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升職記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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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稚如此想著,意識飄散,終究沉入不會醒來的美夢里。 —— 大雪紛飛日,正是隆冬臘月時。 沈輕稚只覺得身上一冷,她猛地睜開眼睛,就被身邊人拍了一下:“阿彩,你怎么還在睡懶覺?快點,韓嬤嬤催了?!?/br> 沈輕稚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她下意識跟隨身邊的人套上淺粉色的夾棉襖子,穿好只到腳面的長裙,便下床踩上厚棉鞋。 待到在略有些冰冷的屋舍內站定,她才徹底清醒過來。 她不在鳳鸞宮,亦不在寒雪宮。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粗糙的雙手,她也并非原來的宰相千金,名門閨秀。 在她身邊,剛叫醒她的小姑娘過來又推了她一把:“發什么呆,別連累我們一起挨罵?!?/br>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才看到對方穿的衣裳跟自己一般無二,頭上盤了利落的垂髫髻,只在發間簪了兩朵簡單的珠花。 這姑娘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容只能稱得上清秀,眉宇之間還帶著些許沒睡好的郁氣,瞧著脾氣不是很好。 她應該是個宮女。 這樣的女孩子,宮里一抓一大把,沈輕稚看了好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既然對方是宮女,那同她安睡一屋的自己應當也是。 沈輕稚并非隨遇而安,但她卻早就學會審時度勢,她立即擺正自己的態度,跟著另外七名宮女洗漱凈面,把自己打理干凈之后,跟著眾人出了房門。 這八名宮女瞧著樣貌都不錯,甚至有幾個秀美漂亮的,打眼一看就很精致,一行一動都很有規矩。 沈輕稚簡單觀察了一圈,眼睛里看著這些人的面容,耳朵聽著旁人的話語,努力拼湊眾人的身份。 剛一出房門,迎面就是好大的風雪。 沈輕稚身上的棉襖很單薄,只有薄薄一層棉花,風一吹就透了。 身上冷得如同冰塊,可心里卻熱乎著。 她又重新活了過來! 沈輕稚微微打了個哆嗦,努力把自己縮在單薄夾襖里,沉默地跟著一群哆哆嗦嗦的小丫頭來到前庭。 這會兒,前庭已經等了十六人。 她們是第三隊到的,卻并不是最晚的。 沈輕稚個子不高,也不矮,她正好隱藏在隊伍中間,似乎很不起眼。 又等了片刻,另一隊宮女也到了。 三十幾名宮女整齊站在前庭,大氣都不敢出,便是冷得直打哆嗦,都不動一下。 若是原來的沈輕稚,定吃不了這樣的苦,現在的她卻覺得能健康站在天地間,都是上蒼對她最好的恩賜。 地獄都去過,風雪又算得了什么? 她們就在風雪里又等了一刻,才遙遙瞧見一把粉紫的油紙傘飄飄而來。 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面前。 來者身穿粉紫的緞子襖裙,身上披著半舊不新的灰鼠皮斗篷,頭上梳著規矩整齊的團花髻,左右各戴了一只嵌碧璽梅花簪。 她看起來不到三十的年紀,身上的氣度倒是挺嚴肅端方的,應當不是普通宮人。 果然,她在隊伍面前站定,然后輕咳一聲,沉聲開口:“今日倒是比往日強,你們時刻要記住,宮里有宮里的規矩,任何人不能僭越?!?/br> 她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比寒風還要蜇人。 “這宮里,有的人能坐轎,有的人只配洗衣,端看你們如何行事?!?/br> “我這儲秀宮,只是讓你們學會如何做個宮人,若是連宮人都做不好,別怪我不客氣?!?/br> “今日起,”她聲音冰冷,“你們的任務是去浣衣局學洗衣?!?/br> “洗到貴人們滿意為止?!?/br> 第2章 不知何時,風雪漸停。 沈輕稚跟著一眾沉默的宮女,一路穿過宮殿后面的背巷,往浣衣局行去。 即便從未去過,沈輕稚也知道浣衣局屬于雜事所,一般都在宮殿中最偏僻的角落。 她生來便是權臣千金,及笄之后以宰相嫡長女的身份入宮為妃,一入宮就被封為貴妃,上只有皇后一人,榮寵至極。 在沈輕稚前世三十載人生中,從來都只有別人伺候她的份。 她初入宮闈,都是宮人黃門前呼后擁,高高坐在步輦之上,行正宮道。 像這樣的背巷小路,她還是第一次走。 所幸這宮廷中的仆役腳上穿的都是厚底棉靴,鞋底平穩厚實,粗石小路僅有些斑駁,且落雪尚未結冰,走起來也并不吃力。 這一路上,沈輕稚都沒有抬頭。 她垂著眼眸,默默揣摩自己到底在何處,又發生了什么。 她可以肯定的是,在寒雪宮閉上眼的那一刻她就死了,當時她已高燒十幾日不止,未有服藥,甚至連粥米都不太能吃的進去,能熬上十幾日,是她自己強撐著活的,她不肯輕易死。 