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橘綠時 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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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外,是連天的雨幕。有人伸手探了探雨滴, 這一時且不會停的樣子,下得不大,但足夠沾濕。 他再扭頭,汪鹽還恨恨地看著他。孫施惠不禁發笑, 催她, “快吃,都化了?!?/br> 舉著甜筒的人都不想承認,她為什么要去買個冰淇淋吃。因為她吃了一嘴麻辣帶味的東西, 她想拿奶香的東西蓋蓋而已。 孫施惠過來的時候就沒帶外套和手機,賬也是汪鹽買的, 他看著她放棄了勺子,直接就著他吃過的那一口,細細去抿開始融化的冰奶油。 冰制品總是化得很快,離開它耐以堅守的溫度后。 汪鹽一口連一口地吃著,某人浮出些笑意,問她,“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她就是生著氣,也好好對付著她手里的東西。吃得有耐性有教養。 “下雨了?!?/br> 汪鹽壓根沒把這春雨如絲放在心上,她說等她吃完。 “嗯?” “走回頭啊?!蓖酐}倒像個男人, 或者他們換拿劇本。反正汪鹽說, 這點雨, 就是潮了也是有限。 孫施惠聽她這馬虎的話, 不大受用。隨即跟她要車鑰匙, 汪鹽也沒多想, 從包里翻給他。 某人接到手里就跟她說:“你在這吃吧?!?/br> “你干嘛?” “我去拿車?!彼囊馑际撬_過來,汪鹽在這等。 汪鹽還沒會意過來,她說她馬上吃完了。 孫施惠:“淋一個人是取舍,兩個人都潮了,那是笨蛋?!?/br> 汪鹽聽著他的話時,孫施惠已經一步邁進春雨夜幕里了。 站在檐下的人本能地喊他,“孫施惠!” 他身上沒外套,汪鹽穿著呢。她把外套脫下來,說借給他頂一下。一邊說,一邊覺得那樣子肯定很滑稽。 孫施惠走回來,她以為他要來拿外套呢,江湖救急嘛,有什么磨不開的。 結果,某人一把扯過她的外套,徑直蓋到汪鹽頭上?!澳阕约捍┖冒?。凍得跟個鵪鶉了,還要吃冷的?!?/br> 而且汪鹽里頭的雪紡襯衫很薄,如果淋濕了,沾在身上,會很洋相。 孫施惠這一去一回,差不多一刻鐘時間。 他驅車過來時,汪鹽已經把外套穿好,安安靜靜地在原地等他。 車子靠邊停下來,他沖她微微放了半記喇叭,招呼她上車。 汪鹽重新坐上副駕位置,車里開著暖風,她再看他,孫施惠好端端地單手把著方向盤。偏頭的工夫,問她,“回去了?” “嗯?!?/br> 確認她不會再心血來潮要買什么了,孫施惠重新掃視路況,車子左掉頭,窄街出大路。 直到車子過了兩個路口了,汪鹽才后知后覺地問他,“孫施惠,你吃飽了嗎?” “物質飽了,精神沒飽?!?/br> 微雨迎著馳騁的車速,密密地撲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一檔的速度刮著。汪鹽不解他的話,也學他的口吻,“這叫什么話?” 開車的人嘆一口氣,“就是不餓了。但是呢,不是我想吃的?!?/br> 汪鹽莫名地沉寂一秒。 孫施惠聽她不作聲了,偏頭過來看她一眼。 正巧前面一段路況是公交站臺減速段,有電子眼,抓拍車輛禮讓行人。孫施惠開車的視野里是沒有行人的,盲區黑點里突然躥出一個五六十歲的騎電瓶車的男人,他下意識踩剎車,陡剎的慣性很大。 這一次他不是故意的,幾乎剎車的同時,也伸手來,攔在汪鹽胸前。于是她微微彈出來的慣性,碰到他手臂,停住了。 “對不起!”孫施惠幾乎下意識開口。他說那男人陡然地冒出來了。 汪鹽再靜靜跌回座椅上,她還是沒說話。 直到孫施惠再喊她,“汪鹽?” 行人過去了,他們車子無端還在這停著,后面車輛直放喇叭。汪鹽這才出聲,要他快點走,后面催了。 孫施惠依舊不動。 他只看著她,問她,“你……沒事?” 汪鹽點頭如搗蒜,“嗯,我沒事。你快點?!彼盥牪坏煤竺娓嚪爬?。 車子這才松了剎車上路,最后他們依著導航上了高架橋,春潮帶雨的夜晚,孫施惠驅車還是急先鋒那種。 汪鹽耐著性子開口,“我給你提個意見,你聽不聽?” “說?!?/br> “不準開快車?!?/br> “高架橋上,我也慢不起來啊?!?/br> 汪鹽輕出一口氣,“算了,你不聽就算了?!?/br> “……” 車子越過一段測速路段后,開車的人聽著導航里的提示,確實,他幾乎踩著超速的上限邊了。 一分鐘后,這才緩緩松了油門。