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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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媽開口得有點遲疑;她先問我是在學校嗎?我說我在家,她就問我說是不是生病了,我跟她說沒有,我只是在準備音樂會.彥媽嘆一聲,說彥都沒有怎么在練習,他只反覆奏著舒伯特的st?nd,孟德爾頌的ofwingsofsong…之類的,她很擔心. 我一聽曲名,心下一陣悸動;那些都是我們最喜歡的曲子!合作這些曲子時的情感好像guntang的蒸氣一樣涌上來,我覺得眼眶和喉嚨都被濕熱的東西堵住,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彥媽打電話來不會只是要告訴我彥在彈哪些曲子.我努力吞下那guntang的東西,等著她說話. 彥媽沉吟了一會兒,彷彿還在找要用什么樣方式來說,終于,她慢慢的開口,試探性的問: “我聽說,你要轉學回去?” 我心下一震;聽說?聽誰說?我很想脫口而出問她;彥爸不是說這是”秘密”嗎?那為什么…. 我不自覺的咬著下唇.我從來沒有跟我mama講過轉學的事,而我也不打算轉學;一方面,我認為我是我,沒有人可以用任何理由叫我”要”怎么樣,或”不要”怎么樣;另一方面–我,我捨不得彥,如果我們在同一個學校,就算不同班,我仍然可以看到他,可是如果我轉學,那我就真的沒有機會見到他了…想到這里,我覺得電話快要從冷汗涔涔的手里滑下去….. 問題是,現在我要怎么回答彥媽呢?我用額頭抵著鋼琴的面板,苦惱的思索著. 聽我半晌無言,彥媽又嘆一口氣,有點像自言自語一樣的說: “你們這些小孩實在是太年輕了,你們不知道究竟什么應該在意,什么應該讓它過去,你們兩個….”她頓了一下,然后說: “好成這樣….” 我聽到這四個字,心臟倏地狂跳起來;她這是什么意思?!“這樣”是哪樣?!難道彥媽….? 在我心慌意亂中,彥媽仍在繼續講下去,聲音里帶著慈愛的憂慮: “….像你們這種情誼,等你們再大一點就會明白,真的一生里沒有第二個了,你們彼此要珍惜.….” 我聽著她講這些話,不禁整個人都呆住,眼眶不爭氣的開始發熱.想到彥爸對我的”交待”,我不自覺喃喃的說: “可是….” “你是說彥爸嗎?”彥媽這樣接下去,讓我大吃一驚,我屏息頓在那里,不敢接任何話. 彥媽好像也沒有在等我接話,她嘆一聲,好像在自言自語一樣的低聲說:“也不知道彥爸是怎么回事,最近對彥管得嚴得不得了,真是的….”她清一下喉嚨,清楚的說:“不要管他,他不懂,你要相信,有我在!” 然后,她接下去非??隙?堅決的說: “我只希望你們兩個人都開心,“她繼續強調:“不要轉學,你們兩人要在一起才會開心!知道嗎?!” 聽到這里,我的淚水奔流而下. 彥媽又嘆一聲,帶著疼惜說:“你們兩個人真是的,我問彥,他也是眼淚回答.為什么要這樣呢?你們兩個人要好好的在一起,我希望你們開心,好嗎?” 我吞著淚點頭,好不容易才啞聲感激的說出”謝謝”. 晚上,我帶著幾許恍惚的興奮去音樂會彩排;一整天我都在心里東想西想,繞在奇怪的圈子里;兜了半天,我猜–彥爸跟彥媽說我”要”轉學,算是給彥媽一個心理準備,但是他可能沒有想到我其實不打算聽他的話.問題是,彥媽知道彥和我是怎么回事嗎?我不敢肯定,但我比較傾向彥爸真的沒有告訴她我們的談話.可是,彥媽知道了會怎么樣呢?我在心里亂猜一通,有時恍恍傻笑,有時冷汗涔涔,但到最后,我腦子里的大字報停留在“我只希望你們兩個人都開心“這句話上. 我從胸中吐出一口氣;我真的非常希望她是說真的. 我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跟彥說;而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彥講過話了. 可是,彥沒有出現在彩排. 老師氣得要命,拼命打手機給他,可是他都沒有接電話.