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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偏執丞相和離后 第80節

    身體一點點變得實在,疼痛的感覺一點點回來,耳邊那些嘈雜的響聲也一點點回來,姜知意聽見林凝在哭:“意意快醒醒,意意乖,快醒醒吧,孩子在哭呢,孩子找你呢?!?/br>
    孩子,她的孩子。姜知意用盡全力吞咽著,血腥味充滿了口腔。她還有孩子呢,她怎么能拋下他,讓他孤零零的一個留在世上。

    飄忽的感覺越來越遠,疼,但是真實。姜知意努力著,從無數嘈雜中分辨出了那道稚嫩的,讓人聽見就生出歡喜的哭聲,是孩子,她的孩子,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孩子在找她。

    眼皮沉得厲害,姜知意努力想抬起來,偏又抬不起來,林凝還在喂她,無窮無盡的血,那些可憐的鹿,它們的血變成了她活下來的機會。

    許久,姜知意終于睜開了眼睛,只能睜開一點,狹窄的視野里看見白里泛著微紅的皮膚,毛茸茸的頭發,孩子閉著眼睛,哭聲響亮。

    孩子,她的孩子。姜知意張張嘴,發不出聲音,恍惚中林凝抱著孩子送來,嬌嫩溫暖的臉貼上了她的臉。

    她的孩子,好軟啊。姜知意緊緊貼著,舍不得動,也動不了,余光瞥見封閉嚴密的房間,沈浮還是不在。

    廂房里。朱正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手伸出去,卻探不到沈浮的呼吸,身體還有溫度,但他知道,這只不過是最后的余溫,就快沒有了。

    旁邊的桌上放著一本冊子,沈浮一個字一個字親筆寫的,他說過,如果他死了,就交給姜知意?,F在就交過去嗎?朱正迷茫到了極點。還沒死,可沒了血的人,要怎么救?

    “朱太醫,大人呢?”龐泗在外面瘋狂敲門,“齊浣招了!”

    第98章

    姜知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每次醒來總能看見孩子偎在身邊,軟軟暖暖的一小團,看見林凝和陳mama守在跟前喂湯喂水, 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額頭, 有一次黃靜盈來了,坐在跟前輕著聲音說了很多安慰的話, 她累到了極點, 發不出聲音,連笑一下都難,只是半閉著眼睛,似夢似醒。

    明明所有的人都在,卻總覺得少了一個人, 一個很重要的人, 然而腦子太沉太亂, 只是想不起來是誰。

    要睡著時聽見林凝嘆息的說話:“也不知道沈浮……”

    那些久遠的, 糾纏反復,幾乎有些忘了的人和事突然涌到心頭, 現在她知道那個人是誰了。沈浮。他一直沒有來呀。她總是等不到他。

    應該是失望的吧, 可這會子太累,姜知意昏昏沉沉又睡著了。

    林凝掖好被子, 拿熱毛巾細細給她擦干凈了手臉,這才掩上門退到外間去,安神香焚得幽沉,丫鬟們都退出去了,林凝低著聲音問陳mama:“沈浮現在怎么樣了?”

    那天等她安頓好姜知意和孩子出來, 沈浮已經被丞相官署的人接走了, 轎子直接抬進內院接的人, 丞相衛隊四下里圍得嚴實,侯府的人一點兒內情也不曾瞧見,是以林凝到如今,也不知道沈浮到底怎么樣。

    她先前還存著僥幸,覺得沈浮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敢取血,必是有把握的,然而時間過去了兩天,沈浮始終沒有露面,也不曾遣人報平安,林正聲過來診脈時又支支吾吾不肯說內情,林凝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沈浮那么惦記姜知意和孩子,若是沒事,怎么可能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林凝道:“你今天過去問了嗎?”

    “去了,一大早我親身去了一趟,沒用,他們還是什么都不肯說,” 陳mama這兩天已經跑了幾趟,沈浮沒有回相府,一直在官署待著,陳mama找了胡成,又找了龐泗和朱正,誰都不肯吐露半分,“我想進去看看姑爺,他們也不許,就說沒事,不用擔心?!?/br>
    林凝越聽越覺得心涼,真要是沒事,何必防得這么嚴實?只怕是不好,那天她親眼看著四個罐子裝得滿滿的都是血,人身上能有多少血,怎么禁得起這么放?

