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金陵市井人家 第36節
“愈哥兒,你字什么?”沈意歪著頭,好奇地問道,林娘子熱切的眼神更是藏也藏不住,只是比沈意晚說了一步,就連沈昭,分明什么也聽不明白,同樣的也用漆黑的眼珠子看著。 “退之,夫子為我取字退之?!敝x愈起身整理好儀容,對著采薇巷的方向遙遙拱手致敬,這才繃著臉,嚴肅的說道。 “真好,我家愈哥兒長大了?!绷帜镒釉僖踩滩蛔?,眼眶中的淚珠兒就這么掉了下來,笑中帶淚。 一時飯畢,沈昭已經困得頭直往下栽,韓薇娘又一次將沈昭的頭扶?。骸罢迅鐑旱剿X的點熬不住了,我和你阿父就先家去,意姐兒在這里幫你干娘將房子收拾干凈再回來?!?/br> “好哩,阿娘別擔心了,放心家去哩?!?/br> 待沈家人走了后,沈意便挽起袖子,和謝愈一道幫著林娘子將這一室的狼藉收拾妥當。 盡管只是幾步路的距離,謝愈也不放心地跟在沈意身后送她回家,聽著身后的腳步聲,沈意心里格外踏實。 在自己大門前站定,沈意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筆袋:“愈哥兒,這是用這段時日里我自己織出的布做成的,粗麻布比較粗糙,但很是耐磨,你平時用這裝筆也不用心疼?!?/br> 謝愈愛惜地摸著,這粗麻筆袋是他用過的最簡陋一個,又是他覺得最貴重的一個。 摸著筆袋,謝愈心中一片guntang,周夫子白日里說以后的路沒人能伴,但并不是如此,自己有阿娘,有意姐兒,這一路上不會孤獨。 將筆袋愛惜地收好,謝愈柔聲道:“意姐兒你放心?!?/br> 月兒調皮的從云見探出腦袋,徐徐灑下清輝,照著這一對小兒女的背影,格外契合。 此后的日子里,沈意依然跟著韓薇娘學習織布,而謝愈則進了官學開始學習,在短暫的適應后,謝愈在官學里也嶄露頭角,得到了夫子們的注意和頻頻稱贊,就連那些原本不服氣的人,和他比試了幾次后,也是心服口服。 這時的謝愈,說句天之驕子也不為過,學業順利,師長喜愛,同窗嘆嘆服,阿娘慈愛,還有隔壁小青梅隔三差五的投喂,日子真真滋潤的不行。 但有句話是這么說的,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又有一句話叫水滿則溢,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認為謝愈日子過得太順遂,要為他的路平添波折。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謝愈的字來自于韓愈,玻?這個梗來自于看過的明代文人真事,這幾天忙著搬家,更新晚了,謝謝支持 第62章 古人云, 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里的江南草長鶯飛,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桃花迎風綻蕊、山茶熱烈盛開, 玉蘭香飄十里,一年里最美的光景都在此刻了。 春意融融, 鳥聲啾鳴, 在這春和景明的日子里, 謝愈再次在縣學的月度考核中拔得頭籌,順利地領到了這個月的獎勵。 考試的獎勵是六兩銀子,再加上縣學里每個月的補貼四兩銀子,正好是十兩銀子, 謝愈從教諭的手中領過銀元寶,小心地放在荷包里, 貼身收了起來。 夕陽漫天, 倦鳥歸巢,縣學也散了學, 當地的學子可以歸家了。