我心里有著惶然的不安;彥從來沒有放過音樂的鴿子,他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呢?他不在,我也沒有什么好彩排的,就只好離開了. 我一個人走在街頭,突然間,一陣潮濕的涼風不知道從哪里拂過來,有點像要下雨的徵兆.我的汗額,被這一股涼風掠過,宛如被輕柔的毛刷拂過.霎時間,彥的臉龐在我心底浮現;我的心緒激盪,不覺停駐了腳步;我取出手機,望著鍵盤發了好一陣子呆,終于十指顫抖的發了一個很短的簡訊:iloveyou,nowandforever. 我走到家門口時,赫然發現彥默默的佇立在路燈下. 突然一驚的感覺,好像在空無一人的深山中,一群鳥自頭頂振翅飛過,我不禁連身體都一震. 在路燈下,彥的雙頰燃燒著,瞳仁里有小小的火燄在隱隱搖動,看起來好像黎明的曙光.我看到他手上拿著他的手機. 他的雙眸凝視著我,直直朝我走來,他的腳步和移動的身形,彷彿柔勁但強力的撥開周遭世間的一切,奮力拼過阻攔而逆向前進;我的心胸好像氣球突然被充滿氫氣一樣,飄然直上天際. 來到了我面前的彥,伸出雙手來握起我的手,他呼吸的熱氣游暢在我四周,低聲但是清楚的說: “我們出柜好了.” 我幾乎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覺,心里激蕩著很多東西;心慌的迷惘和驚訝的欣喜交織在一起,我竟然感覺到溫柔的失措;曾經我迫切的渴望脫離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但是,現在我竟然有近鄉情怯的緊張,好像是婚禮前的最后一個晚上吧,我幾近神經質的啃著自己的指甲,在淡淡的夜里揪緊著心. 可是,當天色破曉時,我聽到自己心中奏出這次音樂會的曲子–貝多芬的”春”–我衝到鋼琴旁,音符從來沒有那般雀躍的流洩一身,我深吸一口氣,喉頭蠕動的東西讓我想要笑著喊出來. 彥和我決定在音樂會后向自己的家人出柜. 這天和往常的每一天沒有什么兩樣,彥和我各自去學校,進教室時,彥已經在位子上,他輕輕的抬起睫毛,一簇燦爛的小光在眼角像從來沒有被發現過的小星星一樣輕輕的閃爍著;快樂的心動輕舞在我心頭,我甚至覺得空氣中的氧氣比例變高了,不再感到垂死的窒息. 下午我碰到導師,她迎面走來,朝我涵意深遠的微笑著,我們擦身而過時,她非常小聲的在我耳邊說:“我很替你們高興,很佩服你們的勇氣.” 這話讓我大吃一驚;我是在幻聽嗎?我倏然停下腳步,回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導師也停下腳步,燦爛一笑,然后”你知我知”的朝我眨個眼.她回過身,往我靠近了兩步,仍然很小聲的說: “彥都告訴我了,他很開心,“然后她很鄭重的看著我,用非常誠摯的口吻說:“這是一條比較困難的路,你們兩人要互相扶持,知道嗎?” 我還是怔著,但仍然用標準師生對答來回覆;我點頭說”知道”. 然后,她用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特眼光看著我,低沉的問: “你要跟輔導室談談嗎?” 這句話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的,但是我感覺渾身不自在,我搖頭跟她說不用了.聽了我的回答,她停了一下,然后很快的露齒笑了一秒鐘,又把笑收回去,凝視著我,說:“需要的話隨時告訴我,不要等!”然后她就走了. 我愣在原地好一會,直到路過的同學無意間碰到我的肩膀,才彷彿被搖醒一樣;我無意識的攏一下頭發,轉身離開. 我的心里涌塞著一股難言的異樣感覺,但是又沒有辦法確切說出不對的所在;我想揮去那種感覺,可是它卻像滴進水里的油一樣,就那樣固執的凝聚著飄在水面,想不看到它都不行;硬要去攪它,可以把它攪散,但是不一會兒它就又自己聚集回去了;彥怎么會跟導師講呢?這對我來講是非常意外的;這么多年來,我們從來不曾跟任何人講過什么,而我覺得個性上彥比我還像堅決不開口的牡蠣;我覺得導師這個人很不錯,至少她的鼓勵表示正面的關切,只是–我真的不習慣跟別人講這些事-也許,在我們出柜后,應該要漸漸習慣,所以,彥是在”練習”?