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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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是情侶.”麥可突然低聲說出這一句. 我愣了一下,轉首過去看坐在我旁邊的麥可.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他已經從我的懷里坐起身,腿弓著,臂膀圈著膝頭.天色已近黃昏,紅色的天空上有形狀詭異的黑云,但是被馀輝的萬丈光芒照得幾近透明.從我的角度看麥可,他的身型被細絲的光圈描出外廓,可是他的面容卻像剪影一樣,是暗色且分辨不出五官和表情的. 我沉默了;不見得是不知道要怎么接口,而是….跟麥可講彥-雖然講起來是在地球另一面的另一段故事,可是,我仍然覺得這對他是一種傷害,而這真的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是因為雨后嗎?這個黃昏好像出奇的短;靜默的空氣,如果不是地球把太陽轉至將盡,真的不知道原來時間仍在走著.好一會兒后,麥可突然轉首望著我,困惑的問: “為什么不講了呢?” 我”呃~”一聲,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可是麥可注視著我,雙眼好像清澈見底的湖水一般,我不覺誠實的開口,說: “我怕你覺得….” 當我還在沉吟,想找出合適的字來說時,麥可的眼睛睜大了一秒鐘,然后仰首朝天朗聲笑出來.他一面笑,一面張開臂膀,把我摟住,在我耳邊輕輕的柔聲說: “桐,你對我太好了,你還會顧慮到我的感受!” 他把我放開,但是雙手仍持著我的肩膀,善解的雙瞳暖暖的注視著我,懇切的說: “桐,我很高興你有過刻骨銘心的感情,我愿意見到你有感受過那樣的幸福!” 然后他又把我擁抱過去. 我的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心里感動也感激他這樣細心和體貼;可是,這是一段”幸?!钡母星閱?胸膛里那一塊帶著苦味的東西升到喉頭,一時之間,我有難以呼吸的感覺;我不禁喃喃開口道: “其實,也不盡然如此…..” ** 現在想來,和彥在一起的日子,小學時代好像是最”無知”的,可是我不能說那不是一種”幸?!? “知”的分野點,是在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 我們學校有結交一個日本姊妹校,開音樂會時有請姊妹校的同學來參加,當時彥和我也有演奏,帶隊來的日本校長當場就嘉許我們演奏得非常好,說他們開音樂會時一定要請我們去參加,我們校長也當場答應了. 于是,我們收到邀請函,音樂會是他們學校畢業活動的一部份,日本校長指定我們彈奏馬斯奈的”泰依絲冥想曲”. 校長當面把這份邀請函交給我們,彥和我兩個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如果托大的說,演奏會我們已經經驗豐富,但是想到要一起去日本,就覺得真是無比的興奮;知道我們兩個人被邀請,我們的爸媽都認為這是”殊榮”,彥媽說,那乾脆趁這個機會在日本玩幾天,可是剛好那時我mama的工作很忙,沒有辦法離開,于是彥媽說她可以帶我們兩個人去日本,演奏結束后我們留下來,她帶我們去箱根拜訪富士山. 彥去過日本,很喜歡那里,我沒有去過,但是我相信彥喜歡的我一定也會喜歡.”泰依絲冥想曲”是我們兩個人都喜歡的,我們快樂的練習,歡喜的出國.在演奏會上,彥媽照例幫我們拍照片和錄影,我們在掌聲中鞠躬謝幕,然后啟程往箱根蘆之湖出發. 我們在黃昏時抵達蘆之湖;那是初夏,但是淡黃色的微風飄來陣陣涼意.湖面十分平靜,只有小小的波紋,富士山的倒影映在里面,絕美的景色充滿了我的胸懷.是演奏結束后的暢快,是空氣中帶著山峰上白雪氣息的沁心,彥和我兩個人站在湖邊,他牽著我的手,用腳尖去踩帶著透明小浪的湖水,我們兩個人繼續哼著美麗的”泰依絲冥想曲”,牽著的手隨著樂聲搖動,感到心情雀躍的快樂.