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偏執丞相和離后 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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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意與這個兄長很是親近,那兩年里每個月都會給姜云滄寫信,每一封他都截下來查過,內中說的都是些日?,嵥橹? 大部分與他有關, 他幾時起幾時睡, 愛吃什么愛用什么,她新近又給他做了什么東西—— 沈浮勒住馬,心臟那種擰著攥著的疼又開始了。是的,曾經她每一封信,寫的都是她。曾經他占據了她全部的生活,她的喜怒哀樂都是因為他。 如今,她看著他時,只不過像個陌路人。 是他的錯。他從不懂得珍惜。他暗地里檢查她寄出去的每一封信,他甚至還疑心她會私自向姜云滄透露朝廷的動向,他不讓她進書房,所有公務相關的東西他從不讓她碰。 她都默默忍下了,因為愛他。他是真的眼盲心盲,那天白蘇進書房時,他把作為誘餌的卷宗放在白蘇面前,她那樣平靜淡然的神色,他就該意識到,她已經心死,再不愛他了。 馬匹停得久了,咴咴的打著響鼻,沈浮松開一點韁繩,讓馬匹行在大道上。 他罪無可恕,無可分辯,他辜負了她那么多年純粹真摯的愛意,他活該如今求而不得,生不如死。但他還不能死,她還沒有脫離危險,他必須盡快找到真相保她平安,保她心愛的孩子平安,從今以后,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為了她。 沈浮加上一鞭,馬匹如飛般走了,沉重的思緒繞過情纏,回到公事上來。 姜云滄對她,明顯已經超越了兄妹之間正常的關注,姜云滄是姜家唯一一個不在盛京出生的孩子,他已經派人前往云臺調查姜遂夫婦在那邊時的情形,假如姜云滄不是她的哥哥…… 熾熱的風刮在臉頰上,有些尖銳的疼。假如姜云滄不是她哥哥,姜云滄對她,遠比他對她好得多。而她從來也都信任依賴這個哥哥。 沈浮沉沉地望著前方,太陽太烈,大道上開始出現水泊般的幻像,白得刺目。假如姜云滄不是她的哥哥,假如他們。 心里酸澀得幾乎要溢出來,理智卻又清醒地意識到,他沒有任何資格去評判她的選擇,她身邊的人待她都遠比他待她好得多,甚至黃紀彥,那么個尚且青澀的少年都知道要維護她,關切她,而他這兩年里做的所有事,無非都是傷害。 他罪無可恕,他的余生,只能用來向她懺悔,向她彌補。 馬匹在冰庫門前停住,沈浮飛身下來,沿著向下的階梯進入冰庫。 熾熱與極寒在這瞬間交錯,夏日的衣袍擋不住四面八方透進來的冷意,沈浮看向正在檢查湯藥的朱正和林正聲:“有進展嗎?” 朱正與林正聲已經在這里待了一個多時辰,此時裹著棉衣,凍得手指都有些發青:“眼下還沒有,等下官把顏色氣味相似的藥材都找出來配一下試試,也許能有發現?!?/br> 沈浮沉默不語。顏色氣味相似的藥材何止有幾十種,搭配出來更是數以千計,要想從中找到正確的配方,基本不可能。 從侍從手里拿過李家暗格里發現的藥材:“你們認得這些藥材是什么嗎?” 朱正接過來在鼻子跟前嗅聞著,林正聲也湊近了來看,半晌:“有血鱉、褐蝥、南星子,另外幾種認不太出來,不過血鱉這些是嶺南一帶獨有的毒物,聽說當地巫人也會拿來煉制巫藥?!?/br> 毒物。沈浮覺得頭發刷一聲豎了起來:“那藥里有嗎?” 