我不敢真的去問彥這回事;我只能解釋說,給彥找個合理的理由,也算是對他和我的一種交待吧? 因為彥星期四晚上沒有心情去彩排,星期六我們到老師的音樂教室去排練.“貝多芬”的”春”的鋼琴部份,我不知道已經練習了多久,可是我沒有辦法抓出那種”雀躍”的感覺,混亂的心情下,慌亂的手指在高低崎嶇的琴鍵上亂跌一通,聽起來像是莫名其妙沒有方向的無頭蒼蠅;曾經我覺得在這樣酷寒的心境下練”春”真的是無謂的虐待,但是,現在和彥一起彈奏的情緒完全不同了,彥的音符,彷彿跟隨著他躍動的脈搏,所有”生”的動力全部毫不保留的注入那暖烘烘的春天,我眼前幾乎看得見含苞的花朵和融雪后湍流的溪水,那種”生氣盎然”的感覺徹底激盪我的心靈,我看到彥的面龐浮現出醉然的紅潮,彥和我的音樂復甦在這極度的歡喜中,不可言喻的快樂在我心底律動著. 音樂會開始在下午三點,我們練習完一起去吃了午餐,然后到會場.是心情的轉變嗎?彥一直牽著我的手,微笑漾在他的唇邊.在后臺我們坐在一起隨性的聊著,然后,我們看到彥媽和彥爸一前一后的進到會場. 彥媽在門口停駐了幾秒鐘,迅速的四面望去,彥和我幾乎是同時間站起來朝他們揮手. 當我的目光接觸到彥媽的時候,我的心臟像是突兀的音符一樣,重重的岔聲一震. 彥媽踏著沉重而迅速的腳步,幾乎接近疾走的朝我們衝過來,黑漆得好似鐵銹的雙目中,漲滿了憤怒,激動,震撼,愕然,和痛心.我被這強烈的衝擊震撼著,茫然地放開了彥的手. 幾乎在同一秒,彥媽的手抓過彥的另一隻手,猛力把他拖過去,我可以看得出她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然后伸出食指用力的指向–我的背后,厲聲說出: “你怎么可以讓你兒子這樣對我兒子?!” 我猛然回頭;我mama就在我背后,她也是滿臉的震怒. 她也把我一把拖到旁邊去,我被她的扯力拉得踉蹌一下;當我正在穩住腳步時,我聽到我mama激怒的聲音: “什么叫我兒子對你兒子?!我正要問你!你這么熱心對我兒子,究竟是什么居心?!” “我的居心?!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把他塞到我家來破壞我們一家的名聲!你才是居心不良!”彥媽的雙手插上腰,咬牙切齒的說. “居心不良的是你!”我mama伸出食指來指著彥媽的鼻子:“這么多年來,你們一家把我兒子拿去當你兒子的玩物,我才要跟你算這個帳!” “什么?!”彥媽氣得額頭上青筋暴露.“是你兒子玩我兒子!” “哪有?!你不自己看看你兒子!那么娘娘腔,我早就懷疑他不對勁!” 我倒抽一口氣;我知道我mama事業蓬勃的一大原因是她這個人非常強勢,可是她會出口這樣的話,真是讓我意外萬分. 我看到彥的臉色倏然間變得雪白.彥爸的雙臂原本抱在胸前,現在一隻手抬起來去遮了嘴和鼻子,彥媽氣得連鼻孔都撐大,她張開嘴正要開口時~ “嘿,你們到了啊?有看到貴賓席的標示嗎?可以先就坐喔!” 鋼琴老師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我們身邊,她的聲音讓我們所有的人都驚得一震,我看到我mama和彥媽臉上馬上擠出應酬的笑容,連忙表示很快就會去坐了,然后鋼琴老師就點著頭微笑的離開,又去跟別的家長打招呼. 當彥媽確定鋼琴老師離得已經夠遠了之后,她馬上咬牙切齒的開口,音量雖然控制在限度內,但是她的憤怒是直上天庭: “我兒子是溫文!不像你兒子,根本就是個沒有家教的小混混!”然后她的淚水突然蹦出眼眶,聲音也在發顫: “我是什么樣的笨蛋,引狼入室幫你照顧這個,這個–“她的眼光射向我,嫌惡和鄙夷滿溢到幾乎將我淹沒.她恨不成聲的啐道:“不要臉的性變態這么多年!” 她這句話一出口,彥爸馬上拉住彥媽的臂膀,冷靜但堅決的說:“我告訴過你他會轉學,轉走就沒事了,你們不要吵了.” “我兒子才不是性變態!”我mama眼睛瞪到大過桂圓,雙手握著拳,全副武裝一般:“老師沒跟你講嗎?是彥去講他是同性戀!我兒子才不是!我才是笨蛋!讓我兒子去賊窩里這么多年!!” 