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太小了，根本聽不懂，隨著后來經歷的諸多苦難，記憶也模糊遠去，如今卻在沙棠話音落后，變得清晰起來。

    它說：“若是想平安度過此生，就遠離身懷熒惑之命者，否則你將什么都得不到?！?/br>
    溫聿懷就站在沙棠身前，兩人挨得很近，一步之遙，卻誰也沒有再向前。

    失而復得的記憶。

    靈府深處發出警告的闇雷鏡。

    溫鴻最后的提醒。

    云瓊的詛咒。

    有無數信號在提醒和警告溫聿懷，離沙棠遠點，不要再管這個女人的死活。

    人總是誤以為，一切阻攔自己的都不懷好意，唯有順自己的心意，才算是正確的。

    他以為，不按照其他人的命令去做，就是自由的。

    沙棠低頭陷入自己的情緒中時，忽然被人攔腰抱起，受驚地抬起頭，溫聿懷將她放在了天馬背上時說：“我也常被人叫做是災星?！?/br>
    他漂亮的眉眼滿是嘲諷，話也說得不屑一顧，似乎根本不在意沙棠的災星身份。

    “我知道你不想回祝家，也許回去后你不僅會被祝廷維責罵，還會被他關起來，又或者死在他手里?！?/br>
    溫聿懷讓沙棠在天馬背上坐好，又將天馬的韁繩纏在她腕上，仰頭看滿眼驚訝的沙棠，沉聲道：“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走吧?！?/br>
    “……去哪？”沙棠顫聲問。

    “去一個沒人認識你，也找不到你的地方?！睖仨矐颜f，“天馬會帶你去的?！?/br>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只做到這里就可以了。

    今晚過后，這個女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系。

    溫聿懷收回手，整個人隱在樹影中，看不清神色，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瞳也染上了暗色，盯著沙棠說：“離開溫家，也離開祝家，沒有人再約束你，關著你。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過得很好?！?/br>
    這應該就是她想要的。

    溫聿懷淡聲說：“走吧?！?/br>
    天馬得了命令，邁步往前走去，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幾步的同時舒展羽翼。

    時間忽然間變得很慢，又很快。

    天馬張開羽翼走了好幾步路，慢悠悠地，不急不忙，展翅時，卻一瞬間遠離了地面，穿過了高高的樹叢，天幕似乎近在咫尺。

    溫聿懷的視線隨之轉動，微微揚首，目光仍舊沒有轉開。

    許多記憶和聲音浮現在他腦海中，竟都是屬于沙棠的，后悔兩個字剛在腦海中浮現，溫聿懷下意識要否認時，卻看見飛走的天馬又回來了。

    天馬背上的人低伏著身子，似乎因為受驚嚇，害怕極了。溫聿懷沒有猶豫，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上前攔住天馬，讓她平安降落。

    沙棠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她的雙手仍舊緊緊地抓著韁繩，抬頭看向青年，懊惱又無助地說：“你說的那些……我一個人做不到?！?/br>
    幸好。

    她需要自己。

    溫聿懷抬眼望著沙棠，靜默片刻后，向她伸出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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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沙棠抓住溫聿懷伸出的手, 之前她喊天馬回來時，心臟狂跳，似乎從未如此著急過, 甚至沒有想過，若是溫聿懷拒絕她, 厭惡她怎么辦。

    此時才反應過來的沙棠, 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溫聿懷的臉色。

    溫聿懷卻緊緊抓著她的手, 把人牢牢地困在身旁。

    他低聲問道：“你一個人做不到, 那你想如何？”

    沙棠被問得怔住, 她什么也沒想好就回來了，又或者并非沒有想好, 只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我想……”沙棠剛開了個頭, 就被溫聿懷打斷, 他說, “想讓我和你一起嗎？”

    沙棠開口時眉頭緊皺，神色懊惱又猶豫, 溫聿懷覺得，就算她開口，說的估計也不是他想聽的。

    所以不如自己問。

    溫聿懷也知道，沙棠總是很難拒絕他, 無論是直白強硬的, 還是他故意的。

    沙棠像是從迷茫中得到答案的人, 恍然大悟, 望著溫聿懷點了點頭。

    “我、我想和你一起?！彼钠鹩職庹f道。

    沙棠從溫聿懷眼中, 得到說出這句話的勇氣。

    也許她還不懂這話的意思, 卻已經說出口了。

    溫聿懷抓緊她的手, 一點點把人拉到身前, 低聲警告：“這可是你說的?！?/br>
    沙棠完全不懂溫聿懷此時的心情，而是重重地點頭：“嗯！”

