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看蘇瑤華一臉平靜，便笑了：“娘娘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

    蘇瑤華微微嘆了口氣：“她聽懂了，卻不明說，真聰明啊?！?/br>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能抓緊一切機會改變自己，少時在縣學掃洗做活，卻能自學識字。

    年長之后進了宮廷，沒有同旁的宮女一般隨波逐流，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便已經成了坤和宮的一等宮女。

    過了這個春日，聽聞沐芳還要提一提她，晉她為大宮女。

    她的未來，一片坦途。

    但她卻不滿足止步于此，做女官同做妃嬪，是兩條不同的路。

    蘇瑤華可以肯定，沈輕稚對于兩條路都不懼怕，甚至野心勃勃。

    她很自信，無論走那一條路，自己都能走得很好。

    對于沈輕稚而言，這兩條路似乎都是一片坦途。

    蘇瑤華心情無端好起來：“她這樣的性子，才是好事情?！?/br>
    “我啊，就喜歡這樣的人，”蘇瑤華道，“有想法卻不做作，知努力卻不陰暗，想要什么就自己努力去爭取，這才是個堂堂正正的人?！?/br>
    宮里最缺的就是這樣的人。

    蘇瑤華道：“你同沐芳說，這個大宮女，給她升上去?！?/br>
    先升大宮女，再安排旁的差事，身份就不會低。

    看到她心情極好，采薇笑意更濃：“是?！?/br>
    另一邊，沈輕稚的心情也是極好的。

    她大約明白了皇后是什么意思，對于未來，對于宮廷生活，她能看到更清晰的路，那一條，她曾經走了十幾年，其實才是最適合她的路。

    沈輕稚并不算很緊張，她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這花團錦簇的長信宮，美麗熱鬧的盛京城，她還未好好領略。大楚的風光和人文，她也未曾親眼得見。

    希望未來可以有這個機會，能讓她不枉此生。

    之后幾日，宮中似乎風平浪靜，不過沈輕稚也聽聞，皇后下令在各宮尋合適的宮女，讓幾位姑姑挑選人選，充入儲秀宮。

    明面上，說是坤和宮有許多宮女到年紀要出宮，沈輕稚卻明白，皇后不會只選她一個人，她定要做萬全準備。

    這才是對的，沈輕稚對于皇后的做法，再一次表示認同。

    因為坤和宮這一次選人，宮里著實熱鬧了幾日，沈輕稚原本還心平氣和看熱鬧，卻被沐芳叫了去，說已經同尚宮局打好了招呼，準備升她為坤和宮的大宮女。

    沈輕稚微微有些愣神，隨即便笑紅了臉：“謝謝姑姑提拔，謝謝娘娘開恩?！?/br>
    她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這是皇后讓她定心。

    先是選了許多同樣出色的小宮女，緊接著又給她升了品級，這般恩威并施，皇后當真是對大皇子上心。

    沈輕稚這話一回，沐芳便點頭：“這是娘娘給你的體面，你心里明白便好，去吧，以后娘娘身邊少不得要你伺候?！?/br>
    待到換了腰牌、名冊，又領了大宮女的淡紫團花宮裝，沈輕稚忙了兩日，終于從一等宮女升為從八品大宮女，正式成為長信宮中的低等女官。

    付思悅得了這個好消息，趁著過來送東西的工夫尋她說話：“沐芳姑姑倒是心慈，當年是她提拔你，現在也惦記著你?！?/br>
    沈輕稚見她一臉開心，這才把憋了好幾日的歡喜展現出來：“是呢，以后我月銀就多了?！?/br>
    她以前不財迷的，可這幾年，每一個銅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賺出來，便不由也開始珍惜起來。

    月銀多了，品級升了，她是真的很高興。

    人一旦學會知足，這點微小的幸福，也能讓人心情愉悅，開心滿懷。

    付思悅看她臉上的笑容，頗有些jiejie看meimei的欣慰：“你現在這樣多好，剛入宮那會兒，整日里繃著臉，我都怕你不適應宮里生活?！?/br>
    沈輕稚微微一愣：“有那么明顯嗎？我那會兒確實有些緊張擔憂?！?/br>
    其實那會兒的她剛剛死而復生，有些沒有緩過神來罷了。

    付思悅語氣頗為無奈：“可顯眼了，不過也正是你這份緊張，姑姑們才會選你進坤和宮?，F在想來，倒也是好事?！?/br>
    “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付思悅說，“現在我要靠你罩著我?！?/br>
    她同沈輕稚從小便認識，年少時不熟悉，不過是點頭之交，倒是沒想到入了宮卻成了好友。

    沈輕稚年紀比她小，在她心里就是她的meimei，她過得好，她比誰都開心。

    兩個少女坐在一起，說起以前的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付思悅嘆了口氣：“一晃眼，我們都入宮這么多年了?！?/br>
    沈輕稚道：“是啊，日子過得真快?！?/br>
    她說到這里，心中一動：“思悅，你以后還想出宮嗎？”

    付思悅想也不想，便道：“一開始我們不是就談過這個話題？剛入宮的時候我不想走，現在我還是不想?！?/br>
    “家里的親人已經不算是親人了，我回去做什么？讓他們繼續拿捏我，把我賣個好價錢？”

    她也曾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只可惜父母過世得早，哥哥嫂嫂不愿意養活她這個拖油瓶，在百般刁難之后，把她賣進了宮中。