然后我mama突然間一把用力的擁住我,一下子我被她把胸中的空氣都擠空了一般;她泣不成聲的揉著我的背說:“我對不起你,我要事業是希望給你好日子啊,沒有想到…我真是對不起你….” 我怔在那里,只覺得頭頂發麻,但是沒有辦法感覺到心跳;所以,我明白了,是老師分別打電話給他們!她怎么可以…..她究竟說了什么?她是怎么說的呢?!可是也許這都不重要,重點是聽的人是怎么聽,怎么解讀的.我簡直沒有辦法用普通的”莫名其妙”來形容我的心情,我直覺往彥看去,他的眉頭蹙著,一臉的困惑,眼睛在神色的悸動下,變得灰暗無光,他咬著下唇,好像呼吸都停止.我真的駭怕他會當場昏倒下去. “不!你不是對不起他,你是對不起我!”彥媽對我媽低聲的咆哮,握著拳,跺著腳:“我這樣子幫你照顧你兒子,你有沒有良心啊?!你不吭不哈的讓他在我家進出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你害人不淺!齷齪!齷齪!” 我mama把我掠到一邊,迎上前去,對著彥媽的鼻子低吼:“你要我講多少遍?!我兒子不是同性戀!難怪你把房間打通讓他們兩個睡在一起,齷齪的是你們!是你們!” 她們兩人”你兒子才是同性戀,我兒子不是”,“你齷齪,我倒楣”的一來一往,我的心里,如同走馬燈一般,過往的事情通通晃晃的出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問mama可不可以的事情,她的答案幾乎永遠是”彥媽說可以就可以”,或是她會問說”彥呢?如果他去的話你也可以去.”時時我媽會唸著說我要感謝彥家這樣照顧我,不然她沒有這樣的事業,我沒有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她出國回來,給彥買了東西,拿出來時才想起來”對厚,我忘記幫你買!”在彥家,彥媽把破掉的湯圓撈在彥的碗里,給我完整的.我沒有帶拖鞋,彥媽叫彥光腳,把拖鞋給我穿,然后第二天她跑去幫我買新的,叫我把穿過舊的還給彥…..一切一切相互的恩情和疼惜,就因為我們是同性戀,所以一筆勾銷,信任變成仇怨,善意變成欺詐.走馬燈的最后一幕停留在彥媽那句:“我希望你們兩個人都開心”,言猶在耳,但是….. 我覺得眼睛熱得可以噴出火來,我想從肺里喊出來,叫她們兩個都閉嘴. 這次是小提琴老師轉了過來,婉轉的說:“請去就坐喔,快要開始了!”然后他親自像趕羊一樣把一群家長都往貴賓席送去.他們似乎不愿意離開后臺,彥媽和我媽在走到門邊前,都不停的回頭看我們,不放心和不信任的憂慮罩得一臉,好像擔心把自己心愛的骨rou留給虎豹柴狼一樣. 在他們身影在門邊消失的那一秒,我覺得旁邊的彥身子晃了一下,我直覺的馬上抓住他,怕他就那樣倒下去.可是彥扶著我的肩膀,低聲但確定的說: “我沒事.” 然后,他古怪但悽涼的一笑,像是疲倦之極一樣的從胸中吐出一口氣,苦澀的說: “我沒有想到她們兩個會吵架.” 家長們離開后,后臺變得非常安靜,就算有幾個人在講話,但是聲音都很低,可是我覺得腦子里仍然被轟炸著剛才她們兩個人的對話,大聲到我以為火山就爆發在身旁. 我問我自己,都已經要出柜了,我有沒有想像過我mama知道我是同性戀時的反應呢?我有想過,我真的想過很多個版本,可是–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版. 突然間,彥發出一聲呻吟,然后他轉身就往后面跑去.我跟著他奔進廁所,彥像中毒發作一樣弓起身子,劇烈的嘔吐起來,我扶著他,感覺到他全身在索索發著抖,虛軟到幾近要癱倒下去.看到他這樣,我心里所有的難過都涌進眼眶,竟然抱著他無法自抑的哭起來. 然后彥摸著我的頭發,喃喃的說:“對不起,我不應該跟老師講的,是我害了你.” 我搖著頭,堅持的說:“不要這樣講,是我的錯,我根本就不應該想出柜的事.” 彥漆黑的雙瞳深深的看著我好一陣子,然后悽然一笑:“我希望真的有一個柜子,我們兩個人可以永遠依偎在里面.” 他頓了一下,喃喃的說:“就算是棺材也可以….” 他轉回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水龍頭里急流出來,不到瞬間就沖進下水孔.