    陳mama安慰著:“夫人別太憂心,眼下也沒傳出來不好的消息,姑爺應該沒有大礙?!?/br>
    林凝也知道,以沈浮的身份地位,如果有事,必定要布告全城,眼下既然沒有動靜,至少說明人還活著,然而,種種異常也都表明,沈浮的情形應該很不好。林凝心亂如麻:“意意看看就要醒了,到時候如果問起來,我該怎么說?”

    姜知意剛從生死關上脫身,難道要告訴她,孩子的父親為了救她,如今生死不知?真要是這么說了,萬一她心里難過,病情反復,可怎么辦?

    “要么看看情況再說?”陳mama道,“姑娘要是問起來,就說姑爺忙著,要是不問,您也先別提?!?/br>
    林凝沉吟許久:“也只能如此了?!?/br>
    丞相官署。

    龐泗割開手腕,與沈浮割開的手腕緊緊貼在一起,他的血往外流,可兩人貼合的地方并沒有漏什么血跡,那些血都被沈浮吸收了。龐泗心中一喜,急急向朱正問道:“怎么樣,大人有沒有好點?”

    這是齊浣招供的法子,若想救沈浮,需要以外力為他補充大量血液,藥人的血與常人極不相同,只要兩人的血液能夠在水中相融,就可以割開手腕,讓藥人吸收對方的鮮血,補充到自己體內。

    那天他們抬了沈浮回來,立刻就挨個試了一遍,這幾個心腹親信里只有龐泗的血能與沈浮相融,所以這兩天一直都是龐泗輸血給沈浮,只不過血輸了幾次,沈浮始終還是昏迷不醒,呼吸和心跳也十分微弱,并不能看出什么好轉的跡象。

    朱正一手試著沈浮的鼻息,一手按在沈浮心臟上聽著動靜,半晌:“比起方才,似乎心跳稍稍強了點?!?/br>
    龐泗大喜:“太好了!我這就去叫衛隊的兄弟們都過來試試,早點把大人救回來!”

    “急不得,”朱正連忙攔住,“齊浣說了,這法子一天最多只能輸半升血,輸多了會反噬?!?/br>
    “半升才多大點,夠干什么?齊浣說的未必是實話,要不然先試試多輸點?”龐泗心急如焚,“你看大人這個模樣,要是再拖下去,我就怕,就怕……”

    這兩天里他一次次輸血,滿心期待沈浮得了血就能醒來,可時間一點點過去,沈浮依舊沒有絲毫起色,體溫也越來越低,屋里放了三四個炭盆燒著,他們幾個急得輪流給沈浮按摩手心腳心和胸膛,可怎么按都沒用,溫度還是在降,若不是心口還有熱氣,看上去與死人也沒什么區別。龐泗急得很:“就先試試,我給大人多輸點!”

    “不行,亂來的話說不定還適得其反?!绷终暡辶艘痪?,“這法子的道理我猜著可能是大人的血與常人的太不一樣,要是一下子輸得多了,在身體里反而要打架,這樣一天半升慢慢來,一點點讓大人適應,等大人能夠接納新輸進來的血液,必定有改觀?!?/br>
    他說得篤定,其實心里也沒底,這些事情匪夷所思,他們唯一能參考的只有那幾本殘缺的醫書和齊浣的招供,一切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能不能逆天改命,從閻王手里把人拽回來,誰也說不準。

    “我也覺得是這么個道理,”朱正沉吟著,“眼下急也沒用,但愿大人能盡快吸收,扛過這一關?!?/br>
    幾個人不由自主又都盯住沈浮,明亮的燈光下,他一動不動躺著,臉上是褪盡了血色的灰白,胸膛看不出任何起伏,安靜得令人恐懼。

    姜知意在第三天傍晚時醒來。

    她睡在林凝屋里,門窗關得嚴實,爐里焚著沉水香,悠遠清潔的氣味,林凝坐在不遠處,背朝著床并沒有發現她醒了,姜知意努力轉過臉,看見了床邊搖籃里的孩子。

    孩子也醒了,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著她,像在好奇她是誰。

    心頭霎時涌起澎湃的愛意,姜知意再也忍不住,只想親親孩子,抱抱孩子。身上酸軟得起不來,努力用手撐著床,嘶啞著嗓子喚林凝:“阿娘?!?/br>
    林凝聞聲回頭,飛快地跑了過來:“意意,你終于醒了!”

