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破蛹①
藥頭的話似乎震懾了空氣,世界一時變得寂靜無比。 陸全生改變站姿,壓低重心,全身肌rou施力,準備隨時跳上鐵臺撲倒藥頭。 但在如此緊張的一刻,他的心中仍有個小小的聲音暗罵自己。在得知藥頭的目的是錢以后,他居然就認為她不會有危險而松懈下來,實在是太過愚蠢了。 紀依藍緩緩抬頭,看了看她視線所能及的三人。她沒有求饒,也沒有向陸全生發出求救的訊號,甚至沒有流露出悲傷或是害怕的感情,像是麻木了一般。 看著那副模樣,他感受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不亞于失去的痛苦。 藥頭瞪大的雙眼帶著殺意,他攤開掌心伸向阿洛?!傅蹲幽脕??!?/br> 方才藥頭交給他的刀子還在手上,但阿洛并沒有聽話地立刻遞出去。 「大哥,不好吧?再怎么說也用不著真的砍人……」 「老子說會砍就是會砍!你以為老子只會耍耍嘴皮子不成?」 「不是嘛,我是說……她可是個女的,殺個無冤無仇的女的干嘛呢?」 「別屁話那么多!你沒種殺人就閉上嘴,老子自己動手!」 站在左側的阿凱這時做了個陸全生意想不到的動作——他上前一步撥開藥頭伸向前的手,然后擋住阿洛和他手中的刀子,雙手抱胸。 「她還滿正的耶,你不要我要啊?!拱P一臉不滿。 「要正妹整條街隨便都綁得到,這女的要為那臭婆娘付出代價!」 「但我還沒拿到半毛錢耶?!怪x御銘也從鐵臺下插入話題?!笌孜淮蟾绾么跻卜治乙稽c豪宅里的戰利品吧?!?/br> 「你閉嘴!阿凱,老子可是一直待你不薄,別在這時候跟我作對?!?/br> 「哪有到手的女人不玩的道理?你聽著,如果我玩膩了的話,之后愛怎么處理都隨便你,但是在那之前休想動她,總不能每次我們都是撿你剩下的?!?/br> 「說什么屁話?要不是有老子在你們會有種綁架人?滾開!」 藥頭推阿凱的肩膀,阿凱伸手抓他的夾克,藥頭朝他的臉揮出一拳。 阿洛立刻喊了一聲,進入備戰姿勢,謝御銘也將報紙捲成筒狀,一副在猶豫是否要加入戰局的模樣。 陸全生盯著那灰階色彩的報紙,忽然,一個念頭緩緩浮現腦中。 他不知道藥頭在其他地方還安排了多少人手,就算他僥倖帶著她逃過了,以藥頭的個性仍是會追著他們到天涯海角。 既然藥頭想要的是錢,那就想辦法弄錢給他,然后讓她的家人來保護她吧。 他回想著報紙上的內容,腦中計畫逐步清晰起來。 阿凱的一聲大吼使他抬起頭,正好捕捉到阿凱表情猙獰地趴伏在地面、阿洛失去平衡踉蹌后退、藥頭則將搶回的刀子高高舉起的畫面。 「——等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動得如此快速的,但他及時躍上鐵臺,制住藥頭下揮的手臂。藥頭寫滿憤怒與殺意的眼神立刻射向他,他看出在那之中的不信任,他知道藥頭心中一直保有一絲懷疑。 他必須扮演得很好。 他努力不去看近在眼前的她,維持著與藥頭對峙的姿勢,緩緩轉向仍站在原地的謝御銘。 「那對夫妻有多少錢來著?」 「嗯?喔……上百億,男的的財產佔大部分?!?/br> 他看著藥頭?!高@么好的目標,你不要我要?!?/br> 「放屁,你就是想救這女的,對吧?」 「搖錢樹誰不救?你沒辦法弄到那筆錢是你無能,我有辦法?!?/br> 強裝一副貪心又自大的模樣說出這番話后,一個先前被他塞到內心角落的恐懼擅自膨脹。這是為了救她而說的謊話,但萬一她當真呢?萬一她以為,連被她拯救過的他,也不愿意拯救她呢? 所以他不敢去看她的表情,除了擔心露餡,更是怕看見她的誤解。 「什么辦法?」阿洛立刻追問,他似乎是在場對于原來的綁架計畫最為熱衷的人。 「電話給我,我做給你們看?!?/br> 「你去拿吧,他交給我?!拱P從地上爬起,抹抹鼻頭上的一點血,代替他抓住藥頭的手,但藥頭很快地用力甩開兩人,后退一步。 「怎樣?