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68節
晏綏立在前堂,縱是崔發勸了多次也不肯到屋里坐下,非要在此處等等崔沅綰。 王氏仰頭觀摩著晏綏,轉頭對崔發小聲說道:“女婿跟剛成婚時大不一樣了,從前哪會舍得放下身段,卑微站在風口,等二姐回來?!?/br> 崔發擺擺手,哦了聲。 “你不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么?年輕人精力旺盛,都以為情愛大于一切,當然慎庭不是這般無腦之人。要說是我把二姐養得太好了,能叫慎庭念念不忘?!贝薨l捋著須髯,故弄玄虛道。 他這話叫王氏聽得一愣,想起自個兒當年剛嫁到崔家時,崔發尊重她,雖是情意不多,好歹比眼下這貌合神離的狀態好。再說二姐可不是他養的,吃喝拉撒,哪個不是王氏這個當娘的親自做的? 崔發快活一回,她受罪十月。雖然兩歲后,二姐都是由婆子看管,可王氏自認沒做過對不起崔家的事。養孩子的時候不管不問,現在孩子長成,給他爭氣了,又急著邀功,真是沒品! 王氏瞥眼,朝晏綏勸道:“女婿,二姐想是被什么事絆住了腳,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天冷,外面風大,你穿得又薄,還是回屋里圍著火炭爐等等罷?!?/br> 晏綏說沒事,她不來,自己就等。 王氏看不慣他與崔沅綰你儂我儂的樣子,嘟囔道:“二姐想是在后院閨房里找要緊物件呢,先前來過家里一次,說是兒時記事的小簿子落下家里,心里念念不忘,卻怎么也找不到簿子。好不容易來一回,估摸又去找了?!?/br> 王氏正說著,驀地想到她在崔沅綰屋里放著的舊物件里,還有一個要緊的柜子。 “糟了!” 王氏一急,拍桌而起,絞著帕子不知所措。 她這一冒失動作叫崔發與晏綏她這邊看過去。 “什么糟了?”崔發問道。 晏綏也想聽聽,不過還未來得及轉身,眼前便出現了期盼已久的身影,朝他擺擺手。斗篷隨著她的動作在風里搖擺,比舞姬的舞蹈還要曼妙多姿。 初冬,崔沅綰的鼻頭被凍得微微紅,似是急著見他,小跑過來,面上浮現酡意,白氣繞在她身邊,她像一只倉皇跑下山來的白兔,急著覓食,而他注定要被她吞吃腹中。晏綏想,這樣美的畫面,怕是一眼萬年,再也忘不掉了。 就在崔發圍著王氏轉,低聲逼問內情時,晏綏張開雙臂,下一刻,一道身影便撲入懷中,熱意氤氳相傳,他沉寂已久的心也被崔沅綰捂熱了來。 “找到了么?”晏綏撫著她染了霜氣的發絲,輕聲問道。 崔沅綰埋在他的胸膛里,低聲說是,悶悶的話震得晏綏心里一片酥麻。 “那就好、那就好?!?/br> 見不到崔沅綰的一刻鐘,他過得恍恍惚惚,如行尸走rou。原先他是不會叫崔沅綰出來的,按他的計劃,婚后回門后,崔沅綰會住在清風閣里,日日與他歡好。 二人都不喜歡孩子,也都能承擔無孩的風險,故而崔沅綰難以生育,對晏綏來說,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不是圣人,起初是愛上了這張嬌媚的臉盤,柔軟的腰身??珊髞硭麗凵狭舜捭渚U的心,她聽話乖巧,又不失自個兒獨特的思想。 就像有人一見花粉就起疹,一聞桂花香味就嘔吐一般,崔沅綰也有她自個兒獨特的地方,她的缺陷不是缺陷,是每每叫晏綏想起,便覺難耐的朱砂痣。 