朱正與林正聲對看一眼,都有些拿不準:“看顏色嗅氣味,不像有,但這些藥只產于嶺南,我們也只在醫書上見過,不敢說有十分把握?!?/br> 嶺南的巫藥,白蘇在嶺南待過,李易卻不曾。李易沒說實話,或者說,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沈浮拿過藥匣,快步離開。 嘉蔭堂中。 姜云滄急切著向謝洹求懇:“白蘇眼下在沈浮手里,臣請一道圣旨,允臣去向白蘇問話!” 謝洹沉吟著,半晌:“原來如此?!?/br> 他笑了下:“沈浮并不曾告訴朕白蘇換藥的事,這個人啊,心眼比什么都多?!?/br> “岐王今天又去了臣家,臣不曾見他,但是臣妹為了薦醫的事親身向他道謝,見了一面?!苯茰娴?,“陛下,臣不想讓meimei卷進來,臣只想盡快從白蘇嘴里問出實話,醫好臣妹?!?/br> “沈浮正在審,他的急切應當不亞于你,”謝洹斜靠在椅背上,在少時伙伴兼心腹面前,他比平時少了幾分謙和,多了幾分散漫,“各人自有擅長的事,沈浮比你更擅長審訊,就交給他吧,那個白蘇難纏得很,再者太后也聽見了風聲,一直在向朕要人?!?/br> 謝洹哂笑:“一個小小的醫女,好大的能耐,竟能讓太后幾次三番向朕要人。讓沈浮去應付吧,這些事,他比你會應付?!?/br> 姜云滄急:“可臣妹的病等不得!” “岐王既然想拉攏你,那么眼下,他只會盡心盡力為二姑娘治病。沈浮一直懷疑白蘇背后的人是岐王,如果懷疑是真,二姑娘的病很快就能好了?!敝x洹看他一眼,“下次岐王再去的時候,你挑個不引人注意的法子,見他一面探探口風。就像上次在西州一樣?!?/br> 姜云滄縱然百般焦急,也只得應下來,想了想問道:“彈劾臣父的事情如今怎么樣了?” 謝洹知道,他在答應去見謝勿疑后立刻提起姜遂,就是為了得他的承諾,笑道:“你這家伙,還是這么不肯吃虧,但凡給朕辦件事,就非要撈樣東西。行了,朕答應你,不管你怎么折騰,姜侯都不會被牽連?!?/br> 他有點疑惑:“如今都六月末了,你怎么還不肯回去?那個顧炎遠不及你,又是太后一系的人,朕不放心,如今坨坨人又有異動,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你總不想讓給顧炎吧?” 姜云滄頓了頓:“等臣妹病好了,臣立刻回去?!?/br> 謝洹也拿他沒辦法:“你呀,做你meimei倒是好,這般好哥哥,打著燈籠也找不出來一個?!?/br> 哥哥么,眼下,他還真不想再做她的哥哥。姜云滄道:“陛下,等岐王的事情辦完了,臣想向您討個恩典?!?/br> “朕就知道你但凡辦事就要討賞?!敝x洹搖頭,“說吧,你想要什么?” 姜云滄笑了下:“到跟前再說吧?!?/br> 眼下還不能說,等他替謝洹辦好了謝勿疑這件差事,他就討不做她哥哥的恩典。 丞相官署。 暗室門打開,光線驟然照進來,蜷縮在墻角的白蘇下意識地低頭轉臉,避免讓眼睛受到刺激。 片刻后,眼睛適應了光亮,白蘇轉過頭,看見門前的沈浮。他依舊是沒什么表情的模樣,看她一眼,隨即走開。 龐泗上前解開xue道推她出去,白蘇乖順地跟著,一墻之隔便是刑室,大白天也點著無數燈火,白蘇在暗處待得久了,乍然看見被刺激得流出眼淚,揉著眼睛正難受時,聽見沈浮道:“李易已經招供,該你了?!?/br> 白蘇抬眼,看見他面前指印鮮明的供詞,桌上擺著幾個匣子,裝的都是藥材:“這幾樣嶺南的巫藥,李易說,是你用來下毒的?!?/br> 白蘇笑起來,頭發蓬亂著,衣服鞋襪皺巴巴的,但笑容里依舊是先前的干凈輕俏:“我不曾下毒。