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偏執丞相和離后 第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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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匡彥超先前聽過, 正想不起是誰, 火把突然點亮,照出馬背上孤零零一個人, 沈浮。 他頭臉上都有未曾愈合的傷口, 看得出是新近受的傷,匡彥超大吃一驚:“沈???你不是死了嗎?” 沈浮展開手中黃絹圣旨。他早知道往嶺南流放的路上處處都是殺他的陷阱, 他命龐泗和王琚留下護衛姜知意和念兒,他明面上只帶著胡成出發,暗地里還有謝洹的一支親衛沿途護衛。 一路上幾次遇險,到昭郡時更被押解的差役推下懸崖,而他趁機假死, 令對手放松警惕, 暗中回京調度。 “匡彥超聽旨?!鄙蚋¢_口, 沉穩的調子一如往日,“著即免去匡彥超京營總兵之職,押送刑部,不得有誤?!?/br> 火把照耀下御寶鮮明,黃絹上繡著的龍紋栩栩如生,但他只有一個人??飶┏⒁宦暢槌龅叮骸吧蚋?,你竟敢假傳圣旨!來人,立刻殺了他!” 身后跟著的侍衛應聲拔刀,冷光閃耀中,一刀卻將他劈下馬,血流下來模糊了視線,匡彥超氣還沒絕,嘶啞著聲音:“是你!” 侍衛扔掉頭盔,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赫然是之前被罷職的總兵杜再思:“不錯,是我?!?/br> 手中刀再次落下,匡彥超氣絕身亡,他手下的死忠吼叫著沖出來廝殺,杜再思呼哨一聲,黑鴉鴉的隊伍中無數舊部應聲而動,不到兩刻鐘,便將亂兵全數斬殺。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沈浮撥馬回頭:“杜帥即刻與我入城護駕!” 這是一場從謝勿疑回京就啟動的陰謀,布局只怕更在十數年之前。先以周老太妃重病為借口回京,聯絡顧太后和李國臣等人,顧太后想廢掉謝洹,立親生兒子晉王為帝,李國臣這些逐漸被謝洹推到邊緣的高門舊族想重新回到權力的核心,三股勢力一拍即合。 周太妃死后謝勿疑留京,有了更充足的籌劃時間。朝廷派去監視謝勿疑的金仲延也早就被收買,成為計策上重要的一環。 之后姜云滄滯留京中,顧炎調去西州,趁姜遂出城巡視故意落敗,致使姜遂被圍困,李國臣力主之下金仲延被派往西州救援,原本的計劃是利用坨坨人除掉姜遂,趁機占據西州和易安,先拿到西邊的疆土和軍隊,沒想到姜遂看出破綻處處警惕,顧炎與金仲延沒能得手。 在此期間沈浮以白蘇為餌設下陷阱,挖出謝勿疑與李國臣等人利用前朝地道聯絡的內幕,搜出大批證據,只不過謝勿疑戒心極高,所有的文書信件留的都是金仲延的名字,因此最后落網的,是金仲延。 杜再思拍馬跟上:“沈相的傷要不要緊?是否歇一會兒?” “無妨?!鄙蚋〈唏R向前,“速速入城!” 馬匹撒開四蹄在官道上奔馳,沈浮望著模糊的遠山。山的另一邊,夜色里看不見的地方就是當年的田莊,也不知她這會兒到了沒有?明天注定是浩劫動蕩的一天,田莊遠離皇城,又不在出京的路上,便是有亂兵逃竄,也不會往那邊去。他悄悄在里面修建了可供躲避的密室,挖了往山里去的暗道,又準備好足夠幾個月使用的食水,她和念兒在那邊是安全的。如果一切順利,叛亂平定后他去接他們母子回來,如果叛軍得逞,龐泗和王琚會送他們母子去千里之外,他看好的落腳點。 “宮里怎么樣了?”杜再思低聲問道,“禁軍大半頭領如今都是顧家的人,我很擔心陛下?!?/br> “姜侯在陛下身邊?!鄙蚋『喍陶f道。 