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鸞 第11節
荔知垂下眼,將無處依憑的目光投向茍延殘喘的篝火。 天理也不可信,她只信自己。 她要的報應,她親自去請。 第10章 “你輸了!” 鄭恭哈哈大笑,一把攬過石塊上的碎銀,一輸再輸的短解則一臉惱怒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啊老王——這才輸了多少就不玩了”鄭恭揶揄道。 幾個圍觀的役人跟著起哄,王短解在哄笑聲臉色愈加難看。 王短解離開后,賭局仍在繼續,鄭恭吆喝著,旁的役人也掏出碎銀加入。 在鄭恭身上,荔知幾乎找不到任何人性之光。 第二日,第三日,賭局繼續著。 王短解越賭越輸,越輸越想賭,直到他輸無可輸,鄭恭把他排除在賭局之外。 荔知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在一次王短解監守女流人如廁的時候,荔知特意留在最后。 “干什么你不去方便”王短解連輸數日,心情煩躁,看誰都是一肚子火。 荔知躊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說:“民女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官爺一直輸錢,其實另有隱情?!?/br> “什么隱情!”王短解面色大變。 “假如我告訴官爺,官爺可否給我一口吃的”荔知咽了口唾沫。 王短解不疑有他,從懷中摸了摸,找出一小塊吃剩的紅薯扔給荔知。 “快說!如果你敢騙我,小心你的腦袋——”王短解目露兇光。 荔知撿起落在地上的紅薯塊藏進袖中,四下看了看沒人注意,靠近王短解悄悄說了幾句話。 “當真!” “……千真萬確,官爺再賭一次,就能證明民女所言非虛?!?/br> 戈壁后傳來如廁完畢的流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荔知不再多言。等回到露營地后,王短解果然迫不及待找到鄭恭說要再賭一次。 “你還有錢可賭嗎”鄭恭面露不屑。 “我有!” 王短解拍出一塊成色渾濁的玉佩。 鄭恭嫌棄地看了看,最終還是同意和王短解再賭一把。 黃沙漫漫的荒漠上,鄭恭和王短解席地而坐,看熱鬧的役人和流人把賭桌里外圍了幾層。 荔知背對著人群的地方,神色平淡地吃著手中紅薯。 小小的貝齒咬進脆生生的紅薯。 咔嚓,咔嚓,咔,嚓。 緩慢而堅決地將其碎尸萬段。 不多時,身后響起王短解暴怒的聲音:“你敢出老千騙我!” 鄭恭還來不及辯解,人群便響起起伏的驚呼聲。 王短解一拳將鄭恭打到地上,隨即兩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鄭恭向來好吃懶做,總是偷懶躲去駕車,很快便不敵腰粗膀圓渾身肌rou的王短解。 “快停下,你們忘了現在還在押解犯人嗎!”甄迢聞風而來,怒斥兩人。 看熱鬧的役人這才一擁而上,拉開了互毆的兩人。王短解還只是喘粗氣,鄭恭卻已經鼻青眼腫。 “姓鄭的,你不把騙我的錢還來我和你沒完!” “有病吧你,輸不起!” 即便被分開了,王短解和鄭恭還在臉紅脖子粗地對罵。 荔知將最后一點紅薯送入口中,連手指上剩的紅薯渣也沒有放過。 鄭恭不是傻瓜。 他又會花多久,發現背后是她的告密呢 數日后,王短解提著裝有干糧的木桶發到荔知面前,他停頓片刻,在其他流人嫉妒的目光里從桶中翻出最大的一塊干糧扔給荔知。 荔知就知道,王短解和鄭恭達成和解,她的計劃又進了一大步。 某種意義上來說,荔知也深深沉醉在博弈的魅力中。 不同的是,她賭的是生死,是不同人的人生。通過與命運的博弈,她讓自己和他人的命運,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不怕輸。 