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摟著姜知意：“你好生看大夫，好生吃藥，娘陪著你，一定能好?！?/br>
    姜知意依偎著她，用力點了點頭。

    這天夜里林凝搬去里間與姜知意同睡，便于夜間照顧，姜知意這些天犯困犯得早，掌燈不久就睡著了，半夜里醒來時，林凝趺坐床邊正在誦經，低緩沉靜的念誦聲，就像小時候母親為長姐誦經的聲音一樣。

    姜知意覺得安心，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孤獨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向著林凝靠了靠，很快再又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姜云滄又出去找門路，姜知意起得晚，林凝正張羅著她吃早飯，丫鬟來報說，沈浮求見。

    林凝正在夾菜的手頓了頓，遲疑著勸道：“要么見一見吧？他這幾天每天都來，看著挺誠心的?！?/br>
    姜知意低頭吃著粥：“不見?！?/br>
    沈浮很快得到了回復，站在門前眺望著，照壁擋住了視線，他想念著擔憂著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幾天幾夜未曾合眼，神經繃緊到了極點，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清醒。沈浮默默回憶這幾天的情形。

    那天她暈倒后，眾多太醫會診，始終沒能查出原因，昨天他從林正聲那里得知，她又暈倒了，原因仍舊沒查出來。

    他追問過林正聲有沒有進展，林正聲說沒有，然而昨天今天，姜云滄一直都在外面跑，還進宮找人問了慈寧宮的事情，這樣子，又像是查到了什么。

    沈浮望著照壁上縱橫如同水墨的石紋，也許并不是沒有進展，而是他們，不想讓他知道。

    可他必須知道。假如她有事，他還要這條命做什么。

    沈浮向回復消息的管事說道：“請上覆侯夫人，就說沈浮求見的不是二姑娘，而是夫人?！?/br>
    幾次接觸他能看出來，林凝對他態度好得多，如果有人肯幫他，那也只有林凝。

    管事匆匆去了，沈浮端正站在門前等著。這樣謙恭的態度在從前是絕不會有的，從前他以為自己不會后悔，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決定，如今才知道，只要是為了她，他那些自尊驕傲，他那些所謂的原則都不值一提，他可以為了她做任何事。

    許久，看見管事走回來：“沈相請回吧，夫人不見?！?/br>
    沈浮沉默著，許久：“二姑娘今天好點了嗎？”

    得到的只是客套的回復：“內宅的事，小的并不知道?！?/br>
    房中，林凝仍在勸：“我知道你不想見他，不過這次是為了看病，白蘇躲在宮里不出來，你哥哥跑了兩天都沒消息，說不定沈浮有辦法呢？”

    他也許有吧，應該是有的。這兩年里，她還沒見過有什么事情能難倒他。不過。姜知意笑了下：“阿娘別擔心，說不定只是我太累了，說不定明天就好了，別擔心?！?/br>
    這天姜云滄很晚才回來，找了幾個說得上話的太監，答應幫著想辦法，具體什么時候有回信還說不準，接下來兩天里姜知意處處小心，并沒有再暈迷過，林凝剛松了一口氣時，第四天里，姜知意又暈了。

    姜云滄一早出去還沒回來，丫鬟稟報說沈浮在外面求見，林凝擦了眼淚：“讓他進來?！?/br>
    沈浮踏進正房的院門時，步子走得很快。她一定是很不好，不然林凝不會放他進門。一步跨過高高的臺階，目光瞥見林凝時，沈浮立刻折腰作揖：“意意怎么樣？”

    林凝沒有回答，紅著眼圈看他，許久：“你能找到白蘇嗎？”

    沈浮吃了一驚，他有陣子沒見過白蘇了，對白蘇的暗中調查也一直沒有進展，然而這些事，卻不能對林凝說?！八惶罅粼诖葘帉m服侍?！?/br>
    “能找她出來嗎？”林凝在追問，“我有事情要問她?！?/br>
    沈浮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關聯：“意意的病，與她有關？”

    林凝沉默許久，終于說出了隱情：“那天意意喝下的落子湯，是白蘇換過的?！?/br>
    沈浮在剎那之間，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林正聲突然暴露的脈案，白蘇深夜之間出現在偏院，姜知意以喝下落子湯為條件，要他答應從此與孩子再沒有半點關系。一環扣這一環，原來在他不動聲色算計著白蘇時，白蘇也在算計著他。

    是他連累了她，他就算死上一萬次，也必須贖他的罪孽。沈浮閉了閉眼：“最遲明天，我會給夫人一個交代?！?/br>
    轉身要走，又忍不住回頭：“夫人，我能看看意意嗎？”