突然間,彥腳底的小石子滑動,他踉蹌一下,我立刻抓住他,沒讓他跌到水里.在我們的臂膀互相扶住時,彥的面頰輕掃過我的臉龐,我的心里馬上揚起奇妙的蕩漾.在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發現我迅速的在他耳際吻了半秒鐘. 彥望向我,我不覺屏住氣.他臉上的表情,在一秒鐘內從詫異到?;蟮綔責岬较矏?我凝視著他,心臟竭力的狂跳著,直到他的嘴角漸漸上揚,眼神中流露出溫柔的情感,我才感覺空氣再度進入胸膛. 彥的嘴唇輕啟,我幾近忘我的期待著….. 然后彥的mama在后面叫我們;好像被蜜蜂螫到一樣,我幾乎是彈起來的回應她.彥迅速把我的手放開,然后往回跑去. 我已經忘了接下來是什么情景,只感覺到那種心神混淆的悸動;我知道我們坐船去游湖,太陽正在沉落,晚霞在天空燃燒著,一片如癡如醉的嫣紅把我像捲壽司一樣牢牢的圈在里面.在船上,彥沒有跟我講話,可是我們併肩坐在一起,我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傳到我身上,我全身火熱得好像喝了太多燙過的清酒,想跳進湖里游過暮色. 彥媽感覺到我們兩個人好像有點”怪怪的”,晚餐時,她狐疑的看著我們,問彥說: ”你們吵架了嗎?為什么都不講話?” 我甚至不敢抬頭,可是從視線馀光中我仍可以看到彥的眼睛閃動著一種說不來的奇光.他很快的搖搖頭,嘴巴抿得很緊,沒有講話.彥媽轉首望我,我把頭垂得更低,快要淹進醬油碟,鼻子里的芥末味讓我眼淚衝上眉角.彥媽頓了一下,好像自言自語一樣的說: “我看你們都累了,回去泡個溫泉早點睡覺吧,不要生病了.” 我們進了旅館房間,彥媽一面拉開紙門取出備用的枕頭和棉被鋪第三張床,一面叫我先去洗澡.我取了衣物順從的進到浴室. 這是一間標準的和式浴室,黑色的大理石地磚,在黑色凹進地面的龐大浴池周圍有一圈防滑的木格墊子.銀色的方型水龍頭注水是不可思議的快,我很快的在旁邊用蓮蓬頭洗完澡,然后滑進潤滑溫暖的溫泉. 我把雙臂搭靠在浴池邊上,終于放松的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我閉上眼睛,在湖邊時彥的容顏又回到我的腦海;我不知道心里如霧氣一樣迷濛的感覺究竟是什么;彷彿是徬徨,彷彿是迷網,彷彿是纏綿,彷彿是美夢…..我靜靜的浸yin在里面,不知道裊裊的溫泉氣息是不是讓我沉醉到失魂…… 因為,我聽到浴室的門聲,然后彥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 是熱水讓我的腦子缺氧嗎?我的心下是一片迷茫;站在霧氣后的彥沒有出聲,我只聽到衣服滑落的索索聲,和他的腳踩在木格上木頭受到重量的細細聲音.然后水紋激流,我感到那股熱潮涌上來;是彥跳進池里,朝我走過來.我不自覺地取回擱著的手臂,站起身來,視線沒有辦法離開他絲毫. 彥凝視著我,眼珠深黝烏黑,好像我們身下的大理石.激流波波急涌上來,彥的聲音彷彿從深山的幽谷中飄來: “我想你抱我.” 我好像受到催眠一樣,伸開雙臂.在觸碰到他微涼的身軀時,我感覺彥像受到微量電擊一樣輕顫了一下,旋即如閃電般他的雙臂揮上我的肩頭,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樣緊緊箍擁住我.我抱住他,腦中如霧氣一樣空白的瘋狂親吻他,從他的耳際,面頰,嘴唇,發間,脖子,前胸…..到所有的一切.我聽到水的蕩漾和潑灑聲,我聽到屋外風聲颯颯竹葉猛擊窗門.我全身的血液不知方向的拼命到處竄流,心臟好像被熱水燙到那樣激烈的狂跳. 然后,我發現我的吻里有咸味. 我怔然停下,望著彥. 他在笑著,仰著頭張著嘴無聲的笑著,好像壓抑一世的心情終于融解在這溫泉中一般,肩膀抖動,鼻翼抽觸,淚水恣意奔流而下. 是被溫泉燙到而過于亢奮嗎?那晚我睡不著覺,無可救藥的瞪視著微微透著光的紙門,心緒紛亂的奔走在不見天日的迷宮,筋疲力竭但無法控制自己的繼續狂亂尋覓.在彥媽的呼吸聲均勻沉著之后,紙門上突然長出不明形狀的黑影,然后落到我面前,迅速的鑽進我的被子里. 黑暗中,近在眼前的彥雙眼透出悠然的光芒. 