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挺好奇的?！崩洗鬆斦f，“今天是我第一次不敢點姜老板店里的東西?！?/br>
    要說橘子炒雞腿吧，仔細想想，兩種食材單吃都不錯，組合起來味道也不至于像下毒。但吃了這道菜就沒肚子吃其他的菜，其他的菜又都是有口味保證的絕贊美食，是以，大家對著這個新菜牌糾結了會之后，紛紛選擇放棄它。

    點橘子炒雞腿的人寥寥無幾。

    “我也覺得，爸，你就這點不好。太沖動了。沒必要為了反駁我點這個嘛?！眱鹤有Σ[瞇的。

    有外人在，柳元茂的話堵到喉嚨口后就說不出來了。他瞪了兒子一眼，不損能死？

    兒子聳聳肩。

    旁邊的老大爺是柳元茂的同齡人，聞言，露出了有些感慨的表情。

    柳元茂不愿意自己被認為是“沖動”點菜的，說道：“我們傳統里邊一直有水果入菜的做法，雖然不十分普及，但也算很有歷史了。就像目前的椰子雞、荔枝蝦球、拔絲香蕉這些，都很好吃的嘛?！?/br>
    兒子：“還有飯堂經典系列菜，辣炒火龍果，聽過沒？你兒子吃過?！?/br>
    柳元茂：“……”

    幾人說著，不一會，菜便上齊了。

    桌上擺著一份麻婆豆腐套餐、一份小酥rou蒸碗套餐，還有一份……橘子炒雞腿。

    “您打包的其他東西我們都備好了，還保著溫，您可以離店時再取?！焙蚊鳡N解釋道。

    “謝謝?！绷f。

    一桌四人，柳元茂和兒子，以及旁邊的兩個老大爺，目光頃刻間扎向面前的餐盤。

    不好奇那是假的。

    注意力轉移過去后，幾人便聞到，在復雜的食物香氣中，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帶著水果的清香。

    柳元茂看了兩眼，臉上露出微笑：“應該是好吃的，這做法和咕咾rou有些像?！?/br>
    潔白的瓷盤中，厚實的雞腿rou切成小塊，用米糊裹著，炸得金燦燦的。雞腿rou和青紅椒、橘子瓣炒在一起，rou塊表面勾了一層淡淡的芡汁，薄亮金黃。

    咕咾rou，上下限極大，可以做成在酒樓里被瘋搶的開胃菜，也可以做成在食堂吃得人表情痛苦的糖醋面粉。

    “看起來很香啊?！迸赃叺氖晨痛鬆斕蛄颂虼?。

    “你們要不嫌棄，也嘗兩塊吧，今天的新菜，大家都沒吃過?！绷埖?。

    “那太謝謝了，我就吃一塊！”老大爺說著，靦腆地夾了一塊，放進嘴里。

    “唔！”

    舌尖最先嘗到的是酸酸甜甜的芡汁，味道濃郁，卻給人一種清透的感覺。像是金秋十月的陽光下，果樹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橙色大橘子，飽滿多汁，經過充分的生長，果rou里糖分不斷增多，逐漸蓋過了酸性物質。切開后，被果皮鎖住的果汁“撲哧”爆了出來，順著刀片開出的縫隙汩汩流出，甜中帶酸，帶著橘子獨有的甜蜜清香……

    再往下，吃到了炸得金黃香酥的面皮，谷物的香氣和酸甜的芡汁無比融洽地組合在一起，緊接著便是第二層味覺上的驚艷——面皮鎖住了雞腿rou的rou汁，藏在內部的大塊雞腿rou滑嫩又guntang，燙得老大爺不住吸氣。雞腿rou經過了處理，內部也滲透著淡淡的橘子香氣，但和本身的微咸搭配得非常好。

    老大爺被燙得“哈斯哈斯”了一會，才緩過來：“好吃！好吃！這個酸甜味兒正正好！”

    桌上的另外三人也都品嘗了，這時紛紛露出驚艷的表情。

    “這個芡汁太好吃了，老板怎么調的？”

    “雞腿rou好嫩好香！那個rou汁的味道太濃郁了！”

    兒子一臉震驚地望著柳元茂：“牛啊，老爹，這都被你賭中?！?/br>
    “我那叫賭嗎？就是你，根本不了解你爹的眼光！”柳元茂臉上責備實則暗喜地懟了兒子一句，回過頭，又忍不住開始展示自己的先見之明。

    柳元茂：“其實啊，咱古人早就用水果做菜了，比如有記錄的一道梨炒雞 1，就是用嫩雞胸rou、香蕈和雪梨片兒一起做的，吃起來香香嫩嫩，雞rou的葷香和雪梨的清甜都搭配得很好，清香又滋補，那滋味啊……”

    柳元茂似乎被勾起回憶，不自覺地就打開了話匣子。

    旁邊的老大爺吃了一塊雞腿rou以后，不好意思繼續動筷，眼饞地盯著柳元茂眼前的盤子，隨口應道：“您說得對?！?/br>
    柳元茂開心了，一連又講了好幾道菜。

    老大爺聽得點頭點頭。

    柳元茂終于講得爽快了，覺得有點口干，回頭拿起一旁的茶杯，目光頓時定住。

    瓷盤里，橘子炒雞腿，橘子沒有了，雞腿也沒有了，只剩下幾片沾著芡汁的青紅椒。兒子正夾起其中一塊——

    柳元茂的嘴唇開始哆嗦：“我、我雞腿……”

    兒子回過神，嚇了一跳恍然大悟般說道：“我去，不好意思啊，吃入迷了?！?/br>
    柳元茂：“……”

    柳元茂：“……”