大人,我一心都是為了您好,怎么可能對夫人下毒?” “我不曾說是對誰下毒,”沈浮濃黑的眼睫微微一挑,“你怎么知道是對她?” “大人心心念念都是夫人的病,不難猜到?!卑滋K微微翹著唇,“大人其實應該感謝我,若不是我換了藥,這會子夫人的孩子沒了,大人就徹底沒了機會,再沒可能求得夫人原諒了呢?!?/br> 沈浮看著她,不得不說她是個極狡猾的對手,尋常人極難有如此鎮定?!八幚镉惺裁??” “就是我上次說過的那幾味藥呀?!卑滋K軟著聲音,幾分羞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人,大人難道不相信我嗎?” 沈浮抬眼:“我沒什么耐心?!?/br> “可我的確什么也沒做,就算想招也無從招起?!卑滋K一臉無辜,“我做過最大膽的事,也無非是愛慕大人?!?/br> 沈浮不再多說:“帶出去,處斬?!?/br> 白蘇吃了一驚,心里卻是不信的,她有底牌,況且她這張臉,難道不是他一直喜歡的嗎?然而很快,士兵架起她向外拖,門外廊下,劊子手拿著刀,一邊的李易正在瑟瑟發抖。 白蘇出門,等著沈浮叫他,走下回廊,沈浮沒叫,來到庭中,沈浮沒叫,劊子手舉刀,沈浮依舊沒叫,刀鋒落下,白蘇高聲叫道:“大人,如果我死了,夫人的病就永遠不會好了!” 第64章 沈浮在最后一刻叫了停。 刀鋒沒能那么快收住, 蹭到白蘇的脖頸,血順著脖子往下流,一旁的李易嚇得兩腿一哆嗦摔在了地上, 白蘇沒說話, 跟著士兵往回走。 傷口是疼的,但心里還有底氣, 沈浮終歸是叫停了, 她握著那張底牌,無論如何他不敢殺她,甚至她還能跟他談談條件。 她當初的判斷并沒有錯,沈浮看起來似乎對姜嘉宜念念不忘,其實他望著姜知意時那種復雜矛盾的眼神, 早就動了心。她改變原來的計劃換掉落子湯, 她如今能撿回一條命, 甚至手里還有了底牌, 全都來源于那次準確的判斷。 她一向很擅長窺探人心,在地獄里廝混過的人, 對于人性的陰暗處, 總是比正常人敏感得多。 白蘇慢慢向內走,默默籌劃著見到沈浮后該怎么說, 然而她并沒有見到沈浮,士兵們又把她帶回那間暗室,悄無聲息鎖上了門。 四周再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死寂如同地獄??謶趾蛪阂质羌颖兜?,先前她能忍受, 是因為她一直有期待, 眼下期待突然落空, 她不知道沈浮為什么這么做,而且方才她短暫地看見了外頭的光,外頭的風和陽光,再回來,越發覺得生不如死。 白蘇死死咬著嘴唇,咬得出了血,混著脖子上流下的血,腥熱的氣味。想起很久之前,被扔在同樣陰暗腐臭的密室里時,她傷得比這重得多,血汪汪地泡著人,可她沒死,她熬過來了。 沈浮再狠,也狠不過地獄里爬出來的鬼,她這次,還能熬過去。 白蘇重又蜷成一團待在角落里,猜測著沈浮的目的,籌劃著接下來該怎么應對。 李易被從刑場帶進了刑室,眼前是白蘇順脖子流血的模樣,哆哆嗦嗦地兩腿站不?。骸澳悴荒軞⑽?,我,我是朝廷命官……” 沈浮沒說話,居高臨下坐著,狹長漆黑的眼眸微微一瞥。 李易便知道,他能。白蘇比他能耐大得多,剛才他還不是說殺就要殺?更何況他一個罪證確鑿的犯官。撲通一聲跪下了:“沈相,大人!我實在是什么都招了,念在咱們多年同僚的份上,念在我從前一直對您恭敬,饒我這次吧!” 沈浮依舊沒說話,抬手,把幾個匣子放在桌上。 李易認得,那是他藏在暗格里的匣子,里面裝的全都是他這幾個月搜集來的藥材,搶著說道:“這個是藥,我讓人從嶺南弄來的藥!” 半個時辰后,沈浮走出刑室。 那些藥材全是嶺南一帶用來制作巫藥的材料。