那一夜,兩個十二歲的男孩,快樂的完成了我們的成年禮. ** 之后,我們在一張床上渡過很多很多夜. 我mama的事業,經過幾年努力打下根基后,開始進入蓬勃期;她的名片燙上金字,她的飛航里程數給她積到金卡.我mama常念著說她的事業之能夠飛璜騰達,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沒有后顧之憂,跟彥家吃飯時,我mama也時時表示感謝.她講的確實是事實,我真的沒有牽絆她些什么,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彥家在照顧我.她出差很多,不光是在亞洲,她也得去美國和歐洲,有一次她整個出差行程是從波士頓到紐約,到法蘭克福,然后去倫敦.她回到臺灣來時已經是四星期之后了,我見到她時,忽然覺得她的頭發都長了,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覺得你好像長高了.”. 我mama出差時,我就都在彥家過夜.我們上初中時,彥家把書房和彥的房間打通,變成很大的一間.在我們還是小學生時,彥媽曾為了我常在她家過夜,覺得不好總讓我睡地鋪,而買過一張上下鋪的雙層床.房間變大后,彥媽把雙層床處理掉,給我們一人添一張比較寬的單人床,還有兩張并排的書桌;如果是不相干的人看到這個房間,會以為彥家有兩個小孩. 書桌–我們的確是一人用一張的在寫功課,床–其實我們幾乎只有睡過其中的一張. 我剛回臺灣時,因為經過爸爸那一段,還有換環境的不安感,我覺得我對mama非常依賴,就連我媽晚一點點來外婆家接我,我都會心神不寧.幾年下來,我漸漸習慣新的生活環境和方式,也因為歲月的成長,我相信我有比較成熟獨立,心緒上也比較穩定.我知道我跟mama仍有那種”牽系”,可是,我不得不老實承認,我喜歡她去出差,她最好每天都不在家,這樣–我就可以跟彥守著那燃燒在深處的小小火燄,渡過一個又一個摯情的夜. 除了在日本,我已經忘記究竟誰先爬上誰的床,總之,只要我在彥家過夜,熄燈后,其中一個人就會悄悄的鑽去另一個床邊,另一個就會打開被窩,把過來的這個裹到一起,變成一個比較胖的繭.我想我們也許真的是過著情侶的生活;有的時候我們就只是互枕著手臂呼呼睡去,有時我們窩在一起小聲講很多話,有時我們熱情的互相探索,歡喜浸yin在浩瀚的情海,像衝浪者一樣,隨著每個波潮快樂的起伏. 上初中,好像是很多事情的分界點,其中的一項,是我們”身體”的改變.我們的生長素,好像被聲音跟小學不一樣的初中上下課鐘聲喚起一樣,突然就洩了我們一身;彥和我都在很短的時間內竄高非常多,我mama在出國前幫我們量了身高,但等她從英國回來時,買的褲子已經短到飄在鞋面上.不光是身高,我們的容顏也有改變,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我覺得我們脫離小學時那種”童稚”的樣子,而神情和外貌上,都已經是”青少年”的模樣了. 彥長成一個非??∶赖纳倌?他的白晰和細緻呈現著動人的幽雅,在他靜著時,他身旁的空氣也好像靜止不動般,只有他眼睛散發出的流光在那兒隱約搖曳著.他的笑,仍然只是那樣輕抿一下,輕垂下的目光映在他纖白的十指,可是那令人目眩神馳的感覺,跟他在樂器上散發出的強烈能量是非常接近的.他還是不太講話,可是當他開口時,內容好像別的同學訂正過起碼十遍的作業,條理分明且不疾不緩. 這樣的彥,我不知道男生怎么看他,不過以他都還是高票當選班長來看,我想,在我們這些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來說,彥給人整體的好感還是在那里.不過,以女生來講,彥在她們間產生的衝擊,大到像帶著外星活細胞的隕石,瞬間散發出的菌花,把所有的女生的心魂全部催眠,衷心愿意臣服在他身邊,只盼彥不經意間懾人心魄的一瞥. 我記得那時很多女生偷偷寫卡片給他,很多還是透過我,因為她們都很清楚我是一定會見到彥的.更多的女生向我要他的email或msn.每次我把那些粉紅色香噴噴的信封給彥時,他都那樣抿嘴,然后輕輕的低下頭去,帶著隱約的欣喜.在暗到幾乎要看不見彼此的被窩里,彥曾怯怯的,遲疑的問我會不會生氣啊?