不怕一無所有,不怕萬劫不復。 王短解的特殊照顧只持續了三日,然后他就同前來換班的新短解交接,帶著鄭恭還給他的財物離開了。 王短解走后,荔知接連兩天都沒有分到過口糧。鄭恭每次分發干糧,都會無視她的存在,特意給她身旁的流人發略大的口糧。 流人們見風轉舵,為了討鄭恭歡心,毫無負擔地做著嘲笑和針對荔知的行為。 鄭恭想殺她泄憤,但是礙于態度不明的謝蘭胥,所以只能采取曲折的手段來達成目的。 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意表明,他要活活餓死荔知。 但如果有更直接的機會呢 流人跋涉千里,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數月至一年,這么長的時間里,不可能一次澡都不洗。 每隔一個月,長解都會選中一個臨近水源的地方扎營休息。需要沐浴的人有默契地根據性別結伴,借著夜色悄悄清潔身體。 王短解走后的第三天,隊伍遇見一片小小的綠洲。甄迢決定今夜就在這里休息,給所有人一個清潔身體的機會。 有的人寧愿一身結垢也不愿觸碰冰冷的水,有的人寧愿牙齒打顫也要浸入水中清潔身體。 他們一撥一撥地去往樹林掩映后的湖泊,朱氏也想去洗一洗,但她看著兩個半大的孩子一臉糾結。 “我幫姨娘看著弟弟meimei,姨娘放心去吧?!崩笾χ霈F在朱氏身邊。 “真的嗎可是……”朱氏驚喜之余又有些猶豫。 “姨娘快去吧,一會可就沒人去了?!崩笾f。 她的話警醒了朱氏,在這種地方,落單的女人就如同落入狼口的兔子。 朱氏向荔知道謝后匆匆追上前方結伴而行的女流人。 荔知對留下的兩兄妹笑了笑,自顧自地抱膝坐在他們身旁冰冷的地上。 她和荔象升荔慈恩兩兄妹的交集不多,因此作為兄長的荔象升把meimei護在身后,一臉戒備地看著來意不明的荔知。 生母的犧牲和流放路上的種種磋磨,已經讓十二歲的少年過早地成熟起來。 “今夜能看見角宿呢……”荔知望著星空,感嘆道。 “角宿是什么”荔慈恩好奇地接話。 “是星宿的名字?!?/br> “為什么它叫角宿” “你看那兩顆星,像不像蒼龍的兩角” 荔慈恩瞇眼辨認,旋即驚喜叫道:“像!真像!” 荔象升不說話,但視線也看著荔知所指方向。 “每一顆星,都帶來不同的預兆?!崩笾f。 “那角宿的預兆是什么”荔慈恩問。 荔知沒有回答,她含笑望著漫天星斗。 沐浴潔凈的朱氏回到兩兄妹身邊,懷里抱著meimei,手里牽著哥哥,嘴里低聲哼唱起故鄉的童謠。 夜幕越來越深。 夜風穿過水泊環繞的樹林,撥動葉片和水面發出沙沙的樂聲。謝蘭胥的馬車獨立在人群外,柔軟溫暖的狗皮鋪在車廂的門口,梅蘭竹在月光下輕輕晃動。 已經沒有人再去往林中的湖泊,愿意洗澡的和不愿洗澡的都陸續墜入夢鄉。朱氏的哼唱不知何時停了,此起彼伏的鼾聲破壞了靜謐的夜色。 今夜輪到鄭恭值夜,但區別只在于他從躺著睡變成坐著睡。 荔知在這時起身,睡在旁邊的荔慈恩被她驚醒。 “姊姊……”荔慈恩半夢半醒地看著她。 荔知笑著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姑娘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還是懂事地不再出聲。 無眠有一個好處,能夠融入夜色,將周遭的一切活動都盡收眼中。 每到鄭恭值守的夜晚,他在頭兩個時辰會十分警醒,等同僚們都睡著了,他就會用睡一個時辰醒一炷香的方式來玩忽職守。 馬上就是他醒來的時候了。 他會看見她走入林中的背影。 孤身一人,單薄纖瘦的背影。 他會生出一個比餓死她更痛快更惡毒的想法。 他會躡手躡腳地跟上來,避免踩碎地上的枯枝被她發覺。 但是有一種聲音,他無法消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