    認真地回應表態。

    溫聿懷看得一笑，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讓她微微揚首望著自己，輕聲道：“你不是說過我很好嗎？從今以后，我只對你一個人好，所以……不管未來發生什么事，你都不能離開我?！?/br>
    哪怕我要去飛玄州殺了你的父親。

    沙棠認真聆聽后點點頭：“好?！?/br>
    她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沙棠總是認為，溫聿懷不會傷害她的。

    *

    那天晚上，溫聿懷帶沙棠離開了青州。

    即使乘坐天馬飛行，去往飛玄州也需要幾日的時間。

    溫聿懷看起來卻不著急。

    離開青州后，溫聿懷就舍棄了天馬，帶著沙棠游走鄉野、山崖和城鎮。

    這些都是沙棠未曾見過的景色。

    兩人走在熱鬧城鎮中，沒有人知曉他們的身份，也無人在意他們。

    沙棠戴著面紗，只露出一雙好奇又帶著點怯意的烏黑眼眸，溫聿懷牽著她的手，給予她安全感，讓她不必擔心在熱鬧的人群中走失。

    人間熱鬧的燈會和煙火盛景，沙棠到今日才得以體驗。

    街上燈火長龍，人們彼此結伴，朝城中最好的寺廟趕去，去向佛祖許下今年的愿望。

    入廟后便能聞到無處不在的香火氣味，沙棠隔著面紗也掩不住，忍不住抬手捂了下鼻子。

    溫聿懷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低聲問：“怎么了？”

    沙棠搖搖頭，對周圍密集的人群還是有些不適應，又朝溫聿懷挨近些，說：“聞著香火味，鼻子有些發癢?！?/br>
    前來許愿祈福的人們，早已提前準備好了要用到的香火，來的路上，也多是賣香火的商販，所以寺廟前殿的香火味最濃。

    溫聿懷帶她繞開熱鬧的人群，走僻靜的小路，周圍多是樹木，少了廟宇，活人也少了，人間的香火氣味也淡了許多。

    沙棠回頭看了眼后方燈火熱鬧處，問身邊的人：“這樣的日子，每年都有嗎？”

    溫聿懷余光掃她一眼：“世人敬神佛，神佛不死，這樣的日子就每年都有?！?/br>
    沙棠突然停下腳步，怯生問道：“那這里的神佛允許我來嗎？”

    溫聿懷牽著她往前走：“只要你愿意，神佛就不會攔你?！?/br>
    自從那天晚上過后，沙棠對他的話更是深信不疑，似乎從溫聿懷這里聽到的所有肯定，都能讓她打從心底里生出勇氣和力量。

    沙棠心想，她是愿意的，希望神佛不會討厭她。

    小道盡頭的光亮很足，人也多了起來，僧人為香客引路，講解石碑上的經文，聆聽人們的苦難。

    有僧人在向香客分發許愿簽，不少人都拿著紅色的簽紙書寫自己的愿望，再讓人掛在院中那棵不知活了幾千、幾萬年的古樹上。

    沙棠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棵蒼翠的古樹良久，在它蒼勁有力的枝干上，掛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簽紙，積攢了不知多少人的愿望。

    這些愿望并非全都可以實現的，可人們依舊樂此不彼，向廟里的神佛祈求。

    沙棠看見一對年輕姐妹站在樹下，墊腳將手里的簽紙掛在枝頭，年紀稍小的姑娘招招手喊道：“阿姐，我掛不上去，你幫幫我?！?/br>
    女人接過她的簽紙，問：“掛在這里么？”

    “挨著你就好?！毙」媚镄τ?，“阿姐，你寫的什么愿??？”

    女人笑道：“祈愿你此次出行順利，平平安安?！?/br>
    “阿姐你干嘛浪費這么好的許愿機會寫這些，我這么厲害，出門在外也是別人被我欺負的份！”小姑娘親昵地挽著女人的胳膊撒嬌，“那我今晚回去可以再吃到阿姐你做的餛飩么？臨行前的最后一碗啦！”

    女人無奈道：“好啦好啦，會給你做的?！?/br>
    小姑娘瞬間歡呼道：“阿姐真好！”

    沙棠目光怔怔地望著兩人越走越遠，直到她們消失在人潮中，仍舊沒有收回目光。

    站在古樹下的沙棠也不可避免地聽見了許多。

    父親向古樹祈愿hela，讓家中生病的女兒早日康復。

    母親向古樹祈愿，家人平安，兒女順遂。

    孩子們向古樹祈愿自己前程似錦，家中父母無病痛。

    男人向古樹祈愿，可以娶到心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