謝愈摸著懷里的元寶, 滿足的笑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領到如此多銀子, 考過童生試后, 按照廩生每月能領四兩銀錢, 但這銀兩都不夠他一個月的筆墨,更別說其他花銷了,這次領了銀錢, 可以給阿娘去買上些補藥, 好好補補, 再剩下錢,還能給意姐兒買個頭花。 不知想到了什么,謝愈臉紅了,樂了起來。 “愈哥兒,你又贏了一次,”趙澈從身后追了上來,拍著謝愈的肩膀說道。 是的,就是趙澈,盡管和謝愈的比試輸掉了,但他的學識在金陵城里還是數得上名號的,也很順利的考過了童生試,并考上了庠生,在縣學里和謝愈成了同窗。 “承讓,承讓?!敝x愈收起臉上的笑意,溫和的向趙澈謙讓。 “先讓你一次,下一次我可不會輸哩?!壁w澈心情復雜地看著謝愈,終于還是不服輸地說了出來。 “拭目以待?!敝x愈依然云淡風輕。 “愈哥兒且等著吧?!壁w澈抬起頭驕傲地說道,盡顯少年意氣。 “走,醉仙樓新來了個大廚,做鴨子很有一手,去吃席慶祝你最后一一次第一名?!鄙倌耆说钠饩拖穸嘧兊奶?,一時晴一時雨,剛剛還是滿臉的不服輸,轉眼又搭著謝愈的肩膀,摟著他要去酒樓。 “承趙兄厚愛,家母還在家里等待,不能讓她擔心,等下次有機會請趙兄?!敝x愈再次拱手,和氣的拒絕了。 “可惜,這么好的鴨子,愈哥兒沒福消瘦嘍?!壁w澈一聽,也不糾纏,揮著手瀟灑離去,徒留謝愈在心中琢磨,醉仙樓的鴨子,待旬休可以帶著阿娘和沈家一家人去吃,就用剛發下來的獎勵。 帶著笑意,謝愈滿心歡喜地走上了回家的路,鳥雀聲聲嬌啼,柳枝搖曳著柔軟的腰肢,濃郁的花香順著春風迎面而來,一路的花香鳥語,很是鮮妍。 然而這一切的美麗色相,全然斷在了謝愈進門的一瞬間。 “阿娘,我回來哩?!?/br> 剛推開木質大門,謝愈便迫不及待地呼喊起來林娘子。 然而每日都會在堂屋里等待,聽見謝愈腳步聲便迎上來的林娘子,今日里卻沒有出現。 可能是在房間里忙著哩,謝愈如是想著。 帶著顯擺的心,他腳步輕盈地從堂屋找到廚房,又找到臥室,卻只見到林娘子躺在地上,面如金紙,臉上全是虛汗。 “阿娘,阿娘?!敝x愈慌亂的叫了兩聲,林娘子絲毫沒有反應,只從口中逸出幾聲微弱的□□。 謝愈頓時慌了手腳,一時間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急急忙忙的跑上前,試圖將林娘子搬上床去,但一碰到林娘子的身體,痛呼聲霎時變大,他的臉也瞬間變得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滾滴下,一時間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突然,謝愈好似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同手同腳地跑了出去,慌不擇路中還被門檻絆了一腳,也顧不上被擦破的皮了,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猶豫地往外跑。 此時的沈家,哺食將將上桌,沈榮剛拿起竹箸,夾起了春日里的荇菜,尚未入口,便聽見了大門被急促的敲響。 “來哩?!鄙蛞庵鲃臃畔铝送肟?,小跑著跑去開門,聽著敲門的聲音,必定是急事,可不能耽擱了。 門一打開,便看見慘白著臉,虛弱靠著門墻的謝愈,平日里干凈整潔的青袍沾上灰塵,膝蓋手肘處還破了幾處,透過磨破的洞,隱約能見到絲絲血痕。 “愈哥兒,這是怎么了?”見到謝愈這狼狽的樣子,沈意驚呼出聲,心下惴惴不安,忙拉著謝愈:“快進來收拾一下?!?/br> =誰知道謝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并未順著她的力度進去,沈意疑惑地看了過去,謝愈扶著膝蓋大喘著氣,斷斷續續說道:“阿娘,阿娘病了?!?