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婿欺我 第40節
老人家精神矍鑠,腰板硬朗,倒是比晏梁還顯得年輕。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晏梁在晏老面前便是長不大的孩童,他慌忙朝晏老跑去,急急忙忙大喊道。 “我兒?你怎么來了?”晏老耳背,只是晏梁喊聲實在太大,隔著幾道墻也能傳來,一下便叫晏老聽清楚來。 “爹啊,你可千萬要給我支個法子?!?/br> 晏梁趕緊攙著晏老坐到凳上,千叮嚀萬囑咐。晏梁一路小跑,又一路高聲呼喚,喉中癢意乍顯。他給晏老倒了一盞涼茶后,又把自個兒面前擺著的茶水一飲而盡。 “說罷,是錢莊出事了,還是租地出事了?”晏老無奈問道。 “都不是?!标塘簱u搖頭,“是崔臺長,大哥他岳丈,咱家的親家,他出事了!” 晏老一聽此事事關晏綏,神情立馬凝重起來。 “你趕緊說,崔臺長遇上什么事了?” “他私下不守謁禁,被三司使李瀧抓了個正著。今早上朝時,李瀧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高發崔臺長。眼下人證物證都在官家手里,官家說此事還要再細查一番,便把崔臺長關在了牢獄里?!标塘赫f道,“崔臺長一出事,可把二姐給急了壞。她跟大哥乘車到崔家主持大局去。眼下崔臺長是何情況,尚還不知?!?/br> 晏老聽罷,冷笑一聲。 “就這件事么?也難為你特意來往我這來一趟?!?/br> 晏老一臉平靜,叫晏梁摸不著頭腦。 “這事還不大么?身為御史臺長官,平日里是告發官員不良作風的諫官,如今自個兒不守規矩,證據確鑿,崔臺長這次當真是在劫難逃。他若有事,崔家定跑不了。崔家若有事,叫二姐怎么辦?叫大哥怎么辦?” “既然證據確鑿,官家何故要說再等人細查一番?”晏老覺著自家兒子毫無長進,就是他的孫子也比這個沒腦子的聰明。 晏梁被這話給絆了住,百思不得其解,“爹,兒子愚笨,你就別賣關子了?!?/br> 晏老終于肯松開口,說道:“官家說是細查,其實是在給我孫時間,為的就是叫我孫抓住李瀧話中遺漏之處,給予反擊,從而說明此番證據不是真?!?/br> 晏梁張大口,一時反應不過來。 “爹,你說得玄乎。這事當真這般麻煩么?” 晏老嘲笑一聲,“官人要細查,自然會把這事交給大理寺處置。你再想想,當今大理寺卿是何人?” 晏梁聽罷,當真仔細想了起來。 “是岑東荇!”晏梁這會兒大徹大悟起來,“當今大理寺卿是我晏家一手提拔起來的寒門貴子,是我晏家遠親臨川岑氏的孩子!” “當真是絕?!标塘簢@道,“有岑東荇在此,便會護著崔臺長不受半點欺負?!?/br> “這會兒倒是長了個腦子?!标汤限壑汍?,頗是欣慰:“官家是想借崔臺長這事壓壓舊黨的威風。畢竟兆相頒布新法,今已在江南諸郡施行,想必明年這時候,國朝上下,新法將全面施行。而夏昌為首的舊黨一直在前朝阻擋詆毀新法。官家傾向于變法,自然會傾向于兆相一幫新黨所為?!?/br> “此次變法,多有利民惠民之事。官家有意提拔寒門學子入朝為官,打壓這幫氣焰囂張的貴族,可又不能偏心得太過明顯,便只能時不時踩一貶一,叫夏昌以為,官家是偏愛他的?!?/br> 晏梁連連點頭說是,眼下他覺著晏老便是他晏家的救星。有晏老在,何愁事情解決不了。 “此次變法,兆家與我崔家首當其沖。崔家原本中立不站隊,后因我孫上門提親,意外結成親家后,成了我新黨同僚。三司使是夏昌表親,自然與夏昌站一隊。官家也知,此事牽連新舊兩黨,不好妄下定論,才想拖延片刻,為我新黨謀取時機?!?/br> “那眼下崔臺長的事如何處理?就置之不理么?”晏梁問道。 “放心罷,你沒膽子去出面解決,怕得罪人,可我乖孫子不怕。你以為大哥年紀輕輕便拜為學士當真靠得是門第么?”