雖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金仲延,但他始終懷疑謝勿疑,顧炎的怪異舉動也讓他疑慮,追查之下發現,顧太后入宮之前就與謝勿疑相識,甚至顧太后在先太后去世后能登上繼后之位,也有謝勿疑暗中使力的原因。 謝勿疑是在與先帝奪嫡之時就布下了這許多棋局,奪嫡失敗后蟄伏易安等待時機,一朝卷土重來。 此后金仲延叛逃,姜云滄大破坨坨后與姜遂返京,顧炎以受傷為借口獨自留下,掌控西州。期間他取血后昏迷不醒,唯獨這一步不在計算之中。 待姜氏父子入京后,湯鉞又以姜云滄的身世為契機,一舉拉下他們,趁勢清洗軍中,將拱衛京師的京郊大營總兵換成匡彥超,拱衛皇城的禁軍各部統領換成顧氏和李氏子弟,使謝洹手中無兵可用。 又鼓動沈義真搶奪念兒,他因此與沈義真決裂出族,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罷相流放,按照謝勿疑的計劃他會死在流放路上,斷掉謝洹另一支手臂。 謝勿疑籌劃得很好,不過他提前一步,算到了他的籌劃,杜再思幾天之前就奉命潛入京郊大營聯絡舊部,姜遂明面上關押在御史臺獄,暗地里一直聯絡禁軍中的舊部,為的都是趕在顧太后壽宴發難之際,揭破陰謀,平定叛亂。 杜再思松一口氣:“有姜侯在就穩了,禁軍一大半校尉都是姜侯帶出來的?!?/br> 正如京郊大營一大半尉官都是杜再思帶出來的一樣,將帥雖然重要,但尉官才是真正掌兵的人,謝洹暗中發下密旨,姜遂與杜再思帶著密旨與各個尉官聯絡,忠心的留下,附逆的斬殺,在謝勿疑沒覺察之前,兩處最重要的兵力都已回到謝洹手里。 沈浮加上一鞭:“盡快入城,以防謝勿疑殘害百官和命婦?!?/br> 顧太后做壽是最好的時機,名正言順召官員和命婦入宮朝賀,若是兵變順利,有家眷在手里捏著,官員們多半也得同意晉王登基,若是兵變失敗,有官員和命婦作為人質,起碼能順利逃脫。 杜再思罵道:“好歹毒的心腸!” 人馬快快向前,這一去,只有你死我活。決戰前夕,沈浮此刻的心思,全都是姜知意。這一切他不能讓她知道,他不能讓她憂慮擔心。他與姜家父子不約而同選擇瞞著她,他們出生入死,提著腦袋為謝洹效力,盡的是為人臣的本分,瞞著她,是想讓她平安喜樂,不必卷進這復雜骯臟的爭斗。 她會平安的,他把手中所有的人都留給了她,如果他失敗,那些人會護送她出京,她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生活,和念兒一起。 而他,謀臣之首,叛軍最大的對手,必定會死。他死了,她會想他嗎? 漆黑的眼望著漆黑的夜,沈浮盼著她想她,又盼著她不想。想念一個人而不可得的滋味太痛苦了,他嘗了這么多年,他舍不得她再嘗。 讓她忘了他吧,在遙遠的他鄉,好好活下去。 也許她還會成親吧。會是姜云滄嗎?他武藝純熟,活下來的機會比他大得多?;蛘唿S紀彥?他們青梅竹馬,她總是一聲聲叫著阿彥。 嘴里全都是酸苦的滋味,然而,只要她平安喜樂就好。只要她好,就好。 “沈相,”前路有斥候飛馬迎上,“賀壽提前了,官員和命婦已經開始入宮?!?/br> 提前了,也許謝勿疑覺察到了異樣。沈浮壓下纏綿的情思:“加快入城?!?/br> 再看一眼田莊的方向,催馬向前路奔去。 天色依舊灰暗,姜知意跟著隊伍飛快地向莊子里走去,一路上猜測了許多情況,試探著問道:“今天躲出來,是為了我父親的事,還是城里有事?” “城里有事?!饼嬨舻?。他引著隊伍從小路往莊子后面去,“鄉君請往這邊走?!?/br> 城里有事,那就可能所有人都受連累?姜知意急急問道:“黃鄉君那邊通知了嗎?她有沒有地方躲?” “通知了,有地方?!饼嬨敉W〔阶?,“到了?!?/br> 眼前是廢棄的谷倉,在莊子邊角上,挨著后山,從外面看很破舊,進門后才發現干凈整潔,床帳桌椅等物俱都齊全,不知沈浮什么時候收拾的。 