    “阿娘,”姜知意一雙眼睛只是看著搖籃里的孩子,他好小啊,那么軟,那么香,是她的孩子呢,“我想抱抱孩子?!?/br>
    陳mama也跑了過來,與輕羅幾個小心翼翼將她扶起一點,拿軟墊子靠住了,林凝輕輕從搖籃里抱起孩子,送到跟前:“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鬧,吃得也好,睡得也好?!?/br>
    姜知意伸著手想抱,胳膊酸軟得很,抬起來又放下。她不敢抱了,害怕手上沒力氣磕碰到孩子,林凝連忙挨著她坐下,托著襁褓將孩子送在她懷里:“我給你托著,你不用使力氣,輕輕兜住底下就行?!?/br>
    姜知意無比小心,幾乎是虔誠著合攏了雙臂,輕輕托住襁褓的底?,F在,她看見孩子了,那么近,能聞到他身上甜甜的奶香氣,他好軟,好小啊,皮膚那么細,像牛乳一樣,她從不曾見過這么美好的事物。

    眼睛熱著,鼻子酸澀著,眼淚含在眼眶里,姜知意低下頭,親吻著孩子?;ò暌粯尤彳浀钠つw,溫暖柔軟的觸感,她的孩子,她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現在就在她懷里,從此她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她有孩子了。

    “好孩子,”姜知意親吻著,喃喃低喚,“好孩子?!?/br>
    看見孩子小小的嘴巴微微翹起,眼睛彎彎,甜美的笑容。姜知意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孩子在笑呢,驚喜地叫道:“阿娘,他笑了,他對我笑了!”

    林凝也看見了:“頭一回笑呢,真是太巧了!”

    “這是等著親娘抱,才肯笑呢?!标恗ama在邊上湊趣,“從不曾見過笑得這么早的孩子,將來呀,肯定是聰明伶俐!”

    姜知意顧不上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著,盼著孩子再笑一次,可惜這笑容極短,眼下孩子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安靜地看著她。這樣也很好,姜知意忍不住又親了一下,她的孩子便是不笑,依舊是世上最可愛,最美好的。

    炭火燒得溫暖,孩子抱在懷里,氣力正一點點恢復,姜知意半閉著眼睛靠在床頭,前所未有的踏實滿足。

    她似乎沒什么遺憾了,除了……

    那點藏在心里的空蕩感覺強烈到無法抑制。沈浮在哪里?這么多天了,為什么他還是沒有來?

    想問,到底又沒有問。也許他在忙,西州在打仗,新年里各項事情很多,他是個萬無一失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親自過問,抽不開身也是正常,她早就習慣了,又何必耿耿于懷。姜知意又親了下孩子:“阿娘,爹爹那邊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不過昨天太后打發人過來看你,說是西州馬上就有準信兒了,我聽這口氣應該是好消息,你放心吧?!?/br>
    “怎么是太后?”姜知意有點意外。

    “你睡著這幾天,太后打發人問過兩回,很是關切?!绷帜н^孩子,“你歇一會兒吧,抱了這么久別累著了,孩子也該喂奶了?!?/br>
    乳娘接了孩子去喂,姜知意在邊上看著,方才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覺突然又浮了上來。想好了不要再問,然而此時,只是想問問,沈浮為什么沒有來。

    幾番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正是猶豫  ,突然聽見外面丫鬟婆子們見禮的聲音,姜知意不覺緊張起來,是不是他來了?

    作者有話說:

    第99章

    姜知意屏著呼吸, 眼睛望著厚厚的氈簾,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緊張地等著結果。

    會是沈浮嗎?

    腳步聲停在了簾外, 人沒有進來, 外頭安靜得很,姜知意覺得心跳很快, 說不出是委屈多些, 還是期待多些,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叫她:“意意?!?/br>
    不是沈浮。是哥哥,哥哥回來了。

    巨大的失望夾雜著巨大的歡喜,姜知意濕了眼睛:“哥!”