現在換阿陸當大哥了是吧?行,我就看你想怎么樣讓那個瘋婆娘吐錢出來?!?/br> 陸全生確定藥頭恢復冷靜,阿凱也站在隨時可以擋住他的位置之后,便走向基地角落,同時一邊祈禱她的手機沒有摔壞,否則以她母親的個性來看,或許完全不會理會陌生號碼的來電。 但他每前進一步,四肢的顫抖就加重一分。他不知道自己的計畫成功率有多少,一旦失敗,演變為武力爭斗,阿凱、阿洛、甚至是謝御銘都不會是他的伙伴。 身后有腳步聲跟上來。他轉頭一看,是謝御銘。 「如果手機摔壞了怎么辦?」謝御銘問。 「換別支打,號碼問她就行了?!?/br> 「她會說嗎?我看她好像一點也不想跟她媽講話的樣子,雖然我也能理解,如果是我被抓走,我老爸也肯定不會來救我?!?/br> 他知道所有人都聽得見他們的談話,于是不予回應。他撿起小巧的銀白色手機,發現手機上一串小小的藍色花型吊飾掉落了一半,螢幕也多了幾道裂痕,但功能仍能正常使用。 「哦,真幸運耶。打電話要點這里?!怪x御銘相當熱心地從旁替他cao作,沒幾秒便切換到了名稱儲存為「母親」的聯絡人頁面。 他瞥了謝御銘一眼,仍舊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只能理解成他是真的想要那筆骯臟的鉅款。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撥打鍵。 即將宣告命運的等待音效持續了宛如一個世紀之久。 然后他按下取消,吐出一口氣,在謝御銘疑惑的視線之下再度撥打。 既然對方沒有關機,表示多少還是在意這件事情的吧。他想。 他接著再度取消,然后持續重復這個過程,撥打,等待二、三秒,取消,再撥打。直到進行約第十次時,通話一撥出對方就立刻接起了。 「你們到底想怎樣?」婦人不耐煩的聲音連珠炮似地轟炸?!妇驼f了我沒空陪你們玩,有事找紀成規——」 「你們會上新聞?!顾员?、篤定的語氣說,感覺到有數道視線從背后緊緊盯著自己?!竸偛艦橹沟膶υ捜间浵聛砹?,記者們會蜂擁而至,爭相報導這個消息:外表光鮮亮麗的科技界雙星紀成規和胡琇貞,竟是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救的冷血怪物。一旦爆出,你們的商業伙伴會急忙與你們切割關係,你們的競爭對手想必也會趁機補上各種真實或不實的謠言吧。到時候,你們得付出的可不只十億這么簡單。不用指望紀成規,他早就把電話關機,逃跑了?!?/br> 一口氣說完這番半真半假的話之后,電話兩頭的世界都陷入沉默。他握緊拳頭,感受冰冷的汗珠一點一點滑下背脊。會不會他錯了?會不會他的威脅不奏效?會不會社會根本就不在乎這種事? 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也最煎熬的等待。 「……十億對吧?再說一次地址?!?/br> 終于,婦人以似乎找回理智的冷淡嗓音低聲說。 「東區,過重陽橋左轉沿著河岸走,看見有紅色煙囪的工廠就是了?!顾芸斓卣f完,免得有任何人衝過來打斷他,這也是他直接在遠離藥頭等三人的角落撥打電話的原因?!甘昼?,帶著現金一個人來?!?/br> 「……知道了?!?/br> 他掛斷電話,轉身準備面對其他人的責難。 出乎意料地,似乎沒有人為他直接透露他們的藏身地而發怒。 阿洛吹了聲響亮的口哨?!笌涏?,阿陸!」 「總算要拿錢過來了,他媽的臭婆娘?!?/br> 「那要叫其他人回來嗎?」阿凱拿出自己的手機,詢問藥頭。 「算了吧,那些小鬼平常也沒幫過什么忙,就只知道要分一杯羹?!?/br> 藥頭說話時意有所指地看著謝御銘,但謝御銘并沒有發現,因為他正盯著陸全生手中的手機。 「怎么了?」 「喔,沒有啦,就覺得陸大哥真是厲害。那些臺詞是哪里學的???」 他沒有理會謝御銘,隨手將她的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里。 