原本的地窖也改成了密室,龐泗打開一道暗門:“若是情況有變,從這里能去山里?!?/br> 山里那么大,無論是躲是逃,一時半會兒都抓不到,沈浮想得很周全。時局每天都在變,龐泗卻能準確的選在今天帶她走,是不是沈浮在暗中指揮?他沒事了?姜知意心怦怦跳著:“你家大人回來了? ” “沒有,這些都是大人出京之前安排好的?!饼嬨舻?。 滿懷的希望再次落空,姜知意慢慢坐下,林凝勸道:“收拾收拾你先睡會兒吧,兩天沒合眼了?!?/br> 龐泗等人退出外面警戒,屋里安靜得很,姜知意昏昏沉沉睡著了,林凝守在床前怎么也睡不著。 她也記得這個莊子,當年姜嘉宜病情突然加重,她情急之下送了姜知意到這里躲避沖克……那件事成了她心里永遠過不去的坎,雖然后悔,但道歉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如今重回故地,心情復雜極了。 姜知意只睡了一小會兒就醒了,外頭透進來亮白的光,天大亮了。爬上谷倉邊的矮坡往城中看,隔得太遠,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動靜,放眼望去,四周鄉野寂靜,這里真如世外桃源,獨立于危機四伏的盛京城外。 太陽越升越高,鳥啼蟲鳴,漸漸熱鬧起來,姜知意看見城中的方向濃煙滾滾,龐泗哨探完消息趕回來:“鄉君快進去躲躲吧,城里打起來了?!?/br> 雖然早有防備,此時仍舊心驚:“出了什么事?” “岐王叛亂,要擁立晉王為帝,入宮朝賀的官員和命婦都被扣押了,”龐泗領著人護著她往谷倉里跑,緊緊鎖上了門,“京郊大營趕來救駕,進不去城門正在打,宮里聽說已經跟叛軍打起來了?!?/br> 姜知意聽著,看見龐泗欲言又止,忙問道:“怎么?” “我聽見士兵里有人說,大人好像回來了?!?/br> 熱淚一下子涌出來,姜知意顫著聲音:“真的?” “我就聽見了一句,剛想去問又打起來找不著了,”龐泗道,“我留了一個人在城中打聽,鄉君再等等?!?/br> 姜知意用力點頭。不會有錯,他回來了,一定是他回來了!她就知道他不會有事,如果他有事,她一定能感覺到,眼下她并沒有那種感覺,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歡喜憂懼,摻雜著強烈的思念,姜知意坐立不安,恨不能立刻沖出去找到沈浮,親眼看見他平安無事,可她不能,外面兵荒馬亂,他費心費力安排她在這里,她須得照顧好孩子,照顧或自己。 緊緊抱著念兒,喃喃低語:“好孩子,你阿爹沒事,你阿爹要回來了,我們一起求菩薩保佑你阿爹?!?/br> 城門下,箭矢如同飛蝗一般密密設下,杜再思提槍撥開一支流矢:“要強攻嗎?從西邊上去,那邊兵力最弱?!?/br> 強攻可以,然而無論京營還是守城的廂軍,都是大雍男兒,同袍手足,何苦自相殘殺?沈浮抬頭看看天色,時間差不多了:“再等等?!?/br> 女墻上,守備顧蘭江正督促著士兵放箭,突然聽見身后一陣喧嚷,急急回頭,就見一彪人馬從城里箭也似地沖了過來,為首的人殺退城樓下阻攔的士兵,一躍跳上樓梯,顧蘭江情知有變,連忙率領侍衛上前阻攔,就見那人按著欄桿三兩下跳到最上面來,竟是黃紀彥。 顧蘭江吃了一驚:“是你?!” 這些姜遂的親朋故舊近來抓的抓免的免,昨天更是加派了人手把各家宅第都圍得水泄不通,黃紀彥怎么跑出來的?顧蘭江來不及多想,喝令手下:“拿下這個叛逆!” 黃紀彥一刀劈翻一個上前的兵士,高喊道:“叛賊謝勿疑、李國臣已經伏誅,顧氏逆黨全數被擒,我奉旨誅殺顧蘭江,擋我者死!” 謝勿疑死了?顧蘭江心驚rou跳,抬眼望著遠處的宮城,濃煙滾滾,到底也不知誰輸誰贏,難道真的敗了? 他驚疑不定,手下的部眾更是慌張,原本要上前拿人的也都不敢動,黃紀彥趁勢又道:“陛下有旨,只殺賊首顧蘭江,其他人既往不咎!