我不禁遲疑了一秒鐘;我妒忌嗎?我知道我沒有,可是那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怪異.我不知道要怎么表達,只有用半開玩笑的口氣,故意惡狠的從牙縫里說我痛恨,想把那些信統統撕碎然后吃掉.我聽到在黑暗里彥的鼻息一吸一吐的輕輕的笑,然后他的嘴唇就湊過來,不管是碰到我的眼睛還是鼻子還是額頭,總之他就那樣吻下去. 女生寫信或email給他,彥都會回,而且還回得那樣誠懇得體.有時彥會唸那些女生寫來的信給他mama聽,彥媽會笑得樂不可支,她最常講的評語是”哇!我初中時都沒有這樣!”彥也會唸他的回信給mama聽,彥媽聽了就會一直點頭,稱讚他回得很好.可是我覺得他寫的內容好像文字堆砌得很好,但是沒有多少感情的文章,要是我的話,我不會對那樣過于”冷”的回覆有什么感覺吧.不過,是初中女生的感覺還不夠敏銳嗎?還是反正偶像有回信就已經興奮得昏了頭,內容是什么都不重要?這我真的是不知道. 我說彥的回信”冷”,但是有來有回的互動仍然激起那些女生的熱情,彥在學校,儼然一屆偶像王子,所到之處,萬人爭睹.我們在初一升初二的暑假,和初二的寒假前各有過一次音樂會,當彥出場演奏時,尖叫和口哨的喝采之大聲,突兀的程度讓別的演奏者的家人和朋友錯愕;規定不可以在演奏時用閃光燈拍照,可是就有那么多情緒激動到不顧一切的女生拿著相機拼命猛拍一通,我覺得眼睛都快要被閃瞎了,雖然她們拍的不是我.更不要說奏畢時一大堆女生哄上來獻花,彥被淹沒到沒有辦法對觀眾鞠躬,我幫彥抱他拿不了的花,結果我下臺時是看不見路的,因為花也淹過我的頭頂. 對于彥這樣的–受歡迎–我承認我的感覺是很模糊矛盾的,我不妒嫉他這樣受歡迎,我也不緊張我有這么多強烈的”敵手”,我知道哪個眼神是”真”的,我知道每一個纏綿的夜不是夢而已,我也知道所有靈魂相扣的合奏源頭是起于何處.可是,沒有辦法安慰自己的,是我心底那種”被嫌棄的心酸”;我可以感受到身體里那些紛亂的荷爾蒙,但是我知道我的腦子還沒有被灼壞;我是同性戀,這種也許在我人生開始時就已經在那里的感覺,就好像我的生命一樣自然,雖然我不能說我沒有經歷過心緒上的衝擊.我很難講說我究竟認不認為這應該是個”秘密”,也許我應該說,重點不是我在不在意別人是不是知道,而是說這根本不關任何別人的事;不論我的”性向”是什么,我仍然是我,沒有任何差別. 而我說的”被嫌棄的心酸”,是我感覺到彥對于自己是同性戀的這件事,有很奇怪的掙扎和抗拒.我覺得他一面愛著我,一面又覺得這種愛是污穢的,于是把女生的愛慕當成假面,自己隱身藏在背后,好像遮掩自己見不得人的面目一樣;每次我看他在學校從東走到西時,都要故意繞到南或北,因為那邊有女生會衝出來叫他,對他笑,我就很受不了他;我覺得他企圖過份明顯的迷彩偽裝,等于是在說他覺得同性戀是可恥的,所以他要做的事不光是保持這個”秘密”,而且還要煞費苦心的做出另一套腳印,把獵人引到錯誤的路徑上,這樣他才會覺得安全,安心. 其實,女生的事情比較小,我覺得無論企圖塑造什么樣的形象,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我們見到的每一個人,難道都是他們”真”的一面嗎?恐怕也不見得,那彥要這樣搞法也沒有什么不對,只要他高興就好了.可是,如果他在架構形象這件事上,得要把我當成一塊踏腳石,那我就真的~很難以接受;我們這些同學,都是從小學,有些甚至是從幼稚園,在同個學校一起長大的,沒有人不知道彥和我兩個人的交情,可是,漸漸我發現,彥在學校里處心積慮的回避我;任何需要選組的活動,如果可以,他不會選在跟我一組,自由排隊時,他絕不會跟我排在一起.可是很不幸的是,我們兩個人身高沒有差太多,成績也沒有差太遠,要避開我,實在是太難了,于是,他的另一個動作是,如果我們兩人無可避免的得要在一組或是在附近,他就要躲到另一邊去,就算中間只隔一個人也好,總之就是不要在我身邊. 