既然原來的她死了,那么現在的她就是又重生來過。 這個陌生的宮闈里,身邊的宮人穿著打扮與曾經不同,整個宮殿的形制也大不相同,她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去了另外一個天地。 再無過去那些是非,那些舊人,那些不甘心和怨懟,重新來過,卻是最好的新生。 沈輕稚低著頭,淺淺勾起唇角。 蒼天待她不薄,上輩子即便最后打入冷宮獨自死去,卻也享盡了榮華富貴,這一生雖只是個宮女,卻年輕體健,瞧著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春花爛漫時。 都挺好。 沈輕稚沒有這個姑娘的記憶,不知自己如何樣貌,但她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那些小宮女的目光里總是帶著細微的嫉妒和不滿,這就說明她的長相不差。 想到這里,沈輕稚又在心里謝了一聲蒼天菩薩。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約半時辰之后,才來到東北角的雜役所。 雜事所一共分三局,一是浣衣局,一是夜香局,再一是雜役房。 在這里當差的宮人黃門,都是最末等的雜役,他們中有不少罪臣之后,一朝淪落,只得在宮廷一角重復勞作,以此了卻殘生。 就在這時,儲秀宮的訓導姑姑開口了。 她名叫紅芹,司訓導掌事,專門教導新入宮的宮女,掌儲秀宮。 隊伍在浣衣局門外停下,紅芹端立于人前,目光凜然。 “你們都是我一個個挑出來的,身家清白,容貌秀麗,這些日子,我也是費心教導你們?!?/br> 紅芹說話一字一頓,讓人一聽便能入耳。 “每三年宮人入宮,百多人才能選出幾十,而有大造化的,不過百里出一,大多數人,運氣好的可以在貴人們身邊伺候,運氣不好的,也只能在浣衣局做雜事?!?/br> “今日帶你們來,就是要告訴你們,浣衣局是什么樣子,先讓你們知道最苦的是什么,你們才能珍惜以后的甜?!?/br> “聽明白了嗎?” 宮女們異口同聲:“是,謹遵姑姑教誨?!?/br> 紅芹再看了她們一眼,然后才讓她身后的大宮女上前叩門。 浣衣局常年關著門,里面也除了水聲,安靜得仿佛沒有人煙,略顯陳舊的門扉擋住了光陰,也擋住了門扉內外的鮮活氣。 不多時,一道腳步聲匆匆而來,只聽吱呀一聲,一個四十幾許的嬤嬤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頭發梳得很整齊,只在發髻上戴了一只銀釵,身上穿著灰鼠色的夾襖,倒是并不顯得特別滄桑。 “紅芹來了,”她笑著同紅芹見禮,“今年又領著孩子們來浣衣局了?!?/br> 紅芹也很客氣,甚至親切地握住她的手:“宋jiejie,許久未見了?!?/br> 紅芹是正七品的掌事姑姑,而宋亭是從七品的管事嬤嬤,按理說應當是宋亭管紅芹叫jiejie的。 聽紅芹這話,她們兩人以前定有緣分,宋亭應當是關照過紅芹,所以紅芹才會如此客氣,不改稱呼。 沈輕稚以前可是協理六宮事的貴妃,對宮中這些門門道道清楚得很,即便此處與大夏宮闈有異,卻也不過那些人事,大差不差。只一個稱呼,她就能知道許多關節。 宋亭沒有因為一個jiejie的稱呼而得意洋洋,反而越發客氣。 “你如今差事重,事多又忙,我就不同你多贅言,”宋亭捏了一下紅芹的手,“你放心,這五日我指定好好調|教她們,包你滿意?!?/br> 紅芹難得有些笑意,她道:“我知道jiejie最愛吃鐵觀音,特地尋了一包今年新供的,jiejie平日里且吃吃看,若是喜歡,我再尋?!?/br> 宋亭道:“都是老慣例了,你客氣什么,我這三年沒多新勞力,正盼著呢?!?/br> 兩個人說話的工夫,就領著這群新來的宮女往浣衣局里面走。 出乎沈輕稚的意料,浣衣局里面很寬敞,一進去先是前屋,從邊上的月亮門穿過,后面才是洗池。 浣衣局的洗池整整齊齊排了六個,四四方方的,里面的水有的渾濁,有的清澈,看著便很不一樣。 在洗池正上方還搭了避光架子,應當是怕料子光照褪色用的。 在洗池左右兩側,是無門無墻的陰房,里面的衣料整整齊齊掛在衣架上,在等待陰干。 約有二十名灰衣宮女正在池邊洗衣,另外一些則在陰房中整理衣料,忙碌得很,卻又詭異的安靜。 除了她們這批外來者的腳步聲和淅淅瀝瀝的水聲,就再沒別的聲音了。 紅芹不由感嘆:“還是jiejie會管人,這浣衣局總是井井有條。所以每年我都要把人送來,讓她們懂懂事?!?/br> 宋亭笑了:“你放心,都是好孩子,都會懂事的?!?/br> 紅芹這一次沒有再對小宮女們說什么,她低聲跟宋亭說了一兩句,然后便領著她的兩個大宮女直接走了。 宋亭頓下腳步,轉身往小宮女面上看過來。 她面上帶笑,看起來很是慈祥,但目光卻同這冬日寒風一般,刮得人rou皮生疼。 她的目光仔仔細細在每個人臉上掃過,然后才開口:“在浣衣局,所有人都要聽我的安排,我安排給你們什么樣的差事,你們就要做什么樣的差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