副駕上的人感受著推背感也跟著弱下來。 孫施惠伸手點點手機上的導航,示意汪鹽看,“嗯,滿意了?”導航上頭的測速顯示,只有不到一百碼。 汪鹽看著,才靜靜出聲,也是告訴孫施惠,“我坐你車子從來不敢睡覺?!?/br> “為什么?” “因為你總是開車莽張飛啊?!彼J真詆毀他,“你用像你這樣的司機,你放心嗎?每天通勤,有丁點的安全感嗎?” 汪鹽這話說出口好久,孫施惠都沒反應。 只是一時車速提上去,一時又減下來。 身邊人全看在眼里,汪鹽知道,有人頂不服管教更不買賬這些說教??墒?,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你也知道說,送我禮物是想我開心便利。孫施惠,我不想哪天聽到你好端端開車出去的,出了什么紕漏?!?/br> “紕漏是指跟我爸那樣嗎?” 汪鹽聽到這一句,不敢碰他正在開車的手,只罵他,“你住口吧!” 孫施惠沒再答她的話,而是就近出口,下了高架,一路靠邊停了下來。幾乎車子泊停好的一秒間,他問汪鹽,“如果當年,我被爺爺打死。汪鹽,你會跟他們一樣,記一個死去的人一輩子嗎?” 他那天已經問過同樣的話的。 汪鹽依舊怪他任性,“記著的人是誰,是你父親連著血脈的人!外人怎么會記??!” “汪鹽,我想你記住我?!?/br> 副駕上的人訇然般地愣住了。 “爺爺打我,不為了任何人。因為我說了我和他的兒子沒有關系,我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父母。即便本來有的,也被他的私欲剝奪了。他要我記住我父親,汪鹽,你告訴我如何記住一個我連面都沒蒙過的人?!睂O施惠一身黑白商務正裝,通身的冷淡甚至涼薄。說到他如今身家利益都聯系著的人,主導他二十年命運的人,他仿佛絲毫的感恩都沒有。 仿佛他失去的與得到的,都是命運給他安排好的。他只有冷靜冷漠地接受。 他的事務觀里,有規訓有利益有風險有繼承,唯獨沒有所謂之愛。 那一截記憶里,孫施惠曾經冷漠無比地告訴孫開祥,他無論如何也會一直記得他母親和阿姐,記得他從前叫施惠,記得爺爺厭惡的那個女人,也許千人騎萬人跨。其中一個恩客就是您的寶貝兒子。 孫施惠這才挨了老爺子狠狠一頓打。打得脊背上一塊好rou都沒有。 汪鹽聽著怔了許久,她只記得那時候,孫施惠傲慢狂悖地讓她滾。 汪鹽那時候就篤定,他即便死,她也不會回頭的。 “爺爺……”汪鹽幾乎是顫抖地,“只是怕你和你父親走上一樣的路?!?/br> 孫施惠冷漠一笑,“汪鹽,我不是他,不是孫金錫。況且,孫金錫的死也和那個女人毫無關系?!?/br> 是的。人在極限悲愴里,總會下意識規避些什么,找一些容易說服自己相信的理由。 世上最大的笑話就是,紅顏禍水。 “你還想著你母親和阿姐?”汪鹽試著問他。她也想知道。 “想著什么?想著她們遺棄了我?” “汪鹽,我又做錯了什么,要這樣不知情地被送過來。爺爺哪怕死,他也留著一手?!睂O施惠冷冷地說著,忽而,松了安全帶,手來抄汪鹽的腰,重重把她往上一提,撈緊住她,“汪鹽,你告訴我,我要不要原諒這樣的遺棄罪?” “……”汪鹽被他捫得出不了氣,挨得近的緣故,她能看到孫施惠內雙眼尾一梢未名的情緒。她如實陳述,也是替他開口,“原不原諒,你都還記著她們,哪怕恨意多一點?!?/br> “是?!庇腥苏f著,濡濕的熱氣鉆進了汪鹽甜絲絲的氣息里。曾有一度,他也是這樣恨著她,不想原諒她,可是始終記著。 記著,明明是他先認識她汪鹽的??墒堑纛^,她就不理會他了。 他恨了她好長時間。 孫施惠自認專心致志地待她,他沒有姊妹兄弟,那些年,他把她當自己。 那些人看著她跌到龍溝里,孫施惠是跑去拉她上來的。他不允許任何人笑話她。 可是最后,他落著她什么了。落著她替別人傳什么情書賀卡,孫施惠恨透她了。 汪鹽想說什么,他重重咬住她,咬人,咬字。 他再忿忿指責她,“坐我的車子從來不敢睡覺?” “汪鹽,是嗎?我就這么讓你不信任?” 汪鹽被咬得舌頭不能說話,只定定看著孫施惠,看他唇上還沾著她的口紅,她一時心收緊。 他再道:“所以哪怕在床上也要提醒我,提醒我做安全措施?是因為你從前的那位,不讓你cao這些心,是嗎?” “孫施惠,你混蛋!” “是,我混蛋!那么你告訴我,我哪里不讓你滿意了?” “……” “汪鹽,說話!” “你哪里讓我滿意了,你只會對著我高一聲低一聲。別人不能說你一個不是,為你好為你歹,你全聽不出來!” “我怎么聽不出來,我聽不出來別人的,也聽出你的。我聽出你對我百般不滿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