可是,沒人看到我們兩個的時候,彥就馬上判若兩人;比方說我們在廁所碰到,彥見四下無人,就馬上湊過來親我一下,或是體育課我們剛好掩在樹背后,他會伸手在背后攏我的腰際,更不要說有次不知道什么樣的福至心靈,他在我耳邊悄悄說去化學實驗室等他,于是我就去了,然后他在放著一堆泡在福馬林里的標本桌前捧著我的臉熱烈的吻了好一陣子;在這些時候,他的目光里都有那種閃亮的熱情和”非我莫屬”的專注,可是,那種熱力–卻烤得我口乾舌燥,頭暈目涔~ 我覺得他把我當成情婦;在人前把我撇得一乾二凈,人后卻又對我熱情如火. 我有這么見不得人嗎?他這樣,我覺得很傷心. 問題是,我不知道要怎樣讓他知道我對這種事情的傷心,因為我若是說穿這一點,那等于明擺的是拆他的臺,這樣他會既尷尬又傷心吧,所以我也不愿意.我不知道要怎么辦,但是時間仍然那樣過去,日子仍然這樣下去. 然后,漸漸我尋著了自己的安全城堡–雖然這城堡一直在那里,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那般感覺它的重要性的–就是我們的音樂. 我們仍然一起練琴–也許這是我們之間唯一沒有改變的事情;初中后功課漸漸吃重很多,我們做完功課準備完考試常常時間已經不早了,而且,通常我們兩個都已經累了,可是,當我們接觸到自己的琴,神奇的力量即刻注滿全身全心,一切世間的塵埃沒有辦法近身半分,我們像兩個像在另一度空間的仙子一般,毫無界線的悠游漫舞在音樂的世界里,美麗而婉轉,熱情而懇切,溫柔而清脆,悠揚而細緻,纏綿而悽怨……音符的起伏潺潺敘述我們無法言喻的心境和情緒,只有在那些時刻,我才感覺到我們可以毫無遲疑或憂慮的交換熾熱的感受和飽滿的情愛;我閉起眼睛,全心全意徜徉在流著我們生命精髓的音樂中,彷彿呼吸到全世界最后的一口氧氣般,虔誠地珍惜著;到那時,我突然明白,沒有和彥一起的音樂,我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 可是,這一把像懸崖邊上唯一一株小草一般的”生”的希望,沒有多少時候就被毒藥澆到,而在瞬間枯萎~ 那毒藥是-彥決定跟一個女生練習演奏雙鋼琴. 那個女生也是我們的鋼琴老師的學生,因為搬家,她才從別的老師處轉來沒有多久.初二寒假前那次演奏會她也有參加,據說她和父母對彥感覺驚為天人–我聽到這樣的評語,不禁嗤之以鼻;有女生不把彥當”天人”的嗎?那一定是在說笑吧?!那個女生比我們大兩歲,已經高一了,也是從小就學鋼琴,我記得她那天的演奏,她的造詣真的非常高,據說她想挑戰雙鋼琴,進入演奏的另一境界已經有一陣子了,所以她一直在找合適的伙伴.彥當然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之一,可是老師可能把我們兩個當成一”組”的,所以就沒有推薦彥,但既然那個女生點名,老師就把話帶到,而沒有想到,彥一口就答應了. 聽到彥的回覆,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呼吸也彷彿停住;我聽到身體里有玻璃掉到地上碎片四散崩裂的聲音. 沒有一個人對這件事有任何不同的意見;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人對樂器走上不太相同的路子;我比較偏向小提琴,彥則偏向鋼琴,但兩種樂器我們都還在繼續學下去.或許是因為彥偏向鋼琴,所以彥媽覺得彥嚐試新的空間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也可以跟彥彈雙鋼琴啊!如果他要練雙鋼琴,為什么不問我呢?以鋼琴造詣來說,我知道那個女生的程度在我之上,尤其她表現得很熱忱,這種伙伴理論上是可遇不可求.可是我…..老師覺得我跟彥搭檔已經夠久了,我應該試著跟不同的對象配合;算是安慰我嗎?他拍著我的肩膀說:“以你的表現,要找人跟你協奏很容易的!”天知道我不需要”協奏”,我需要的是彥!我眼睜睜的看著彥離開我們的音樂世界,欲哭無淚,萬念俱灰. 我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像受傷的小獸一樣,躲在角落里舔噬自己的傷口.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我仍然賴在彥家,所以我們還有僅存的夜吧.