    他身形消瘦，一雙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眼瞼下是大片的青灰，林凝覺得不忍，轉開了臉：“你快些?！?/br>
    臥房里簾幕低垂，姜知意的臉隔著帳子看得不甚分明，沈浮站在床前，想懺悔，想擁抱，想告訴她不要怕，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是默默地看著，一點點將她的模樣刻進心里，而后，快步離開。

    這天晚上，在慈寧宮偏殿外，沈浮見到了白蘇。

    她披著月光姍姍而來，依舊是輕盈無辜的模樣：“大人?！?/br>
    沈浮沒有拐彎抹角：“你換掉的落子湯，是什么？”

    淡白色的月光底下，沈浮看見她唇角一彎，純良輕巧的笑容：“我就知道瞞不過大人呢?！?/br>
    作者有話說：

    加更奉上~

    第58章

    沈浮站在階上, 居高臨下，看著白蘇。

    她半邊身子藏在飛檐的陰影里，臉上帶著干凈的笑容：“大人, 我有好久不曾看見您了?！?/br>
    語聲柔軟中帶著粘澀, 似少女見到心上人的嬌羞，沈浮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同樣的容貌, 相似的聲音, 就連身上的香氣都與姜嘉宜相似，所以在第一次相見時，他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他求娶過姜嘉宜的事情不是秘密，只要有心，都能打聽得到, 他與姜知意之間冷淡疏離的夫妻關系, 只要有心, 也能打聽得到, 白蘇，就是專為他而來的一枚棋子, cao盤的人若隱若現, 只等他抽絲剝繭，找出答案。

    但眼下, 他有比尋找答案更要緊的事。沈浮低眼看著白蘇：“落子湯的藥方，是什么？”

    白蘇走近幾步仰著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當初大人雖然說得決絕，但我一直關切大人，所以我看得出來, 大人心里, 其實一直很惦念夫人?！?/br>
    沈浮低頭看著她, 深不見底的雙目并不能看出什么情緒，白蘇低了頭，羞澀的姿態越發明顯：“我也是一點私心，不想大人釀成無法挽回的后果，更不想大人為此懊悔，所以我背著大人偷偷換了藥，大人?！?/br>
    她不說話了，揚起臉看他，圓而媚的眼睛里蒙著一層水澤，沈浮知道，她在等他表態，沈浮淡淡的，嗯了一聲。

    貓兒眼中似喜似愁：“大人是不是在怪我擅自做主？”

    半晌，聽見沈浮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不會?！?/br>
    “那太好了?！卑滋K唇邊泛起笑容，歡喜的姿態更加明顯，“我這些天忐忑得很，一直想告訴大人，又怕大人怪罪，總不敢說?！?/br>
    沈浮邁步，下一級臺階：“藥方是什么？”

    “藥方先前我就告訴了林太醫，”白蘇看著他，眨了眨無辜的眼睛，“就是幾種顏色氣味相似的藥材，不然朱太醫那樣經驗老道的，瞞不過他。怎么了大人，出了什么事？”

    沈浮又下一級臺階，正正站在她面前，高高的身量帶來一抹濃重的陰影，壓在白蘇肩頭：“那個藥方不對?！?/br>
    “不對？”白蘇驚訝地微張了紅唇，“怎么可能不對？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那幾味藥呀?！?/br>
    沈浮看著她。她眼中是真到不能再真的疑惑，她仰頭望著他的姿態是真到不能再真的柔情，這般以假亂真的本事，不知用了多少功夫才能練成?！八鼇頃r常暈迷?！?/br>
    “怎么會？”白蘇臉上的驚訝越發真切，“大人一定很擔心吧？”

    沈浮失去了耐心。雖然她背后還有許多秘密，雖然迂回曲折，披著被蒙蔽的外皮與她周旋能到更多線索，雖然直接發難會將過去一個多月的布置全部打亂，然而眼下，他只想以最快的方式得到答案。

    他無法容忍姜知意繼續受苦。

    沈浮逼近一步，冷冷看著白蘇：“藥方是什么？”

    她說與不說都沒關系，刑室里數百種手段，總有一種，能夠撬開她的嘴。

    白蘇察覺到他突然的冷厲，退了一步：“大人難道不相信我嗎？”

    沈浮背在后面的手向下一頓，埋伏的侍衛正要沖出拿人，不遠處突然亮起燈光，顧太后來了。

    她帶著六歲的兒子晉王，跟著幾個提燈的宮女，不急不慢從庭院里走過來，看見沈浮時有些意外：“沈相怎么在這里？”

    跟著看見了白蘇，笑容變得意味深長：“是我來的不巧了?！?/br>
    沈浮躬身行禮：“臣參見太后，參見晉王殿下?！?/br>
    時機已失，眼下強行抓人已經不可能，唯有見機行事。