晏老想起晏綏那般野心勃勃的模樣,心里便愈加喜歡這個孫子。 孫子雖是文官,卻從小跟在他身邊學武。后離家求學,寒窗苦讀。冰天雪地之中,手被凍出了瘡,也要看書,也要練武。晏綏如今文武雙全,手下有一支暗衛軍,為皇家服務,也為他晏家服務。這是何等榮耀。 “這事不用著急,處理起來也快。官家本意并不是想處罰崔臺長,畢竟崔家后還有我晏家,晏家后還有兆家,兆家后是新法,是皇意。這是個由頭,正巧為官家所需,官家便利用此事打壓舊黨?!标汤险Z氣平淡,“這樣的事早不新鮮,我見了不下八百次。在邊疆戰場上,也有激將引敵出來,將其殲滅的兵法。這些兵法同樣適用于朝堂?!?/br> “爹,你這番話可真是定了兒的心吶。沒有爹,兒都不知該如何辦了?!标塘赫~媚笑道。 “多余的話不必再說?!标汤蠑[擺手,“你把后院處理好,我叫燒高香了?;厝ズ笫剐┦侄?,壓壓城里的風聞,把這風聞往夏家上趕。記著,你要把cao閑心的老百姓當成為新法鋪路的棋子。當然,切記,不能叫棋子知道自個兒是棋子?!?/br> 晏老的話天花亂墜,晏梁一時反應不過來,只點頭說是。 “兒先走一步,爹你慢慢cao練?!标塘狐c頭哈腰,轉身快步出院,自然沒聽到晏老一聲聲嘆息。 晏老放心不下,叫來宅老,吩咐道:“你也記得給他寫封信,就把我方才所講一五一十,完完整整地寫上去,催他趕緊落實?!?/br> 宅老說是,感慨著他用心良苦。 杏花落滿地,晏老只覺面前是光明大道,心里無比暢快。當初他跟著先帝安邦建國,后功成身退,才保一身晚節。時過境遷,那個三日一饑荒,五日一蝗災的苦命時候再過去不回?,F今天下太平,新法頒布,百姓的日子只會愈過愈好。他們吃的苦是值得的。 晏老悶了口烈酒,拿出一把重劍來,在樹下飛快揮著。 * 崔家出事后,崔沅綰便住到崔家去。晏綏心疼她cao勞,想接她回府上,都被她一口回絕。 “我爹爹尚在牢獄之中,我娘毫無主見,我姨娘早不知跑哪兒了去。若我也不在家,我崔家當真是要沒落下去?!贝捭渚U眸中光彩早黯淡了下去,她提不起半分興趣來,再在晏綏面前說些好聽話,同他嬉鬧一番。 “可你是我的夫人,你冠以我晏氏的名,何況你爹娘他們……” “那又如何?”崔沅綰抬頭對上晏綏不解的目光,“我嫁到你家去,我便與娘家毫無關系了么?我是崔家女,不是晏家孩?!?/br> 晏綏被她這般罕見的倔強模樣給驚了住。從前崔沅綰在他面前,是嬌怯的,是明艷的,是會說著輕佻話戲謔他的,是肆意張揚又聽話的。 她是披著精美外衣的嬌鶯,是有脾氣不窩囊的獅貓??伤袢帐菧喩碓鷿M刺的芍藥,是猶豫躊躇的怯鼠。她不該是這樣的,不該不聽他的話,不該與他大聲辯駁。 可崔沅綰從不是他以為的受人拿捏的菟絲子。她對你笑起來,便是天宮里的菩薩下凡施舍。而她心狠起來,便是比觀里的道姑絕情更甚。 而晏綏更是發現,他喜愛的正是這般多變的人。他覺著悲催,因為崔沅綰的反常倔強模樣,更激氣他心底最深層的欲|望來。 征服這樣一個有獨特脾性的人,該是多么有趣啊。 眼前的嫣紅唇瓣張張合合,似是在吐露什么憤懣不堪的真話來??申探椔牪磺?,聽不見。崔沅綰蹙眉含淚的可憐模樣,是多么叫他為之傾倒啊。 “說的在理?!?/br> 晏綏聽見自個兒驀地說出這句話來。他連崔沅綰方才在說著什么話都不清楚,卻仍覺她說的在理。他選擇縱容,有底線的縱容。畢竟待在崔家,再也無法與那群腌臜種意外相遇了,不是么? 崔沅綰蹙起的秀眉,也是在聽了晏綏這番奇怪的話后,展平下來。 方才她說晏綏只顧自個兒貪圖享樂,半點不顧她的情緒,這般自私的愛令她不恥。她以為晏綏會將她生吞活剝,畢竟按照往常,她無意調侃一句,晏綏便會發瘋,壓著她不玩得死去活來,便不肯叫她下床。 晏綏應當把她鎖起來,狠狠發||泄一通才是??伤]有,附和著她的話,說在理。 “你……允諾了么?”