可是,我的冀望顯然非常不切實際,因為要跟那個女生練琴,彥的時間安排大作改變;放學后彥不再跟我一起回家,而每天都到鋼琴老師那里和那個女生一起練琴,原因是只有那里有兩臺琴.他們練完都滿晚的了,回家彥就只是很快的吃晚飯,而同時間彥媽都叫我去洗澡.之后我應該練琴,但彥得要做功課.練完琴,如果我mama在家,我就該回去了,那時彥一定是還在唸書.我媽如果不在,我要在彥家過夜的話,彥媽就會催我去睡覺,那時彥就會去洗澡,同時把書搬出去,洗完澡后在飯廳繼續唸到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人在彥黑暗空洞的房間里入睡讓我非常不習慣,尤其那個房間里有彥的氣息,可是沒有他在我的繭里,我真的是發狂的受不了.有一天晚上我真的沒有辦法再忍受,起來偷了一件彥的隨便什么衣服,塞進被窩抱著它硬閉上眼睛,可是那種感覺好像抱著一條蛇褪的皮一樣,作嘔的感覺讓我厭惡自己,我一個人在被子里哭到彥捏手捏腳的進房間;他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睡著,沒敢過來找我,我不知道在賭哪門子的氣,不肯過去他床上,就這樣,我渡過惡夢連連的夜,早上眼睛泡腫,眼下紫黑. 我的音樂也是一個災難;跟彥在一起的時候,一首曲子我們兩個人常各自練習三個版本:獨奏,我伴奏他,他伴奏我,只是獨奏和被伴奏的版本通常沒有多少差別.沒有彥,我的老師說這樣也好,因為我只需要練獨奏,多出來的時間我可以多學幾個曲子.問題是,心神的混亂,我根本沒有辦法練習,剛開始亂腔時,我老師還打趣說我的繆思不在了,我失去了詮釋音樂的靈感,可是漸漸他開始對我的表現感到不滿,他認為我不用心不認真,有興致時他鼓勵我,給我打氣,我讓他氣不過的時候,他就叫我乾脆不要學了.沒錯,我的確不是很想再學下去了,難聽的琴聲像我莫名其妙的人生,我仍然在那里茍延殘喘,但是我可以不需要學什么琴不是嗎? 可是,我連講說我不要學的膽子都沒有;每天晚上,我仍然在彥媽的催促下幽幽奏著嗚咽一般的琴聲,發洩我心底的哭泣.那種絕望的尖吼,連彥媽都會問我說”你是怎么啦,怎么奏成這樣?”. 我知道,就算在另一層樓,彥不是完全聽不見我的琴聲,只是他從來也都沒有說過什么.我偷偷去聽過他和那個女生練琴,他們彈得很好,但那是技巧上,音樂上,他們根本沒有呈現出什么.也許我應該竊喜?可是我討厭彥這樣糟蹋自己,而且連我一起糟蹋;我不明白他拖垮自己和我的目的是在哪里,他倒底知不知道,無論他做什么,都改變不了命運註定的事實. 然后,不久之后,我有了第一趟的女生遭遇. 我跟彥不一樣,當然不是女生把我當偶像的那種遭遇;事情非常簡單,我們班一個女生要開始學小提琴,因為她和家人去聽過我們的演奏會,所以她爸爸說買琴的時候找我一起去,這樣我可以稍微幫她看一下.這種事為什么不找彥?可是我甚至懶得問;也許她要等彥的話,得要抽個號碼牌,然后等到地老天荒吧.我覺得我對琴已經灰心到沒有辦法見人了,但是這樣的事情我好像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于是一天放學后,她爸爸來載我們去樂器行.本來我想說只是去買個琴就回家,結果她爸爸很客氣,買完還請我去吃飯,等到他送我回去時,已經超過九點鐘了. 那天我mama不在家,我應該是回彥家,不過因為順路的關係,我在我家的那一面下車.我下車后,那個女生還從車窗伸手出來對我搖,大聲說”明天見!”,于是我也跟她搖手大聲回她”明天見!”.車子離開,我放下手,往面前斑馬線的紅綠燈看去,打算過馬路,但是,我竟然看到彥踏在斑馬線上往我走來,眼睛只盯著我,完全不管擦身而過的汽車機車. 他走到我面前,在路旁7-11紅紅綠綠的招牌燈下,他的臉色看起來是青紅不定的陰鬱,胸口起伏著,鼻翼隨之掀動,在那充滿怒氣的目光中,有一種心亂的悲痛,他咬著牙,低聲但是很清楚的說: “你喜歡女生是不是?!你現在決定跟女生在一起是不是?!你開始討厭我了對不對?!” 我完全不可置信的瞪著他;他跟我講這種話?!我想也沒想,衝口而出: “我跟你講這話才對你跟我講這種話?!” 