/br> “林娘子病了,很嚴重嗎?”這是聽見沈意驚呼走出來的沈榮和韓薇娘。 “阿娘在地上,我叫不醒她了?!敝x愈倉惶說道,眼神里是滿滿的不安。 “怎么會?!表n薇娘震驚不已,焦急地看著沈榮。 “愈哥兒你先穩住,現在你得撐起這個家,我去濟民堂找張神醫,薇娘你去謝家搭把手?!鄙驑s最先鎮定下來,說完便回房間里取上銀子,大步流星地去了濟民堂。 韓薇娘將沈昭往沈意手里一塞,說了句看好弟弟,便匆匆去了謝家。 聽了沈榮的一番話,謝愈終于有了主心骨,出逃的理智總算回來了,但也來不及和沈意說什么,只是在她關心的眼神里,跟著韓薇娘離去。 沈意抱著沈昭,一時進退兩難,既關心林娘子的狀況,又放心不下沈昭。 想了想,沈意很快便做好了決定,趕緊抱著沈昭回了房間,用盡了渾身的解數,將沈昭哄睡。 好不容易沈昭終于睡著了,沈意邊輕輕摸著沈昭的背脊,哄著他睡的更深,邊豎起了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級,沈意心急如焚地等待著,終于聽見了幾聲狗吠。 確認了沈昭睡得很熟,一時半會兒不會醒后,沈意又轉了一圈將家里的明火全部滅了,這才鎖好門走了出去。 鎖上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沈榮帶著張神醫匆匆而來,春日里白日不短了,現在正是家家戶戶哺食后吹風閑聊的時候,見到行色匆匆的兩人,忙忙問了起來,沈榮一時被絆住了腳步。 “張神醫,您跟我來?!鄙蛞獯嗌恼f道,豆蔻年華的少女如柳枝般細長,就這么站在巷子里,生生襯得這巷子都明麗了幾分。 但此時的張神醫也無心留意她到底是什么形容了,忙跟著沈意走進了謝家,留著沈榮向街坊解釋。 謝家里,林娘子依然躺在地上,韓薇娘直奔臥房,顫抖著伸手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感受到微弱但依然存在的氣息后,緊緊揪起的心放松了一點,隨即又握住了林娘子的手,心下又是一跳,林娘子平日里底子就不十分的康健,手心一年四季都是微涼,但從沒有像這次這般,冰涼的嚇人,好似夏日里的冰塊一般,觸手生寒。 “愈哥兒,你阿娘這病癥看著不輕,先讓她躺這兒,等大夫看過了再挪動她?!?/br> 韓薇娘看似鎮定的指揮將謝愈的心穩了下來,他連連點頭。 “還有一件事情,你趕緊去廚房里,燒上guntang的水,燒開后拎出一桶晾著,就怕大夫要用哩?!?/br> 謝愈手足無措地站在林娘子前,看著林娘子蠟黃的臉色心中悲痛不已,充斥著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懊悔,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韓薇娘的指令使謝愈從無力感中脫離開來,忙跑去廚房生活燒水,沒看見他走出后韓薇娘耷拉的肩膀和手心的冷汗。 卻原來韓薇娘心下也沒有底,但再怎么說她都是大人了,必須穩住,不然謝愈會更加慌亂,這才強撐著做了這些安排。 等啊等,等啊等,可算等到了門外的動靜,果然,沈意帶著張神醫沖了進來。 張神醫已經聽沈榮說過大致的情況了,對于林娘子躺在地上并不意外,但見到她的臉色,神情瞬間便嚴肅了起來,板著臉對上下檢查一番,又是掰開眼皮又是感受鼻息,又是切脈又是聽音,過了好一會兒,張神醫才將手收了回來。 聞聲而來的謝愈正站在沈意身旁,死死地看著張神醫的診斷,待他終于收回手,忙急切地問道:“神醫,我阿娘何如?” 張神醫捋著長長的胡須,嘆了口氣:“你阿娘這病,確實不成了,她底子本來就虛,今年里又病了一場,一直沒好利索,這次又突發了急癥,確實沒有辦法了?!?