    簾外,姜云滄聽見日思夜想的聲音, 紅著眼沖到跟前, 又硬生生剎住步子。

    留京的半年里他打聽了很多關于生孩子的事, 因此知道, 女子剛生完孩子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萬萬不能沾染臟污, 他千里迢迢趕回來, 衣服沒換,頭發沒洗, 身上不知道臟成什么樣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血污泥土,就算他再想她,也不能現在進門,給她帶來危險。

    姜云滄極力克制住洶涌的思念, 等在簾外:“是我?!?/br>
    他不吃不睡, 瘋了也似的跑回來, 他不敢想最壞的結果,又忍不住胡思亂想,他那么盼著早些到家,可方才看見侯府大門時,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不敢下馬,不敢問,只是死死盯著門里門外觀察猜測,過年的彩飾還沒撤下,喜氣洋洋的紅,他想她應該沒事,不然不會是這個顏色,但他不敢確認,只是定定站在門前,直到下人們瞧見了跑出來迎接,七嘴八舌給他稟報家里的消息。

    于是他知道,她生了,男孩,母子平安。她的確早產了,生得很艱難,但她熬過來了。她睡了幾天剛剛才醒,廚房得了吩咐正在燉雞湯,煮老參蟲草,她才剛醒,硬的干的都吃不了,先要吃些湯湯水水,容易消化的東西才行。

    姜云滄想,滿天神佛必是聽見了他的禱告,終于讓她平安了。他站在簾子跟前,看著紅氈上細密的紋路,想象著她的模樣:“意意,我回來了?!?/br>
    回來了,三千里地,狼煙風沙,阻隔著軍人的職責和沉甸甸的抉擇,他終于回來了。他再也不要走了。

    “哥,”簾內她的聲音依舊柔軟溫存,“你怎么不進來?”

    真好啊,她也是盼著見他的,走了這么久,沒能陪著她,沒能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守護她,她還愿意見他,并不曾與他生分。姜云滄鼻子發酸,說話時打著顫:“我身上臟得很,等我收拾收拾再過來?!?/br>
    “快去吧,”聽見林凝笑著插嘴,“早些洗完了過來抱抱你外甥?!?/br>
    “哥哥又跟上回一樣,不吃不睡跑回來的吧?”姜知意也在笑,軟軟的,他熟悉的聲音,“你快點去洗吧,早些洗完了歇歇,多累呀?!?/br>
    不累,只要是為了她,怎么都不會累。姜云滄答應著,步子卻舍不得挪。他應該快點去洗澡收拾,這樣就能早點看見她,可他真是舍不得,分別將近兩月,她吃了那么多苦頭,眼下他只想多陪她一會兒,哪怕是隔著簾子,連面也見不到。

    簾內,姜知意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腳步聲,姜云滄并沒有走,這讓她突然緊張起來:“你怎么還不走呀?是不是有什么事?阿爹還好吧?”

    這一問,林凝也緊張起來,原是篤定了戰事順利,此時也忍不住問道:“仗打得怎么樣?你爹沒事吧?”

    “勝了,大獲全勝!”姜云滄忙道,“父親也很好,戰報應該這兩天就能到?!?/br>
    按照慣例,總要等戰場上清點得差不多了才往回傳捷報,他走得急,趕在了戰報前面,但以當時的形勢看,此戰必勝。姜云滄不敢再拖延,要是再不走的話,又要惹得她胡思亂想了,忙道:“意意,我先去收拾,待會兒過來看你?!?/br>
    聽見簾內歡喜的笑聲,還有林凝念佛的聲音,最后傳來的是嬰兒的哭聲,很響亮,很陌生。

    姜云滄剛邁出去的步子停住了,怔了下才反應過來,是她的孩子。

    知道她要生,知道她生了,和現在親耳聽見孩子的哭聲,原來還是不一樣的。姜云滄情緒復雜到了極點,又想笑又想嘆氣,聽見姜知意含笑的聲音:“寶貝知道舅舅回來了,寶貝在歡迎舅舅,是不是?”

    她的寶貝,他的外甥,他做舅舅了。姜云滄笑起來,眼睛瞇著,發自內心的歡喜。她喜歡這孩子,那么,他也會喜歡。

    大步流星去到浴房,姜云滄洗得很快,澡豆搓過幾遍,水沖過幾大桶,末了又要了青鹽漱口,拿鹽水把手臉這些露出來的地方全都搓了幾遍,對著鏡子照過,確定頭上身上都干凈了,這才穿上衣服鞋襪。

    著急要走,想了想又停住,拆了隨手挽起來的頭發,拿干布巾用力擦著。

    天太冷了,她產后不能受風不能碰水,他這樣濕著頭發就怕沾到她,那就麻煩了。干布擦了很久,還是潮,姜云滄等不及,索性湊到炭盆旁邊,借炭火烘著。

    幾天幾夜不吃不睡只管趕路,精神和身體都緊繃到了極點,此刻突然松弛下來,暈騰騰的有種不真實的飄忽感。姜云滄閉著眼睛,想著此前種種,心里的疑問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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