彥盯著我,繼續憤怒的喘著氣,然后我看到他的淚水漸漸溢滿眼眶;他抬起手來,我以為他會伸手抹淚,結果他是一拳朝我臉上揮來. ** 我感到身體震了一下,然后麥可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什么?!他打你?!”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身體斜倚在麥可身旁,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天已全黑,被午后雷雨清洗過的天空像一片超大的黑色水晶玻璃,晶亮得透明,滿天的繁星彷彿就近在眼前,閃耀著寧靜祥和的光芒.空氣中帶著水氣的青草氣息讓萬物感到神清氣爽,四面都是快樂的蟲聲蛙鳴. 麥可坐直著身子看著我,眼神里透露著為我不平的氣憤. 我抬眼看他,不知道要說什么.我低下頭去,手指無意識的在身旁雨水積成的小潭中轉著圈圈,不知不覺的喃喃道: “他打我,他自己比較痛吧?” 麥可望著我,眼睛里千言萬語,可是,幾秒鐘后,他放棄的從胸中嘆出一口氣來,一把摟過我,厚實的大手溫柔的撫著我的頭發,疼惜的在我耳邊輕聲說: “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打你的.” 這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讓我有泫然欲泣的衝動,胸中鼓脹著一些東西,一直往頭頂衝去.我抬眼望著麥可,他的大眼睛里盛滿關懷和疼惜,專注的神情停留在他的臉上,一語不發的瞅著我. 我咽下一口口水,雖然有點困難,但仍然說: “那真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已經不需要在意了吧…..” ** 練鋼琴的人有這種手勁嗎?我到那天才算是真正領教到.我或許跟彥差不多高,但我起碼比他多五公斤以上,可是他一拳把我打到往后倒退幾步,踢到7-11門口的大垃圾桶而連人帶桶滾倒,然后彥仍舊撲上來.我的背后就是店面的落地玻璃,一時間,我明白如果我閃開,他的拳頭就會落進玻璃,那他的音樂生命很可能就此毀了,于是我只好再硬接住他一拳,然后趁勢攔腰抱住他,在眾目睽睽下,把他拖到旁邊的巷子里. 彥一面像發狂了一樣的嘶吼,一面拼命的掙扎.我把他頂在墻上,死命扣住他的雙臂;我不想挨打,也不想他毀了自己的手.我不知道我這樣把他抓著有多久,只記得最后他掙扎得僵硬的身體終于軟下來,于是我放開他.彥跪倒在地上,發出受傷的獸一樣慘烈的哭聲. 過份的使力讓我週身疼痛,我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的喘著氣.直到感覺到口腔里的刺痛,我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眼淚和鼻涕流進關不上的嘴巴,混著血一起從嘴角流下來. 看到我那個樣子,彥跪著用膝蓋挪身過來,一把抱住我,崩潰的大哭,混亂的喊著,聲音嘶啞且模糊,一直心痛的重覆: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 我癱在那里,抱著彥,嘴巴像麻痺了一樣,沒有辦法講出半句話來.我把他的手拿過來檢視,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我把他的手放下,從胸中放下一大口氣來. 我不知道我們在那小巷的地上抱著哭了有多久,終于彥用雙手捧著我的臉,雙眼紅腫的凝視著我,歉疚擔憂萬分的說: “你嘴巴里的洞破得滿大的….” 我用舌頭舔了一下,只覺得咸咸的麻麻的,卻不會痛,不過我的確有舔到一個洞,應該是拳頭上來時嘴巴里面被牙齒敲到,所以破了個洞吧.我看一下錶,已經快九點半了,我們兩個人從來沒有在外面待到這么晚過,再不回去彥媽說不定就要報警了.我撐起自己,扶起彥,勉強說: “回去吧.” 彥順從的跟我一起往馬路上走,好像扶病人一樣的攙著我;我們兩個人不知道是誰在一柺一柺,總之我們那樣互相牽扯著也過了馬路.我一路拼命想我們搞成這樣,待會兒要怎么跟彥媽交待,可是死都想不出個頭緒來.在走到彥家電梯口時,我不禁轉首問一直沉默著的彥: “我們要怎么跟你爸媽講啊?” 