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何硯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兜轉。

    離開韓氏后，他本打算回飯店補眠，為了趕在最初預定的期程內完成整部廣告，他已經連續熬了一星期，一天睡不到兩小時，精神分明疲憊至極，他卻氣得半點睡意都沒有。

    他就不該裝模作樣，不該聽她的話走。

    他就該掐死韓夏這該死沒良心的女人。

    十年前還得丟下他暗自離開，十年后已經能當著他的面叫他走，多么驕傲的成長。

    他就是犯賤，才沒事給她機會反悔。

    他就是犯賤，才會連這種時候都還對她寬容。

    但這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的一個星期，他不會再放過她，如果她再敢躲一次，如果她再敢要他走一次，甚至，如果她在喊他knight先生一次，他不會放過她。

    車子繞出圓環后，前方路口燈號轉變，何硯放開油門，輕踩煞車，屈肘支著額看向窗外。路旁是私立的外語實驗小學，暑期開了些才藝課程，許是過了放學時間，校門口只剩零星幾個人影。

    紅燈倒數十秒，何硯認出了校門邊的嬌小身影。

    眸光倏凜，燈號轉綠，他在下個路口回轉，把車開到了校門附近的臨停區?？?。

    「芮芮，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韓以芮循聲抬頭，看見他就提起了笑，「叔叔，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购纬庉p笑，蹲下身與她平視?！改阍趺匆粋€人在這？」

    「我來學校上鋼琴課，今天是于晴阿姨要來接我，可是她剛才打電話來說她在路上遇到車禍，要晚一點才會到?！剐⊙绢^慢條斯理地解釋，語調沒有任何不耐，似乎對這樣的情形見怪不怪。

    何硯輕頷首，「你什么時候下課的？」

    「四點半?！?/br>
    男人抬手看了眼錶，眉宇輕蹙，已經五點了?！赴⒁套屇阍谶@里等她，是嗎？」

    韓以芮點頭，伸手指了指設置在另一邊人行道上的家長接送區，「阿姨原本叫我在那邊等，可是太陽好熱，所以我就躲到樹陰下了?！?/br>
    何硯莞爾，摸了摸孩子的頭，「辛苦你了?！?/br>
    「叔叔，你怎么在這里？你來附近辦事情嗎？你等一下要忙嗎？」小丫頭終于找到個人可以說話，試探地輕勾了勾男人的指頭，一連丟了幾個問句確認。

    「叔叔沒有事情要忙，只是路過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在這，就過來找你了?！鼓腥巳鐚嵒卮?，牽起了孩子的小手。

    見男人主動牽住自己，韓以芮心里驚喜，卻又不敢張揚，最后只是靦腆地抿起了笑，軟聲發問：「那你可不可以在這里陪我等阿姨來？我一個人好無聊?！?/br>
    何硯彎唇，溫聲應允：「好，叔叔在這里陪你?！?/br>
    「那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得到肯定答覆，小丫頭也稍微放開了心胸。

    「可以?！?/br>
    「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媽咪是大公司的老闆，每天都好忙，常常不能回家給我唸故事、陪我睡覺，叔叔的工作也很忙嗎？會不會像我媽咪一樣常常不能回家？」

    「叔叔是戰地記者?！购纬幉艅偞鹨痪?，小妮子就接著追問：「什么是戰地記者？」

    「就是在有戰爭的地方做採訪、拍照片、寫報導的記者?！?/br>
    「那不是很危險嗎？」

    何硯抿笑，「有一點點，但叔叔跑很快，所以危險找不上我?！?/br>
    「那你是不是也不能常?；丶?？」

    「嗯，有工作的時候要住在外面，不能回家?！?/br>
    「那你不能跟我媽咪在一起，這樣你們兩個都不回家，還是沒有人陪我，不好?！鬼n以芮皺著臉搖了搖頭，語氣有些嫌棄。

    何硯失笑，「你為什么覺得叔叔想和你媽咪在一起？」

    「因為上一次跟叔叔吃飯的時候，我發現叔叔提到我媽咪的名字的時候笑得很開心，眼睛像星星一樣會發光?！剐⊙绢^甜聲解釋，男人低笑，伸手想揉她的發，她又說：「跟紹航叔叔看著媽咪的時候一樣?！?/br>
    「??」

    何硯一頓，笑容僵了。

    「啊，叔叔不知道紹航叔叔是誰對不對？」小妮子天真以為他這反應是困惑，熱心介紹：「紹航叔叔是媽咪的好朋友，我跟媽咪還住在美國的時候，紹航叔叔常常來家里給我做飯，媽咪忙的時候也都是叔叔陪我玩的，我第一天去上幼稚園也是叔叔帶我去的，聽媽咪說，我小時候的臭尿布也是叔叔換的?！?/br>
    「后來叔叔因為工作的關係先回來臺灣，但每個月都還是會飛到美國看我跟媽咪。有一次叔叔拿著花跟媽咪求婚，說他好喜歡媽咪，想跟她永遠在一起?！?/br>
    「我那時候好開心哦，想說終于要有一個爸比了，誰知道??」語音半噸，小丫頭垂下眼，扁了扁唇，語聲裹著nongnong的失望?！笅屵渚芙^了叔叔，叔叔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么辦，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br>
    見孩子失落，何硯眸光半暗，半秒后又重新揚起笑容，輕摸了摸孩子的頭?！杠擒?，你希望紹航叔叔可以當你的爸比，是嗎？」

    小丫頭抬眼看著他，先是點了點頭，想了幾秒，又搖了搖頭。

    「這樣，」男人學她點頭再搖頭，「是什么意思？」

    「我喜歡紹航叔叔，所以如果他可以當我的爸比，我會很開心?？墒菋屵洳幌矚g紹航叔叔，如果他當我的爸比，媽咪會不開心，我不想要媽咪不開心?！?/br>
    「那你覺得媽咪要怎么樣才會開心？」

    韓以芮抿著唇沒答話。良久，低聲囁嚅：「只有我真正的爸比回來，媽咪才會開心?？墒菋屵湔f，爸比不會回來了，媽咪說她傷了爸比的心，所以爸比不會回來了??」

    小丫頭拉住了男人的手，眼里全是淚，卻死命忍著沒有掉。

    「叔叔，如果我幫媽咪的忙，我有可能把爸比找回來嗎？我想要把爸比找回來，讓媽咪可以不要再偷偷躲起來哭了??」

    「我也想要??把爸比找回來??」

    最終，孩子的眼淚還是沒能藏住，潰決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