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鄭雩正式站在了儲君身后。 很快所有關心這場血腥角逐的人都收到了消息,其中當然也包括湜川總督??偠绞墙嵌穲鲋羞€未上場的一方力量,他的身家始終藏在暗處,讓人看不分明。沉淵倒是一個站在明面上的公務員,但他一向也游離在沉家之外——他確實姓沉,然而知道一些內情的人大概都不會真的把沉淵和總督算作一派。 “這陣子軍部的事情很忙?”沉伯漸問。 沉淵就坐在他對面,此時也抬起頭應了一聲還好。 他們兩個其實長得很像,不過沉淵總是含笑,看起來多少還有一點溫和良善。 “就算不忙,你現在也很少回家了,”沉伯漸說得漫不經心,“裴二小姐怎么也見不著人影?” 沉淵答:“最近她都不能回來了,她這個月不在首都?!?/br> 他基本上不會帶裴令容來沉家的老宅。她本就不擅長這種場合,何況向導的感知那么敏銳,裴令容早就明白這里不歡迎她。 沉伯漸聽出了沉淵的敷衍,倒也神色如常,又繼續說沉淵升職的事他這兩天才知道。 “我還沒有恭喜你,”總督眼中的探究一閃而過,“或許還應該恭喜儲君殿下?畢竟知人善用確實是很難得的?!?/br> 兩周之后反情報處的一支隊伍在任務中遭遇了一伙星盜。對方的戰術和裝備水平似乎精良得不同尋常,致使這支來自中央軍部的十人小隊返程時只剩了四個隊員,失蹤的一個向導和五個哨兵中包括反情報處新任的處長沉淵。 軍方立刻在出事的星域中組織了救援,沉淵的上峰也親自帶了人去現場,據說連儲君都派出了自己的私兵。 很難說這番熱鬧景象究竟有多少真正的用處,總之意外已經發生了半個月,救援活動并沒有任何進展。 “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 鄭雩擰著眉毛問。 他從進來到坐下,沙發上的人始終懶懶地躺著,連動都不動。聽到他說話,那人才轉了個身,赫然是失蹤多時的沉淵。 “再等等,”沉淵長腿交迭,架在沙發扶手上,“周堇廷那邊的戲還沒做足呢?!?/br> 周堇廷當然不會認真找人,不過這實在是一個體恤臣下收買人心的好機會。至于沉淵是死是活無關緊要,關鍵是儲君需要恢復他在輿論中慈藹仁厚的形象。 鄭雩不耐煩:“這地方已經有人查到了,你最多再呆一天?!?/br> “被誰查到了?”沉淵笑了一下,“我現在就活著回去,還帶著那幾個人,我父親大概要氣壞了?!?/br> “我沒開玩笑。對方很謹慎,不是軍方的那幾批救援——明天我會安排你換個地方?!?/br> 沉淵嘆了口氣說好的,多謝。 這個安全屋的位置已經算是境外了,不屬于任何人的勢力范圍,連什么無線信號和網絡設備都沒有,很難想象誰會找到這里。 “你就想不到人選?”鄭雩凌厲道,“是不是沉伯漸?” “大概吧,”沉淵終于坐了起來,“他是要我死,但也不至于這么著急?!?/br> 鄭雩嗤了一聲,將一個樣式古怪的通訊器扔給沉淵:“今晚會有人聯系你,他們……” 他的后面半截話淹沒在巨響之中,一枚穿甲彈擊碎了房間的窗戶,瞬間轟掉了對面的半堵墻壁。 有人單手撐著破碎的窗臺翻了進來,他滿身塵土,個子甚至還沒有他肩上扛的那支火箭筒高,然而房間里的兩個哨兵既沒有發現他接近,竟然現在也被他壓得一時起不來。 來人是一個相當強大的向導。 鄭雩先反應過來,迅速開始反擊。但那個向導好像突然喪失了戰意,他只是側身躲過,接著抬手掀開了面罩。 “沉淵?” 那是裴令容的聲音,她聽起來非常茫然:“我……我來救你了?!?/br> 沉淵一行人被連夜轉移到新的安全屋,這一次還多了個人。 在路上眾人都神情復雜地看著那個“神秘的追蹤者”。雖然知道她就是沉處長的向導,但是被她炸塌的房子,還有外面那些被她的椋鳥放倒的守衛也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裴令容對此無知無覺,她這么多天來幾乎沒有休息,此時精力完全透支,在看到沉淵沒事的那一刻她心神陡然一松,差點當場歸西。 “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她說得顛三倒四,“你沒事,但是他們都說你出事了,我來找你……我是不是不該來?” 沉淵把她按在一張椅子上,又伸手替她摘掉了頭盔和手套。 裴令容任人擺弄,四肢軟綿綿得仿佛沒有意識。沉淵蹲在她面前,解開她板結的、沾滿沙礫的卷發,繼而看見了她眼下的烏青,還有臉和手背上許多新舊不一的擦傷。 他低聲問:“還有別的傷嗎?” 裴令容愣愣地低頭看他,沉淵又問了兩遍,她似乎才聽見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自語,“……你真的沒出事嗎?” 沉淵停頓片刻才開口,說他確實沒事。 裴令容依然反應遲滯,思考了一會兒也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她將傷痕累累的手指貼在沉淵臉上確認了一下,才安心地坐著睡著了。 “……這次襲擊是沉伯漸策劃的,他以為我也站在周堇廷那一邊,所以必須警告我?!?/br> 沉淵從未想過他會向什么人解釋他自己,但現在向裴令容解釋起來竟然也很自然。 