我望著這水,不覺怔了好幾秒.然后我捧了涼水,猛然把它擲到臉上. 我們兩個人都清洗過之后,回到后臺,找一個角落一起坐下.人影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但感覺像隔世一般的空白和遙遠.彥的身體貼著我,我可以感覺到他整個人都是冰冷的.我的腦中渾頓,思想也恍惚.每隔幾秒鐘,我媽和彥媽爭吵的那一幕就在腦中出現,然后我就會不自覺的顫抖.我們要怎么辦呢?我在心里苦惱的思索,但是思路在每個死角碰壁.彥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他感覺到我時不時的顫抖,于是他伸出雙臂環過我的身體,輕輕的把我攏過去.我也默默的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頭發,不時輕柔的蹭著他的發際. 倏然間,我猛然意識到,我們還會再有機會像這樣擁抱在一起嗎? 一陣激痛像一把長劍般拉過心房,我死命忍住疾涌沖撞的淚水,不敢再讓它們流出來. 然后,一個人影出現在我們面前,他大聲到超過平常的對我們喊一聲:“準備出場!” 我被嚇一大跳,抬起頭來怔怔望著小提琴老師,而發現他也正在用十分奇異的眼光瞪視著我們. 在茫然間,我突然發現我已經忘了要演奏這回事;我整個人都已經僵掉了,根本沒有辦法演奏.在旁邊的彥張了一下嘴,好像要講什么,但是一秒鐘內,好像他又改變主意了,然后他站起身,對我伸過手,我自然而然的牽過他的手,也站起身來.在眼角我看到小提琴老師錯愕的眼光,可是彥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然后他一手拿著小提琴,一路牽著我的手,走上臺去. 鞠躬的時候,我看到我們的爸媽就坐在第二排,跟往常一樣,他們的位子被排在一起.臺上的人看臺下多是暗的,可是我仍然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們嚴霜般的臉色. 坐到鋼琴前時,我覺得脊背上的冷汗被冷氣吹得冰涼,我低頭怔視著鋼琴鍵,恍然間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盤黑白棋局,已經走到過河卒子,全軍覆沒的地步;我看到自己的十指沒有辦法控制的顫抖著. 我聽到彥試了一下琴音,沒有回頭看我,然后就開始奏了,我馬上落手到琴鍵,可是他開始的第一個音符就慘不忍聽,接下來原本我們練習時非常輕躍的樂聲,變成轉速變快了的哭調,我的手指沒有辦法那樣流暢的在琴鍵上滑動,只是發出一串很奇怪的連續音符;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我們兩個人從來沒有奏成這樣過. 不到十小節,彥突然間停了下來. 我轉首望他,他仍然背對著我,雙手下垂著,琴和琴弓都無言的垂向地上,他的頭也低著.我覺得我的冷汗從頭發里流出來,眉毛快要擋不住而流到眼睛里.我看得見我們的兩個老師驚異屏息的表情. 整個大禮堂一片靜寂. 不知道多少秒過去,長得好似我們的一生,然后我看到彥舉起小提琴,重新架上.他回過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秒鐘,嘴角隱隱輕抿了一下,然后回過頭去,琴弓下弦,開始演奏. 升fa下音,拍子還沒走完,我就知道他在奏什么;那是巴哈的airoring. 我的心抽緊了一下;當初要練這首曲子,是彥和我的要求,因為彥媽帶我們去參加一場婚禮,現場演奏曲中有這一首,那樣優美細緻動人充滿愛意的感覺,讓彥和我都非常感動,所以回去跟老師說我們要練.這首不論是鋼琴或小提琴的部份都沒有太難,老師那時沒有把它列在本子里的原因是他們覺得我們還奏不出那種”感覺”,可是我們仍然央求要學,所以老師就也沒有反對. 