晏綏心里激動,扣緊崔沅綰的腰身,話音顫抖。 “等新年一過,我想我的心也會隨著你愛的權勢,一并贈到你手中?!?/br> 在冷冽蕭瑟天地下,在嘈雜家事邊,晏綏眼里只裝著身前一個小人,訴說著愛念。崔沅綰眸里是他的倒影,他眼眸里則是小娘子抬眸認真的神情。 當真是一眼萬年。 第77章 七十七:質問 丘園。 秀云端來一盆熱水, 恭敬擺在崔沅綰面前。調好水溫后,剝下她的鞋襪,冰涼的腳趾在冒著熱氣的水里總算有了溫度, 筋脈漸漸舒展開來。崔沅綰坐在床榻邊,聽著秀云的絮叨聲, 要是日子能這樣安逸地過下去也算不錯。 泡腳是老百姓在冬日里除了抱著手爐暖手外,最喜歡做的愜意事。最幸福的,莫過于枕著棉絨軟榻, 泡著新鮮熱茶,紅泥小火爐燒得劈啪作響, 再仔細沐浴一番,當真是快活似神仙。 水熱,秀云有意叫她多泡一會兒。崔沅綰困意上頭, 瞇著眼同秀云搭話?;卦挼穆曇粼匠鲈铰? 再睜眼,是晏綏拿棉巾給她擦著腳。 “你這副身子, 在床上經得起折騰。一正經走路,走幾步都嫌腿酸。今日坐著馬車到岳家拜訪, 去時蹦蹦跳跳,怎么回到家, 跟蔫壞的花一般?”晏綏也是在臨間沐浴出來, 發尾微濕, 敞開的里衣后, 胸膛還冒著水珠,與屋里的熱氣混在一起, 氤氳升騰。 崔沅綰無意與他拌嘴, 索性往后一趟, 身子埋在床褥里,到處都暖洋洋的,把她的心窩也暖熱了來。 雖剛入初冬,可寒意驟起,比晚秋更冷。這樣冷的天,若還待在清風閣里尋歡作樂,在籠子里住一晚,翌日身子就會被寒風摧毀,高燒不退。 一進十一月,晏綏便把崔沅綰從清風閣里帶了出來,依舊花樣不斷,可鎖鏈與金籠見的次數卻越來越少。兩人搬到平房里住,不比樓閣寬敞,那扇蒙著布的銅鏡擺在屏風邊,能遍覽床上美景。那是晏綏不愿做的退讓,所有帶著標記禁錮的物件若都被撤離,他毫不懷疑,下一瞬,崔沅綰就想飛出來,逃到深山老林里去。 身子乏也有月事的原因。難以生育,是因先前中了張氏下的毒。后來晏綏尋名醫來,也是治標不治本,病根清除不去,影響便是每次月事小腹死死往下墜著,一次比一次痛。 崔沅綰身下墊了一層軟毯,又撈過一床被褥蓋上,把自個兒裹得像一只剛出鍋的粽子。 良久,屋里燈燭被熄滅,霎時黑暗襲來,伸手不見五指,崔沅綰眼睛睜開又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 她面朝墻睡,身后卻貼上一具暖熱的身子。 “真是奇怪,平時涼得跟死人一般,今日身子竟會這么熱?”崔沅綰不抗拒晏綏的靠近,戲謔一句。 晏綏替她正好凌亂的發絲,說道:“知道你怕冷,沐浴擦身時,往身上倒的是燒水。不會燒掉一層皮,好歹會把皮熱起來。怕你說我身上涼,早做好了準備過來?!?/br> 說罷,把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小腹上,隔著一層單薄的里衣,給她暖身。 晏綏道:“疼得緊么?要不要喝幾口熱茶暖暖身?” 崔沅綰嫌他敷衍,心里不滿,轉身面對他,嬌嗔道:“你就知道讓我多喝熱水,多喝熱茶,旁的事是什么也不做?!?/br> 其實與他說說話,小腹的痛感不覺間就減輕許多。 