若有助我殺賊者,論功行賞!” 城外喊殺聲震天,京營的士兵架著云梯正在攻城,城內有更多人往門樓前跑,看起來都是黃紀彥帶來的人,顧蘭江正慌張時,幾個部下突然舞刀殺了過來,顧蘭江連忙抵擋,邊上黃紀彥一躍而起,手中刀當頭劈下,鮮血噴濺中黃紀彥高喊道:“逆賊顧蘭江已經伏誅,開城門!” 轟??!巨大的城門從中打開,京營士兵簇擁著沈浮和杜再思往里去,黃紀彥迎面攔?。骸昂顮斠呀浗庸芙?,我出來時謝勿疑往西邊跑了,太后和晉王還在宮里?!?/br> 看來京中的叛亂差不多結束了,剩下的就是西州那邊。沈浮點點頭,黃紀彥四下一望,問道:“怎么不見云哥?” 他昨天接到謝洹的密旨,召他勤王護駕,龐泗手下的人又幫著轉移了黃家老小,昨夜他奔波大半夜與一干忠心謝洹的舊臣聯絡,到今天為止其他人基本都見到了,唯獨沒見到姜云滄。 沈浮拍馬往內走:“他去了西州?!?/br> 黃紀彥吃了一驚,怪不得姜云滄入獄后就沒了消息,原來如此。 京營人馬一半進城平亂,一半留在城外鎮守,順帶緝拿逃走的叛軍殘部,正在紛亂時,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喊聲夾雜在馬蹄聲中:“阿彥!” 黃紀彥急急回頭,城門外煙塵滾滾,一隊人馬飛快地奔到了城門前,為首的人身材高大,肩寬背闊,不是姜云滄又是誰? 拍馬迎出去,還沒開口先已經大笑起來:“云哥回來了!” “回來了,”姜云滄濃眉斜飛,順手將馬背上捆著的人向他扔過來,“接著!” 黃紀彥連忙躲閃,啪,那人重重摔在他身前,鼻青臉腫,氣息奄奄,卻是顧炎。 姜云滄笑道:“這廝不經打,幾拳下去就半死不活了?!?/br> 那天沈浮放他出獄,帶著謝洹的密旨星夜趕回西州,姜云滄既熟悉西州各處防務,又熟悉地形地勢,輕易而舉混進城里,拿著密旨聯絡舊部,擒獲顧炎。 又逼著顧炎叫開了易安城門,將謝勿疑的岐王府一網打盡。這些天里他將兩處各級官吏清查了幾遍,凡是有嫌疑統統帶走緝捕,又命心腹部將分別鎮守兩地,他則押解這些人回京復命。姜云滄拍馬往城里去,問道:“父帥怎么樣了?” “侯爺在陛下身邊護駕?!秉S紀彥道。 姜云滄第二個便問姜知意:“意意呢?” 沈浮從隊伍最前面迎過來,壓低了聲音:“在城外躲避?!?/br> 姜云滄臉色一變:“你怎么不親身守著她?兵荒馬亂的如何是好?” 他撥馬就要出城,沈浮叫?。骸盎貋?!” 姜云滄沒有停,沈浮催馬跟上:“到處都是亂兵,你這時候過去,豈不是給那些人引路?” 姜云滄冷冷看他,沈浮低聲道:“那處極安全,除了我的丞相衛隊沒人知道,等一切平定,我與你一道接她回來。當務之急是盡快抓住謝勿疑,杜絕后患?!?/br> 姜云滄停頓片刻,一言不發調頭入城,沈浮緊緊跟上,黃紀彥跟在最后,從前那些疑惑處,此時全都想得明白。 姜云滄不是她哥哥,姜云滄攔下來他的信,姜云滄待她,比眼珠子還要珍貴。原來,如此。 慈寧宮中,禁軍簇擁著謝洹,姜遂按劍守在邊上,顧太后緊緊摟著晉王,步步后退。 “謝勿疑已經從景明門逃了,”謝洹依舊是往日里溫和的語調,卻字字誅心,“他本來可以帶太后和王弟一起走,可他根本沒有這個打算?!?/br> 顧太后臉上失掉了最后一點血色,謝洹不緊不慢說著:“顧氏子弟多已伏誅,王弟將來如何,就看太后今日怎么選?!?/br> 晉王哇一聲哭了起來,顧太后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坐倒:“皇帝想問什么?” “謝勿疑要往哪里逃?” “他說萬一出事就回易安,不過我也不知道,”顧太后慘笑,謝勿疑原話說的是,帶她和晉王一起回易安,“他從來沒對我說過實話,從來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