我們兩人雖然都有學鋼琴和小提琴,但并不是每首曲子都各有練鋼琴版和小提琴版,可是這是其中一首我們兩個版本都有練習的,我們各自練好后,第一次合奏時是我拉小提琴,彥彈鋼琴,那醉人的感覺真的非常撩動心弦;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在彥家,在奏完這首曲子時,彥感動得抱著我說”我們結婚時也要奏這首.…” 想到這里,我的內心一陣絞痛. 因為喜歡這首曲子,我們一起奏過無數次,譜我們都倒背如流.我沉浸在幾乎是屬于我們的樂章里,手指輕柔的在琴鍵上撫奏著,感覺今生從來沒有過的專注.往事-隨著彥無限深情的琴音,如同流水一般緩緩流過我的身旁;我記得第一次跟彥回家時,他牽著我的手淡雅的笑,我記得在日本那夜躺在榻榻米上,彥的剪影在黑暗中飄然而至,多少夜我們幸福的相擁而眠,夢里只有彼此,我們在無人的游泳池里快樂的跳華爾滋,在電梯里短暫而深切的擁吻,巴黎”蜜月”的床上早餐,雙人淋浴中濕潤且帶著青草香氣的肌膚接觸,每一個擁吻時彥輕顫的睫毛,他澄澈如流水般盈盈的的明眸,握著我撫著我輕觸著我的溫柔的手,我們的吻,我們的擁抱,我們的音樂,我們的淚還有我們的愛….我像輕撫著過去心動的每一秒鐘一樣的觸動琴鍵,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周圍任何人事物的存在;彥和我,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里,用醉人心弦的音樂毫無保留的互訴鐘情,這種神秘的幸福,好像雨季的湖泊,在無人知覺的情況下漲滿了水,散發著悸動人心的光彩. 這忽然讓我想到,對于我們兩個人的合奏,老師很常用的評語是”天作之合”. 曲終–音符劃過最后一聲,倏然間,我感覺到心上那一根弦就此被截斷,我的心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墜落冰冷的井底,寒得發顫. 我怔在原位,但眼前伸來彥的手,我直覺地握過他的手,起身向觀眾敬禮. 狂烈的掌聲從觀眾席猛爆出來,好像四面掃射而來的機關槍. 我看到彥的爸媽和我mama同時從座位上跳起來,往不同方向擠出走道,疾步朝后臺奔去. 仍然和彥牽著手,彷彿茫然一般,我跟他往后臺走去.在我們進到布幔后的那一秒,彥停下來,輕挪過我的肩膀.我們面對面凝望著,彥深幽的眼睛深處有一小簇悲慟的火燄.驀地間,他迫切的擁過我,在同一秒鐘吻過我的唇. 悽然的酸楚讓我幾近窒息,我的雙臂緊緊環繞住他;這炙熱,纏綿,充滿煎熬,痛苦,和悲苦的吻啊,我嚐到口中的咸味,這是我們眼里流出的淚,心里淌出的血….我不禁呻吟著,抱緊著彥,恨不得把他崁進我的身體里….. 突然間,彥像被硬從我身上扯下的膠布一樣,被一股強力狠拔開來,怔然間,我看到彥媽兩眼通紅的狂瞪著我們,雙唇顫抖著: “你們…..!!!” 她的手舉到半空中,頓了一秒鐘,彷彿難以決定究竟要往哪里揮去,然后在彥爸的”不!”還只發出”ㄅ”聲時,彥媽手揮下去,正跑過來的我mama把我往旁邊猛力一拉,出口:“你敢?!”,但同時間彥媽的巴掌已經重重落在彥的面頰上,發出帶著回音的清脆響聲. 這一掌下,整個后臺驚得鴉雀無聲. 只聽到彥媽痛心疾首的頓足狂吼:“滾!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再被我見到!!….”然后她的聲音被襲捲在狂怒的嗚咽中. 我mama扯著我的臂膀,好像老鷹扣住獵物一樣,但是顯然她已經冷靜下來,簡短的說: “我不會讓他們兩人再見面,你放心吧.” 然后,她拖著我轉身離去. 我回過頭去,彥被爸媽兩人一人一邊的夾著,也正快步往另一邊出口走去.當我在心里狂喊著”彥~~~”的同時,他彷彿聽到了一般,也回過頭來. 臺前不知道是誰在演奏李斯特的愛之夢,柔情而動人心魄的樂聲中,彥望向我的眸子清亮而澄澈,帶著平時見不到的銳氣,他傷感的表情有點奇異,好像看到這個世間無法窺見的東西,而呈現出一種特別的冷靜,美麗,和優雅.我看到他無聲地用嘴型說iloveyou,iloveyou….一直不停的重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