只不過裴令容睡了一天一夜,腦袋還是懵的,稀里糊涂地跟著點頭:“哦……” “他在警告我不要試圖脫離沉家,去找別的出路,”他語氣并無起伏,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你看,下場就是即使我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br> 這里裴令容就聽懂了,立刻反駁道:“不對,我在意的?!?/br> 沉淵神情平淡,連慣常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問:“為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大概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你花了這么大的代價來救我,有沒有想過我也許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你相信你周圍的所有人,所以你也毫無根據地相信我,”他繼續說下去,“不要輕信別人,裴令容,這一次你差點把自己害死?!?/br> 他冷著臉說了這么多話,裴令容有點被他嚇住了。 “不是毫無根據的,”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是向導啊,我能感覺到的?!?/br> “我感覺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從一開始,在那個分配名單上看到你的照片,我就知道了?!?/br> 這次換沉淵愣住了。 裴令容還特意下載了那張證件照,但是她當然不會說出來。 “我也有很多沒有告訴你的事,”她心虛地轉過頭,“我們可能彼此還不夠了解,但是今天我對你的了解就多了一點,以后也會越來越多的吧?!?/br> 她又補充道:“……如果你愿意告訴我的話?!?/br> 沉淵顯然有很多秘密,如果知道的太多或許也不是什么好事——向導敏銳的感知能力這樣告訴裴令容。 她認真觀察沉淵,意圖捕捉一些他的情緒,然而毫無端倪。 一時沒有人說話,直到沉淵終于開了口,卻是問她:“手臂的傷還痛嗎?” 沉淵站起來去拿藥箱,裴令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說:“我幫你換藥吧?!?/br> 裴令容和沉淵在這個地方又住了幾天。 他們并不打算先放裴令容回去,畢竟她既然已經知道內情,再對上沉伯漸難免不會露出破綻。 “沒關系,我請了年假出來的,”裴令容有點莫名的得意,“去年的年假我也沒休,這次正好可以用掉了?!?/br> 沉淵依然行蹤成謎,他有時會消失幾個小時,但更多的時候是留在安全屋里。 這可是非常新奇的體驗。以前他們兩個偶爾也會同時在家,但多半是在各自的地方互不干擾,如今這個安全屋面積有限,他們不得不長時間的待在同一個房間里。 ——連睡覺都在一起。 這對裴令容來說倒也不是問題。她前陣子累慘了,再加上睡眠質量本就異乎尋常的高,基本每天一躺下就能陷入昏迷。 既然沉淵已經完好無損地被她找到了,暫時也不用擔心工作和任務,裴令容就享受起難得的假期來了。她很快就忘記了她為了這個“假期”都遭了什么罪,也沒發現眼下的情況分明是在安全屋關禁閉,她光是覺得這一切都很好。 窗外的風景不錯,房間里的老式放映機不錯,能和沉淵在一起當然也不錯。 唯一的遺憾是這里的氣溫似乎有點高。 這天下午她一邊看老電影,一邊拿著張舊報紙給自己扇風。 “你很熱?” 她回過頭,發現沉淵居然還穿著襯衫,扣子好好地系到了最上面。 “是啊……你不覺得嗎?” 沉淵看了她片刻,站起來去調整了房間的控溫系統。 他回來時說:“你手上有傷,不要扇了?!?/br> 裴令容哦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轉念又想他為什么不熱?這就是自帶冰肌玉骨的美人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子年久失修,它的控溫系統也不管用了,裴令容始終沒覺得涼快,但她也忍住了沒有再表現出來。 這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在隔天晚上達到了頂峰,裴令容在夢中驚醒,后背已經出了一層汗。 她頭昏腦脹地翻了個身,準備下床去沖個澡。然而有一只手從她身后繞過來,扶住了她汗津津的額頭。 “怎么了?” 沉淵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清醒,好像他還不曾睡著。 “……我可能感冒了,”裴令容努力思考,“你離我遠一點吧,我好像在發燒?!?/br> “不是發燒,”沉淵沉默了幾秒,用手擦掉了她臉上細密的汗,“這是結合熱,你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