/br> 謝愈使勁攥緊拳頭,鮮血順著指甲蓋流了下來,臉上卻還是強裝的鎮定:“神醫,真的沒有辦法了么?”、 張神醫也知道,這一家就這孤兒寡母的,但人生無常,誰用能從閻王手里搶命呢,只無奈地搖頭。 謝愈眼里的光芒瞬間黯淡,精氣神都散了開去,原本體面的大小伙子,頹唐的好似老叟,沈意擔心地握住謝愈的手,瞬間便被緊緊抓住,手上泛起白痕,咬唇忍住痛呼,沈意用力地回握了過去。 謝愈這副傷心人的樣子,確實是很能打動人心的,張神醫最終還是不忍:“雖然我救不了你阿娘的命,但還是能幫她拖上幾日的,你抓緊最后的時間道別?!笨粗x愈的眼神滿是悲憫。 謝愈咬緊牙關,點頭同意了。 張神醫便要過熱水,將自己手清洗干凈,又從藥箱里取出金針,燙水消毒了,將林娘子放平,在她身上扎了起來。 幾寸長的金針捻動著插入了林娘子的身體上大大小小的xue道,靜靜等待了一盞茶的時辰,血色浮上林娘子的臉,雖然還是帶著蒼白,但比金紙般的顏色,看起來正常不少。 張神醫慢慢地將金針拔了出來,對著謝愈交代道:“現在可以將你阿娘挪到床上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醒過來?!?/br> 謝愈忙應了,將林娘子抱上床,又展開被子蓋好,這才打開門將張神醫請到堂屋里。 沈榮擺脫了鄰里的追問后,就在堂屋里等著了,畢竟林娘子一個婦道人家得病,還是要講究避嫌的,他跟進去總是不像話。 見到張神醫神色凝重走了過來,謝愈更是呆呆愣愣的,心下已暗道不好,但他畢竟虛長了些年歲,面不改色的招呼著張神醫坐下,自己摸著去廚房泡上壺茶并端了些糕點上來。 “愈哥兒,你阿娘那兒且離不得人哩,你去照顧著,外面的事情就放心交給我哩?!鄙驑s揮著手對謝愈說道。 謝愈眼眶一熱,從聽見噩耗起便呆怔的頭腦終于清明了一分,滿懷感激地看向沈榮,也來不及講什么虛禮,便跑了開去。 “張神醫,這孩子命苦,家里就這么一個阿娘了,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也是我們做大人的沒提點好,煩您擔待幾分?!鄙驑s客氣地和張神醫說道,又忙讓他吃著茶點,這樣的人家張神醫也見過不知多少了,咬著茶點,細細地將林娘子的病情交代了,他也看出來了,里面這孩子,能依靠的只有這家鄰居了。 “所以,林娘子沒幾日了?”拿著糕點的手凝滯在半空,沈榮想到了林娘子病得不輕,但沒想到會病得這么嚴重,饒是見過了生死,也還是不忍心。 張神醫微微頷首,一時間屋內陷入了沉默,只能聽見張神醫的咀嚼之聲,畢竟沈榮找到他的時候,他尚未用哺食,也很是饑腸轆轆了。 “神醫,阿娘醒了?!毙老驳芈曇魪姆块g里傳來,張神醫忙放下了手中的糕點,喝了口茶水將嘴里的也咽了下去,便去了臥房。 林娘子果然睜開了眼睛,虛弱地看著床帳,感受著自己生命力的流逝。 “張神醫,我是不是已經不行了?”張神醫踏進房間,聽見的便是林娘子虛弱但篤定的話語。 他悚然一驚,隨即想起這家的女娘也是略通醫術,對自己身體的情心里總是有些估摸的。 “也就這幾日了,有什么放心不下的,盡快交代了吧?!?/br> 隨即張神醫又對著謝愈說道:“你阿娘也醒來了,我留這里也沒什么用了,我寫個方子,能讓你阿娘舒服點,若你要用我就讓藥童把藥給你送過來?!?/br> 謝愈眼含熱淚感激不盡,忙不迭地要了方子,又請沈榮將張神醫送回濟民堂。 林娘子倒是格外震靜,完全看不出是個將死之人,依舊溫溫和和的和沈意,韓薇娘說著話。 沈意鼻頭一酸,忍了一晚上的眼淚,還是沒忍住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