    十三歲的時候她就知道，能靠的只有自己和沈輕稚。

    她在宮里日子很好，紅芹是個很好的上峰，儲秀宮的生活也很簡單平和，沒那么多事端，她何必要出宮被人作踐。

    沈輕稚握住她的手，把她從怨恨的情緒里拉扯出來。

    “不出宮，說定了？”沈輕稚問她。

    付思悅點頭：“說定了，我們一起在宮里養老吧?！?/br>
    沈輕稚漂亮的桃花眼彎成月牙，她笑著說：“好，我們一起養老，以后有我的，便有你的?！?/br>
    兩個人正在說話，外面突然傳來小宮女的聲音：“輕稚jiejie，娘娘招你過去伺候?！?/br>
    自從沈輕稚升為大宮女，她就成了坤和宮的紅人，皇后時不時便招她過去，或是讀書，或只是讓她在邊上陪著，安靜做針線活。

    沈輕稚知道這是皇后在耐心教導她，也是在觀察她，但她不覺得別扭，也不覺得冒犯，反而如魚得水。

    每次去寢殿之前，她都不知道今日要做什么，日子竟變得有趣起來。

    這會兒聽到小宮女喚她，沈輕稚忙道：“思悅，你先回去，以后得空再聊?！?/br>
    付思悅幫她正了正略有些歪的發釵，送她出了門。

    沈輕稚一路快步而行，不過片刻便來到皇后寢宮之前，她先在門口通傳一聲，得了應允，這才輕手輕腳進了寢殿。

    她剛一進寢殿，皇后便道：“正巧你來，替本宮煮一壺春江暖茶吧?！?/br>
    沈輕稚同她行禮，然后便規規矩矩端坐正在小繡墩上，在茶桌邊開始煮水溫茶。

    小茶爐的紅籮炭還沒點燃，就聽道外面傳來宮女到底聲音：“娘娘，大殿下請見?！?/br>
    皇后臉上浮現出慈愛的笑意：“快叫進來?！?/br>
    沈輕稚端正坐在繡墩上，她面色沉靜，先把茶爐點燃溫上，用帕子擦干凈手，然后便起身立在茶桌邊。

    她剛站定，眼睛的余光便看到一個高大的墨藍身影一晃而過。

    隨著他走過，凌冽的雪松香氣沁入鼻尖。

    很輕、很淡。

    也很冷。

    ————

    來者正是宮里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太子殿下。

    蕭成煜的身量很高，沈輕稚已經算是宮女中的高挑身材，如今想要看太子殿下的面容，也得仰著頭去看。

    雖然好奇，但沈輕稚卻一直沒有抬頭。

    因著要見兒子，蘇瑤華沒有待在寢殿之內，她挪了出來，坐在雅室里等。

    蕭成煜一進雅室，便撩起衣袍跪下。

    “兒子見過母后，母后安康?！?/br>
    采薇很是麻利，不等蕭成煜跪下便一把扶住他：“殿下快坐，娘娘今日就等您來呢?！?/br>
    蕭成煜便親近地坐在了羅漢床另一側，微微側著半個身子看蘇瑤華：“母后這幾日瞧著硬朗許多，可是吃了新藥有成效？若是藥效好，可得讓太醫院加緊研制，看是否能徹底醫治母后的寒癥?！?/br>
    蕭成煜對蘇瑤華一貫很是孝順，對蘇瑤華的病癥也很關心，總是時刻關懷的。

    蘇瑤華便拍了拍他的手，笑著說：“我且好了些，你前頭事忙，就忙你的大事去，不用時時惦念我?！?/br>
    蕭成煜倒是會說話：“母后的事，對于兒子來說就是大事?！?/br>
    母子兩個親熱幾句，沈輕稚便安靜上了茶，她低著頭，動作非常麻利，上了茶便立即退下，一刻也不多留。

    蕭成煜根本就沒注意到她，他心里裝著事，待到雅室里沒那么多人，才低聲道：“母后可知，父皇給兒子安排好了婚事?！?/br>
    對于自己的親事，蕭成煜沒有什么看法，他甚至沒有多余的想法和期待，他只是不希望父皇母后因為這事鬧不愉快。

    此時會提出來，是為了知道蘇瑤華是否贊同。

    蘇瑤華也知他一貫不cao心這些瑣事，聞言便說：“你父皇給你安排的太子妃是極好的，我也覺得她如今最是合適，我心里也覺得很歡喜，你終于要娶妻生子，長大成人了?！?/br>
    她說著，倒是懷念起來：“想當年，你才這么大點呢?！?/br>
    蘇瑤華比了個手勢，蕭成煜便不好意思起來：“母后，兒子都大了，這些就別說了?！?/br>
    蘇瑤華見他如此，不由輕聲笑起來。

    “煜兒，”蘇瑤華笑完了，吃了口茶，然后便正色道，“母后知道你同你父皇一樣，一心都是家國天下，但是后宮也同樣放松不得?！?/br>
    蕭成煜垂下眼眸看茶杯中的水波，好似認真在聽蘇瑤華的話。

    “后宮穩固，前朝便不會有那么多事端，這你要明白，后宮如何能穩固呢？最要緊的就是你的妻子要能穩定后宮，統御六宮?！?/br>
    她道：“我知你于此事沒什么心思，但你是太子，是儲君，你就得有三宮六院，就得有兒女承歡膝下，那都是蕭氏的未來，都是大楚的皇嗣?！?/br>
    蕭成煜剛當上太子，弘治帝自覺身體不穩，便想讓兒子提前入朝，如此一來，蕭成煜這幾個月來便忙得連睡覺都沒甚時候。

    蘇瑤華給他安排的侍寢宮女，他一兩個月想不起來，往常都得年九福提醒他，再不往后宮來一趟，皇后娘娘要過問。

    對于這般年紀的兒郎來說，前朝的事業，國家的未來，一統中原的野望，比什么都重要。

    蘇瑤華有過那段歲月，很是知道他們如何想，卻也擔心他過剛易折，太過用力以至傷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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