李易這幾個月里受制于白蘇,既不甘心也不放心,私下里一直在找她的破綻,只不過白蘇行事十分謹慎,李易查來查去連她的來頭都沒弄清楚,唯一發現的破綻,還是與他的老本行有關。 他發現白蘇身上那種極淡的藥香味,并不屬于他熟悉的藥材。 身為太醫院院判,幾十年的老大夫,李易自問熟悉的藥材沒有上千也有七八百,但白蘇身上的藥味他非常陌生,完全分辨不出來是什么。 李易花了幾天幾夜將生藥庫里的藥材全部檢查一遍,又在城中各大藥行尋找,終于在一處賣南藥的藥行里發現了其中一種氣味的來源,褐蝥。他在古書上見過,這是嶺南土人做巫藥的東西,白蘇曾流放嶺南,卻是對上了。 李易便從巫藥入手,這幾個月里苦心鉆研,搜集了不少相關的醫書,對于嶺南巫藥漸漸有了一些認知,這東西類似于蠱術,能煉制出許多種類,有的能當成毒藥殺人于無形,但更可怕的是,是有些更罕見機密的品種,可以用來控制他人,讓人從此俯首聽命。 李易心驚rou跳,眼下白蘇還只是用他的隱私脅迫他,萬一白蘇對他用了巫藥,那么從此真要成她的傀儡了。他不敢怠慢,到處托人尋找相關的書籍藥材,按照醫書的記載做了無數次實驗,終于發現了一個與白蘇身上的氣味相近的配方。 “血鱉、褐蝥、南星子、蛇酥、南重樓,”李易一口氣說了五種,“我找的配方是殘本,眼下只能確認有這幾樣,我按著比例練過,氣味跟白蘇身上的很相似,但不完全一樣,不過我想只要從這幾味藥入手,應該能找到那個配方?!?/br> 他說完了,眼巴巴地看著沈?。骸按笕?,我知道的全都說了,我真的是受那個妖女脅迫,我這個也算將功贖罪吧?” 沈浮在桌子底下死死掐著手心,面上仍舊是冷淡得沒有任何起伏的神色:“那些巫藥,如何用來控制別人?” “有的是時常發作的毒藥,必須定期服用解藥,因此受制……” “毒藥發作時什么癥狀?”沈浮打斷他。 李易太害怕,并沒有察覺到他此刻掩飾得不很好的焦灼:“書上說或者頭疼欲裂,或者七竅流血,或者無法呼吸?!?/br> 可她是暈迷,并不在這幾種病癥中。沈浮慢慢地吸著氣,穩住精神:“有沒有暈迷的?” “沒有?!崩钜状鸬?。 他答得很快,毫不猶豫,沈浮判斷他沒有說謊,這讓他稍稍放心,隨即又起了更深的恐懼,如果不是,那么她的病又是因為什么?“關于能控制他人的巫藥,你還知道什么?” 李易想了很久,搖了搖頭:“我知道的都說了,就這些了?!?/br> 就這些了嗎,可她的癥狀是怎么回事。他有直覺,她的病必定與此有關。沈浮起身:“那就再好好想想?!?/br> 士兵上前押起,李易想起那間牢房里不能吃不能睡時刻被強光照著眼睛的折磨,立刻急了,掙扎著追他:“大人饒了我吧,大人,我又想起來一樣,書上說有些常年服用巫藥的人,他們的血不一樣!” 沈浮在一箭之外站住腳步:“怎么不一樣?” “書上沒說,就說他們血rou異于常人,大人,大人,”李易跌跌撞撞往跟前撲,“整個太醫院,不不,整個京城就只有我研習過這些巫藥,大人饒了我吧,別讓我再進那間刑房了,我一定戴罪立功,幫大人找出白蘇的秘密!” 沈浮沒說話,許久:“換去普通牢房?!?/br> 李易說的沒錯,眼下整個盛京除了白蘇和她的幕后主使,應該只有李易最了解嶺南巫藥,他還得留著他。 李易帶走后,馬秋上前詢問:“是否立刻提審白蘇?” “再等等?!鄙蚋〉?。 雖然他焦急到一刻也不能忍,然而此時提審白蘇,就能讓她意識到他的急切,以白蘇的狡猾,必定會提高籌碼,越發難以從她口中挖出實話,這兩天他觀察過,白蘇很怕那間暗室,他得再熬她一陣子,徹底摧毀她的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