工廠內的氣氛變得歡快,當其他人正在討論拿到錢之后要怎么用時,陸全生只是死死地盯著地面,否則自己可能會看見她的表情。 「大哥,那我們錢怎么分?一樣是我和阿凱各兩成吧?」 「然后原本小弟那一成給阿陸?我覺得很公平?!?/br> 「不成,老子要改成拿一半,剩下的你們自己分?!?/br> 「那怎么辦?我們各拿一點五億?」 「不然一成給小子和阿陸自己分,打架打贏的全拿好了,哈哈?!?/br> 做出這種事,接下來藥頭等人就只能過著躲避警察追捕的生活,再把幫派內剩下常常鬧事的人都供出來之后,就能保證嘉燕、奶奶、甚至于這整個區的人的安全了吧……他在心中推敲著后續結果,條件是她的母親依言將錢帶來,代價則是她們的物質損失、精神創傷,以及他自己的未來。 「陸大哥要是拿到一大筆錢,會想買什么?」 謝御銘就像在間話家常似地問,不像其他三人帶著一種混著緊張的興奮,也不見不安或心虛的模樣。 謝御銘總是有辦法融入任何情境與場合,那種氣定神間的氣質是他非常想學習的,于是他依著相似的語氣回答。 「先買吃的吧?!?/br> 「我也是耶,首先要好好大吃一頓,然后再來是買游戲機?!?/br> 「游戲機?」 「就現在那種小小一臺拿在手里玩的啊,之前都只能跟班上同學借,不過最近終于快存夠錢了?!?/br> 謝御銘的存錢方式不就是跟著幫派的人四處打獵嗎?他皺起眉,對方則聳聳肩,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一點也不在意。 他準備的供述名單里沒有謝御銘,畢竟他只是個新人,剛加入幫派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身不由己,在他們的內心中并沒有藏著天生對這些暴力行動的愛好與渴望,而只是一時的迷途。然而,謝御銘越看越不像是迷路的人。 他是否要把謝御銘也交給警察? 正思考到這里時,阿凱的手機響了。 「怎么?不用……對,就是她……帶著箱子,好……好,記得檢查一下,叫后門的傢伙注意?!?/br> 阿凱掛斷電話,不用說也知道,她的母親來了。 「點收就交給我?!拱⒙遄愿鎶^勇地跳下鐵臺,走近大門口??帐值陌P與拿著刀的藥頭分別站在她的兩側,渾身散發著充滿威脅性的氣場。陸全生仍舊與謝御銘站在角落,但他悄悄地一點一滴朝鐵臺的方向挪近,以便在遭遇任何突發事件時能夠隨時反應。 鐵門緩緩打開。略顯吃力地推開鐵門的女子看起來再平凡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一頭染過的紅棕色短捲發,穿著精心設計過的藍、灰二色套裝,腳踩高跟鞋。她用雙手將門完全推開之后,才拉動擱在腳邊的黑色硬殼行李箱,臉上帶著冷肅的表情。當她走在街上時,一定是一副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的模樣,想必不會令人起疑。 陸全生朝紀依藍瞥過一眼,發現她居然乾脆閉上眼睛,完全無意以眼神與自己的母親有任何交流。 她的母親環顧所有人一圈,然后對大步走向前搶過行李箱的阿洛說:「錢都在這里了,把人放了吧?!?/br> 越過阿洛的肩膀,他看見行李箱中躺著無數一疊一疊整齊捆好的新鈔,這樣龐大的數量,他們應該也無暇細數金額是否正確吧。 「是真錢,大哥?!拱⒙咫S手拿起幾疊鈔票確認,笑得合不攏嘴?!赴l了!咱們發了!」 阿洛帶著行李箱回到前方,她的母親猶豫地跟上了兩步,但又盯著藥頭手中閃著寒光的刀子停了下來。 「再來呢?人丟著就行了吧,帶著也不好跑路?!?/br> 藥頭沒有回應阿洛。陸全生這時才注意到,藥頭的臉上并沒有出現狂喜,相反地,他細細瞇著眼,像是在計畫什么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