    這臭屁兒子誰愛要誰要吧！

    作者有話說：

    1出自《隨園食單》

    第63章

    柳元茂離開楓前館后, 馬不停蹄地趕回b市，第二天一早，便興沖沖地來到了潘家樓堵人。

    “柳先生, 潘師傅在接待客人，您稍等?！狈諉T給他送來一杯茶水。

    “接待客人？這大早上的來客了？”柳元茂有點意外。潘家樓不經營早餐，是從中午才開始營業的。

    他在原地等了幾分鐘，服務員又折返回來：“潘師傅請您過去?！?/br>
    柳元茂：“客人接待完了？”

    服務員搖搖頭：“沒有?！?/br>
    柳元茂滿心狐疑地跟著服務員往前走, 他被引到了潘家樓里的一處小亭臺, 說是亭臺，其實算是個貴客包廂，古色古香的木質亭臺中是一張巨大的十人轉桌。

    此時, 十人轉桌上坐著四個人。

    轉桌的最左邊坐著潘興昌，隔壁是洪老爺子, 右邊兩位不認識。

    柳元茂提溜著巨大的保溫盒，看清是誰以后，眼睛愕然地睜大了。

    洪老爺子怎么會在這？

    “元茂?！焙槔蠣斪映p輕一點頭。

    “老柳，聽到是你，我就請你進來了?！迸伺d昌站起身，為他引見另外兩人，“這位是曾池導演，這是鄭昆大師?！?/br>
    “鄭昆大師？！”柳元茂嚇了一跳。

    鄭昆。對于他們這些老饕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傳說中的名字。

    眼前的老人已經約莫八十歲了, 滿頭銀絲。老人瞇著眼, 朝他笑了笑, 白發在晨光下異常耀眼。

    柳元茂緊張地和幾人寒暄了一番, 洪老爺子、鄭昆大師, 加上潘興昌……這幾個人居然聚到一起了！

    天哪！他們在謀劃什么？！

    曾池是幾人中最年輕的, 不過也四十幾歲了。他站起來，主動解釋道：“柳先生，是這樣的，我最近在籌備一部美食紀錄片，打算探尋我們這片土地上的佳肴美饌，前陣子拜托了鄭大師和潘大師為我參謀參謀，沒想也驚動了洪老先生?！?/br>
    柳元茂心說這哪叫驚動，眼前這人能拜托到鄭昆和潘興昌，就說明他真的有兩把刷子。

    曾池繼續說：“今天也是幸運，正巧碰上您。聽說柳先生對國內的美食也很有研究，想聽聽您的意見?！?/br>
    柳元茂哪里會拒絕這樣的請求，滿口應下，過了片刻，終于弄懂整件事的背景。

    曾池要做美食紀錄片，卻不是什么都拍，他打算尋找傳統菜肴的傳人和大師，記錄那些流傳已久的佳肴，最好能拍到一些瀕臨失傳的古法菜。

    鄭昆是早二十年的國宴大廚，曾池頭鐵，頭一個就找上了他。緊接著，事情就順利了，他開始通過廚師們的關系網尋找到現存的具有獨特手藝的大廚，并向他們發去拍攝的邀請。

    柳元茂聽明白了，這是想讓他推薦來著。

    柳元茂動了動唇……心中倒是突然冒出了一個人選。

    但是……

    他明明是要以此來逼問潘興昌的，那道醬爆雞丁在他心中繚繞太久了。

    柳元茂：“唔……”

    “老柳，你在糾結什么？”潘興昌莫名其妙，“對了，你手上的是什么，提著累不累？”

    潘興昌這時才注意到柳元茂手上提著一個大食盒，因為被轉桌擋著，之前一直沒發現。

    “差點忘了?！绷s緊把食盒提起來，放到桌上，“我今天是想找你嘗菜來著?！?/br>
    潘興昌好奇：“嘗菜？一大早的哪家館子這么勤奮？”

    “不、不是。是隔夜菜?！绷悬c赧然，隨即又補充道，“但我一路冰箱保存過來的，絕對新鮮?！?/br>
    隔夜菜……還放過冰箱。

    桌上的幾人都露出奇異的表情。

    洪老爺子盯著柳元茂從食盒里一道道取出的菜肴，神色有些驚訝，潘興昌也是一臉微妙。而當那熟悉的小酥rou和麻婆豆腐露面時，潘興昌立刻確認道：“這是楓前館的菜吧！”

    柳元茂驚呆了：“你知道？！”

    洪老爺子接話：“我剛剛就為曾導演推薦了姜老板。我只嘗過她的叫花雞和栗子糕，那栗子糕確確實實是很傳統的做法?！?/br>
    曾池點了點頭：“我聽潘大師的推薦，也看了她在《尋味a市》的表現，從那做菜的手法就可以看出她絕對是位有傳承的廚師?！?/br>
    “你、你也早就知道了……”柳元茂意外地望著潘興昌，心底一片喪氣。

    搞什么。

    曾池笑了：“哈哈，看來這位姜老板真的很有人氣?！?/br>
    “哎，那是真的，您是沒見到美食盛典上排隊那陣勢……”柳元茂說著，還是不服，他突然靈光一閃，道，“對了，老潘，上次做出那道醬爆雞丁的師傅，你給曾導演推薦沒有？”

    柳元茂轉向曾池：“曾導演，您不知道，老潘認識的人可厲害了，簡直臥虎藏龍?！?/br>
    曾池好奇地望向潘興昌：“潘師傅，方便說一說嗎？愿聞其詳?！?/br>
    “唔……”輪到潘興昌開始糾結。

    柳元茂看到這場景，快樂地攛掇他：“你糾結什么??？現在遇到一個厲害師傅太難了，看人曾導演多不容易啊，趕緊說唄?！?/br>
    潘興昌看了他一眼，嘆口氣，目光落在楓前館的食物上，努了努嘴。

    “你都吃過她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