壁也沒人應聲。 “殿下”荔知試探地喊了一句。 錦簾一動不動,拉車的黃馬噴了噴鼻子,一道白霧擴散在空中。 流人們都在遠處各自群聚,白霜覆蓋在地面和遠處的樹冠上,在這樣的低溫下,常常有人凍到失去意識。 荔知低聲道了句失禮,抬手揭開錦簾一條縫。蒼白的月光照進車廂,映出一片狼藉,茶桌翻倒在地,一壺凈水灑了大半,謝蘭胥就倒在一旁,半個衣袖都被打濕,整張臉燒得一片通紅。 “殿下!” 荔知的聲音引起不遠處的甄迢的注意,他皺著眉快步走來:“無故驚呼什么” 沒等荔知回答,他已經看見車廂內的謝蘭胥。 “殿下!”這回輪到甄迢變了臉色。 他轉眼躍上馬車,一邊說著告罪的話,一邊摸了把謝蘭胥的額頭,旋即臉色難看。 光看那燒得通紅的額頭,荔知就能猜到謝蘭胥的體溫一定高得嚇人。 “快去拿清水和干凈汗巾?!闭缣霭櫭紝笾f。 荔知連忙找到其他役人,聽說是皇孫病倒了,清水和干凈汗巾很快送到了馬車里。 甄迢試著照顧謝蘭胥,但他一個大男人,平日在家也是被人照顧的料,根本不懂如何照顧一個生病的人。況且謝蘭胥出了大量的汗,光這擦拭的事情就是一個難題。 甄迢左右為難時,一眼看見了神色關切地站在車門下觀望的荔知。 “你和殿下什么關系” “殿下對我有恩?!崩笾苤鼐洼p道。 “你在家里有照顧人嗎”甄迢問。 荔知點了點頭:“生母早逝,我和姊妹生病時,都是相互照顧?!?/br> 甄迢松了口氣,讓荔知上車照顧謝蘭胥。 “需要什么就跟我或者其他長解說?!?/br> 荔知探了探謝蘭胥紅通通的額頭,果然如她所料像是燒燙的鐵板。 這樣的溫度很難靠自己降下來。 “他需要大夫?!崩笾櫭?。 話雖如此,但荒山野嶺的,甄迢也沒辦法變出一個大夫。他答應荔知,在路過下個村莊時停下來找個赤腳大夫給謝蘭胥看看,在那之前,荔知需要照顧好謝蘭胥的身體,作為答謝,他會給她額外的口糧。 下車前,甄迢隱晦地警示荔知:事關皇孫,如果謝蘭胥死了,照顧他的荔知也只能去陪葬。 荔知撿起水壺,擦干地上的水跡。找出盛放干凈衣裳的衣箱,用一條玄色的發帶蒙住自己的眼睛,小聲告罪,褪下謝蘭胥身上的衣物。 失去視力后,并沒有因此變得自在。荔知覺得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腳,陌生的體溫在她指尖更加活躍。 她一邊想象著生病的是雙生姊妹,亦或是被剃了毛后光溜溜的的神丹——總之,她用最快的速度給謝蘭胥擦去身上的汗水,又胡亂地裹上了干凈衣裳。 做完這一切,荔知解開眼上的發帶,和謝蘭胥半睜的雙眼撞了個正著。 “……” 空氣變得格外安靜,荔知感覺喉嚨里有些發癢。 她咳了一聲,拿起手中的發帶解釋道:“我沒看?!?/br> “……我怎么了”謝蘭胥移開眼,虛弱的目光掃過一旁的衣箱和盛滿清水的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