想來所有令她痛苦的事,都會砥礪她不斷前行,不斷上進,從而攀附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與上輩子心死身傷的狀態比起來,月事的痛又算什么呢? 她正盯著晏綏起伏的胸膛發呆,驀地聽見晏綏說了一句,“我總覺著,你與先前大有不同。多數時候是一副樣子,少數時候是另一副樣子。有時候,我不知道哪個樣子才是真的你?!?/br> 經六郎一事,她與晏綏在床榻上折騰得死去活來,誰也不放過誰,每次都當是活著的最后一日,酣暢淋漓。 男郎的深情既膚淺又長久。晏綏是在一次次握雨攜云中愛上崔沅綰的,反復折騰,反復愛。 但他與那些男郎不同的是,哪怕再動情,他也帶有腦子。眼前白光乍現,身子一片舒坦時,晏綏沒忘過,事后崔沅綰眸里飛快閃過的涼薄之意。 好像她說的情話都是假的,她的人也是假的,她的心也是假的。 第78章 七十八:夜話 都說娘子家心思細膩, 對情愛一事上心,女怕嫁錯郎,世道不公, 叫娘子家只能把愛掛在口頭。 對郎婿說愛,對兒女說愛, 愛爹娘姑舅,愛深宅大院,忙碌一生, 沒為自個兒活過半日。若崔沅綰沒能重活一次,徹底死在寒冬臘月里, 那她這半生也是過得如此凄慘。 她敬林之培,愛戴姑舅,孝順爹娘, 服從家族, 她說愛的人事,都未曾把她放在心上。落水醒來后, 她匆忙嫁到晏家。為了討好晏綏,刻意俯首做小, 成婚頭兩月里,每晚恩愛, 她都要趴在晏綏耳旁, 說一句愛。 喜歡不達意, 喜愛太過輕浮, 索性省去喜,直接說愛。 “我很愛你?!?/br> 她吻在晏綏的臉頰, 唇瓣, 脖頸, 如是說道。她的每一句愛,都藏著□□的意圖。當家族有親戚犯事時,當娘家小弟學業遇難時,當爹娘過得不甚如意時,她的愛意就表露了出來。 晏綏沉浸在她精心編織好的天羅地網里,他用權勢滋養她,她以身體與故作深情反哺。 炎炎夏日里,樹蔭穿過竹簾,深情眼里一瞬光亮。燥熱不堪的日子里,更叫晏綏著迷的,是她熱情的身,柔軟的唇。轉眼入秋,深情眼里常有淡薄涼意顯露,崔沅綰說,老夫老妻,有些事就不必做了。 比如無時無刻地相擁親吻,然后躺在床榻上,再試著新花樣。如今初冬,衣裳一層層套在身上,不比夏天好褪。崔沅綰說,老祖宗的法子,這事不能做的多,男女陰陽之氣都要受損。 她叫晏綏節制些,晏綏不肯,她也不反抗,就只是如死尸一般,靜靜躺在那里,咬牙忍住所有情動。 她攻于演戲,但那是在別有所圖的情況下。那時她還需要踩著晏綏上位,她的娘家還需晏家扶持一把。而今新法前路光明,明眼的官員都知,只要堅定支持新法,烏紗帽就掉不下來。她爹爹膽小懦弱,可看人看得準,該投靠誰,該遠離誰,心里清楚。 慕哥兒中毒后,她娘的十分心思都花在了兒子身上。這樣也好,沒心再去管她夫家的事,不會再逼她在郎婿面前低三下氣。 親戚族人在汴京扎腳安頓,原本的錢莊生意又重新做了起來。 她婚后雖不常在外露面,幸而有縣主公主兩位好友,只不過各有各的路要走,三人三地,心在一起就好。 她的生活,就算沒有晏綏,也照樣能過好。 晏綏不叫她出去,她就霸占了他的書房,翻閱書籍,過目不忘。她學到了織布造窯的方法,她知道怎么經營一家酒館,怎么釀酒采茶,這些事是上輩子夢也夢不到的。 她先前以為,娘子家出嫁后,只能養兒育女,一步步看著自個兒人老珠黃,到處不討喜??伤F在明白,只要心想逃出藩籬,哪怕人被圈著,依舊能逍遙自在。 