    晉王隨便點點頭，松開顧太后的手走到白蘇面前：“你不是說要給我抓螢火蟲的嗎？害我到處找你?！?/br>
    “好，我這就去抓?！卑滋K輕聲哄著，接過宮女遞上的紗網，指了指殿后的花叢，“殿下請看，那邊有好多呢?！?/br>
    花叢上明明暗暗，果然都是螢火蟲，晉王年幼愛玩，撒腿跑了過去，白蘇連忙跟上，又回頭看著沈?。骸吧蛳?，我先告退了?！?/br>
    繾綣留戀之情溢于言表，顧太后看在眼里，微微一笑：“一連留她在宮中十幾天，也就難怪沈相深更半夜還要趕來相見。不過沈相，我近來身體不適，一時一刻也離不了她，也只能請你割愛了?！?/br>
    這話是說，短期內不會放白蘇出宮了。然而今天已經是犯著宮規前來找人，下次未必還能尋到機會，更何況夜長夢多。沈浮很快做出了決斷：“臣有些急事想請白醫女出宮敘話，不會占用很久時間，還望太后殿下允準?！?/br>
    顧太后看一眼白蘇，轉頭又看他，笑容越發意味深長：“都說沈相與白蘇交好，果然?！?/br>
    花叢里，正拿著紗網捉螢火蟲的白蘇聽見了，飛快地躲去了花影背后，那模樣分明是害羞，顧太后點點頭：“本來是舍不得放她出去，不過沈相如此相求，我也不好棒打鴛鴦，那么，沈相明天一早過來慈寧宮接她吧?！?/br>
    她不再多說，邁步走去花叢，看晉王來回跑動玩耍，沈浮離開時，余光瞥見螢火蟲明滅的微光，白蘇遙遙目送，向他一笑。

    清平侯府中。

    姜云滄頂著夜色趕回來，慈寧宮總管太監已經松了口，允諾明后天尋個機會帶出白蘇與他見面，他著急將這消息告訴姜知意。

    主屋亮著燈，林凝守在門口，看見他時滿眼期待：“怎么樣？”

    “找到門路了，眼下在等消息?！苯茰嫜劬埻堇?，“意意呢，睡了？”

    “還沒睡，在等你回來，”林凝順著他的目光向屋里看了一眼，“今日岐王薦了個大夫過來，是易安有名的神醫，姓齊，他說你meimei應該是前些日子勞心太過，加上底子太虛，所以才會暈迷，他臨走時開了方子，我讓林太醫看過，說是沒什么問題?！?/br>
    岐王。姜云滄急急問道：“意意吃藥了嗎？”

    “沒，”林凝搖頭，“外頭來的大夫，又是岐王的人，總有些不放心，所以等你回來商量著看看?！?/br>
    “等我明天讓太醫院的人看看，如果沒什么問題，先吃著看看效果?！苯茰嫜劬ν皯衾镱^，急急要走，又被林凝叫?。骸拔腋阋坏肋M去?！?/br>
    姜云滄頓了頓，知道她是不想讓他們單獨見面，眉頭壓下去：“母親，我已經寫信去請示父親……”

    “你什么時候寫的？”林凝吃了一驚，“不是說過不讓你寫嗎，這如何使得！”

    “這件事，總要稟明父親，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br>
    “他不會同意?！绷帜豢诜穸?，“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關系到侯府，姜家，還有你父親的聲譽，如何能你想如何就如何？信是是什么時候發走的？能追就追回來，追不回來的話你再寫一封，跟你父親說你已經改主意了?！?/br>
    姜云滄低著頭，許久：“我不會改主意?！?/br>
    “我想過了，不會影響父親和侯府。這些年里我從不曾倚仗侯府的名頭為自己謀利，也不曾對爵位有半分妄念，我所有的功業都是自己拼來的，就算說破了，別人也挑不出毛病，真要有那種不依不饒的，大不了，我不要功名，將功贖過?！?/br>
    “胡鬧！”林凝壓著聲音，“不成體統的事，傳出去讓人家如何嘲笑議論我們……”

    隔著窗戶，傳來姜知意的聲音：“阿娘，是哥哥回來了嗎？”

    姜云滄陰霾的臉上掠過一絲溫柔，快步走進屋里，姜知意擁著薄毯坐在榻上對賬，看見他時抬眼一笑：“哥?！?/br>
    姜云滄伸手拿過賬本：“別看了，對眼睛不好，又勞神?！?/br>
    林凝緊跟著進來，見姜知意軟著聲音解釋道：“再過幾個月新打的糧食就要上市，我記得往年這時候陳米、陳面都是價低的時候，我就想算算眼下能拿出多少活錢，趁這段時間收上一批，雖說口味上稍微差點，但勝在便宜，銷路應該不錯的?！?/br>
    姜云滄語氣軟下去：“咱們這樣的人家，還愁不到掙錢上，你好好養病就行，一切有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