彥望著我,一臉茫然的樣子.天哪我沒有想到他都沒在想究竟我們要怎么脫身. 電梯門開,我們走進去,看到迎面而來的鏡子,我大吃一驚;我們兩個人的樣子–真的是夠糟糕的了!六樓的距離真的是很短,電梯一下就到了.我正在打算說看有沒有辦法溜進浴室,洗乾凈后溜進房間,希望明天就看不出來了…..,結果電梯門一開,彥媽竟然就站在門口! 她看到我們兩個,愣住了兩秒鐘,然后發出一大聲尖叫,回音在樓梯間彈上頂樓和地下室又彈回來.她一面跑回家門一面大叫彥爸.彥爸光著上身跑出來,迅速的檢查了我們兩個,冷靜匆促的說: “我要帶你上急診室!”他的眼光是朝我來的. 一聽到這話,彥馬上又哭起來. 彥爸很快的穿了衣服拿了車子的鑰匙,然后我們四個人都上了醫院.第一遍被問說我的嘴巴里是怎么破成這樣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旁邊的彥全身都在發抖,而彥爸和彥媽都用審慎的眼光盯著我.我知道我的臉腫到不堪,因為我若將視線朝下看的話,可以看到自己的左臉.我半張著嘴,“哦~”一聲–我是真的沒有辦法講話.然后彥爸和彥媽把視線轉向彥.我看到彥的下唇發著抖,眼眶又紅起來.于是我只有勉強唔著說我走路撞到電線桿.彥爸和彥媽的眼睛都瞪起來,但我看到彥爸把彥媽擱在椅子上的手背輕拍了一下,大概是表示他們暫時放棄拷問了. 我的嘴巴里被縫了八針,縫的時候,彥媽把臉埋在彥爸懷里,時不時探出來看一下,然后憐惜的搖頭嘆氣,再躲回去.彥勇氣十足的留在我身邊,可是我可以看得出他臉色慘白,快要暈倒的樣子. 在回程的車上,彥媽憂心忡忡的說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媽交待;兒子待在她家,結果傷成這樣….我已經累得快要睡著,但是心下已經冷靜多了,我簡單的跟彥媽說,我媽要七天后才回來,到那時我的傷口應該已經長好了,或至少臉沒在腫,也看不出來了,所以這事我們就不用跟她提了. 我聽到彥媽松了一口氣的呼氣聲.在暗夜的車里,她伸過手臂來把我的肩擁了一下,然后她又嘆了一聲. 回到家,彥媽就叫我去洗澡,還問我說需不需要幫忙.我搖搖頭,進浴室去把自己清理乾凈.經過這一場,我已經疲倦到極點,而且可以感覺到止痛藥正在全力把我拖進一個黑洞里,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神志卻是無比的清晰,心情也是近來從沒有過的冷靜;我躺在床上,關了燈,在黑暗中,我的腦中像放快了的走馬燈一樣,所有的事情都一幕一幕出現到我眼前.像看電影一樣檢視過這些日子,我逐漸明白,在我同情自己當彥的”情婦”的同時,他很可能也為了建造和維持那些傀儡碉堡來躲避自己而筋疲力盡,所以心力交瘁的一觸即發.我們究竟為什么要活成這樣呢?我們只是相愛而已不是嗎?像天上比翼的鳥,像水里互相追隨的魚,像一起躺在冰山下曬太陽的北極熊~為什么我們不能像天下別的動物那樣自然的相愛,而要挖個坑把自己埋在里面,愛到不見天日,愛到窒息而亡? 就在這個時候,我聞到洗完澡的彥的味道;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進到房間,行動是體貼的輕緩,想是怕吵醒我,但是,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身影的周圍織著遲疑和企盼的微亮光邊. 我邀請的掀開被子. 帶著幾許怯然和歉然的遲疑,鑽進來的彥身體涼涼的,我馬上擁住他,他順勢把腿靠過來,我就用我已經在被子里溫暖了的手輕柔的來回撫摸著他,希望能給他溫暖.洗過澡后的彥皮膚非常細緻,清新的感覺,好像裝在水晶器皿中的新鮮水果,或許還帶著幾許水氣.我的心神霎時顫動如琴弦,在腦中奏起蕭邦noeop.9no.2,悠揚娓婉的旋律宛若初夏的涼風,音符的躍動彷彿迎風點頭的太陽花,我全心全意的徜徉在這傷痛帶來的甜蜜中,感到無比的幸福,就好像薄荷一樣,是那種帶著沁心甘涼的幸福. 我忽然想起來,我已經很久沒這種感受了. 于是,在彥的唇靠上來的時候,我在心里下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