原先,晏綏不在身邊,她就沒有對抗外面的底氣,畏畏縮縮,不知所措。而今,就算官家給她使絆子,她也不會失了陣腳,反而不卑不亢,就這一條命,要拿隨意。 反正,她想要的,已經緊緊攥在手里了,不會因不討好晏綏而付之東流。 崔沅綰摟著晏綏的腰,將身子浸在他的氣息里,嘆了口氣。 “你愛的太過狹隘,你愛我演出來的模樣?!?/br> 坦然面對,無所顧忌,可以稱之為恃寵而驕,亦或是破罐破摔。和離是萬萬不可能了,可叫夫妻二人疏遠卻有很多法子可行。 告訴他,你愛的或靈動可愛,或端莊賢惠,或嬌媚可人的千百模樣,都是我戴的面具,我本涼薄冷血之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把最真誠的心意踩在腳下,不屑一顧。 我本就是這樣的人。 崔沅綰手指一轉,晏綏身上披著的里衣就散落開來,露出半顆胸膛,與屋里的冷空氣接觸,呼吸間,胸膛上下起伏。 晏綏見她坐起身來,低頭愣愣地看著她。沒有燭火葳蕤映照,眸里泛著冷意。明明眸里有幾分悲情,可她還是故作冷漠模樣。 “無礙?!?/br> 晏綏握著崔沅綰的手貼在心口處,咚咚的心跳聲順著筋脈,一聲一聲地打在她耳邊,穩健有力。 晏綏歪歪頭,玉枕上發絲隨之滑落,他抬頭仰望著她,如同先前她在下面,那般虔誠地望著他一樣。 “你是什么樣子,我就愛你什么樣子?!?/br> 暖爐里的木炭燒盡,熱意隔著層層床幔,傳不到床榻上。這樣冷的天,應該是彼此相擁而眠才對??申探椘朔垂?,說著從前。 “其實,在那次夜間上門拜訪之前,我就已經見你許多次了?!?/br> 晏綏隱去曾經無數次意外邂逅的事,畢竟只是他一人淪陷。在他以為的見面里,多數時候,他只是崔沅綰眼里一位看不見的過客,她在樓下買糖葫蘆,他在樓上默默注視,她泛舟游湖,他站在亭里遙遙相望。 他早在暗處,見過崔沅綰的無數模樣。買糖葫蘆給路邊的乞丐吃,因為某次上街游玩,車轍陷在泥溝里,是餓昏頭的乞丐借巧力把車拉出來的。泛舟游湖,手撥清水,感受詩里所寫的愜意。 她也曾整過陷害過她的小人,睚眥必報,手段強硬??伤谀锛矣诌^得卑微,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受娘家牽制。 涼薄也好,和善也罷,都叫他為之著迷。不過他也在演戲,他讓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當初搶親,只是因為貪圖美色而已。他包攬下崔沅綰的所有過錯,把自個兒偽裝成一位見色起意的偽君子,這樣眾人都會覺著她是皎皎明月,而他空有權勢,內心俗氣不堪。 正如崔沅綰不會把心里所想同他傾訴出來一般,他也不會把這些事說出來。 他說無礙,是因在崔沅綰做戲之前,就愛上了她。 “但這些都不重要?!标探椪f道。 “不妨說說,你到底是什么樣的。在那之前,我想你早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br> “我自私,多疑,偏激,陰狠。我不能容忍任何你把你搶走,我甚至動過無數邪惡的念頭。我想剜去你的眼,斷掉你的筋骨,下情蠱飼以骨血。這樣,你就是我的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