崔沅綰身子定在他面前,顫聲問道。 “自然?!标探椪f道。他絲毫不覺自個兒早被崔沅綰的一番做戲給蒙蔽了去,他相信崔沅綰眼里的淚不是假的,他相信崔沅綰如此焦急,全是因為家人出事,而不是急著逃離他。 自我麻痹沉醉的人沒有半分理智可講。 晏綏走得悄無聲息,他走得這般輕易,叫秀云都覺著心里不安。 “娘子,姑爺竟舍得把你放出來了?當真是不可思議?!毙阍茲M臉震驚,今日倒是重新認識姑爺一番。 往常,若是她家娘子敢提逃離之事,晏綏急得打斷她的腿都有可能??裳巯?,姑爺竟肯把娘子放歸娘家,叫她安心待在娘家,一切有他。 尋常人家的郎婿大抵都會是這般??伤夷镒拥睦尚霾皇桥匀?,是陰狠邪性的晏綏。晏綏能做此讓步,好比餓狼放走獵物一般,叫人震驚。 崔沅綰拿著書卷,支手靠在軟塌上,任由秀云給她染著新蔻丹。天昏昏黑,屋里點著幾盞燈,暖黃的燈火映著崔沅綰面如波瀾的媚臉,瞧不出白日里的半點驚慌來,判若兩人。 聽了秀云驚訝不斷的話,崔沅綰心里一陣冷笑。 “少cao閑心,這些都不重要?!贝捭渚U輕聲責罵一句。 所有人都怕晏綏,唯獨她不怕,還敢騎在晏綏頭上示威。 所有人都懼怕晏綏的陰狠,獨他不怕。正因不怕,她才有底氣一步步朝晏綏的心里試探過去。晏綏若是那般容易拿捏的人,那才叫她看不起。 說到底,不是賤骨頭么?對他一昧示好,他覺著無趣。對他一昧反抗,他會暗中抹殺。踩在晏綏最在意的點上示好,反抗,來回幾次,晏綏的心境便會變得翻天覆地。 她想叫晏綏徹底淪為她的裙下臣,那便不能只裝成懵懂乖巧的嬌美人,還要做一支難以拿捏的雪中梅,她要與之疏離,與之親近。 她拿準晏綏吃這套,便死死將其拿捏。 晏綏與世間男郎一樣,又不一樣。她雖是將其當做工具,卻也不得不承認,兩人就該鎖在一個籠子里,愛得死去活來,恨得死去活來。 崔沅綰眼泛光亮,低聲問著秀云:“今日我做的戲可好?看不出破綻來罷?!?/br> 秀云低頭說是,“娘子的計謀天衣無縫,當真叫奴欽佩?!?/br> 秀云又說了一番夸贊的話,一番天花亂墜,把崔沅綰夸到了天上去。 秀云跪在崔沅綰腳邊,抬頭望向她的眸里滿是真誠。 “娘子一路受了那么多委屈,這下可要一一報復過來?!毙阍萍拥卣f道。 不曾想這般表明心跡的話卻叫崔沅綰怔了起來。是從何時起,她開始把心里的計劃都與秀云說了出來呢? 她原以為秀云知道她這般面目后,會嚇得立即遠離。畢竟在她心里,秀云從來都是干凈的小娘子,她的心是純善的。不似崔沅綰,面是菩薩相,心卻毒如蛇蝎,睚眥必報。 作者有話說: 分開發,下一章1點更新。 第42章 四十二:做戲 那次只是試探, 隨口說了一句,不曾想傾訴的閘門再也合不上來。她把自個兒心里的計劃,對崔家, 對晏家,一五一十地告訴秀云。 那時想, 若秀云膽敢泄露半個字來,殺之便可??尚阍茮]有,秀云嘴很緊, 縱使晏綏再放狠話逼其交代,秀云依舊半句不提。 晏綏不敢動她, 她是崔沅綰身邊的人。除非有妄動,晏綏都不敢動秀云半點皮毛。 之后,崔沅綰便愈發覺著, 她與秀云該是一類人才是。只是她也恨, 上輩子秀云沒成她的陪嫁,是林之培身邊人頂替秀云, 待在她身邊,冷眼旁觀她慘死受苦。 “夫人那般偏愛慕哥兒, 家主明知夫人對娘子不公,卻仍裝作看不見, 任由夫人肆無忌憚地向娘子索取。娘子心與爹娘不近, 是人之常情?!毙阍普f道。 “我記得, 娘從前不是這樣的。大姐還在時, 娘雖是偏心,卻也沒搬到臺面上來。那時還沒慕哥兒, 崔家只有兩女。娘懷胎十月, 原本是窈窕身姿, 生過孩子后,肚上都是松皮,皮上裂著一道道白紋??赡呐履前阈量?,娘也沒有抱怨過。那些時候,娘真真是疼過我的,也疼過大姐。只是從大姐走后,娘跟變了個人一般,娘心里再也沒有我了?!?/br> “娘怕爹嫌棄自個兒的身子,常常叫大夫來開藥。娘長服用長陰方,我見的次數多了,連藥房都背了下來。石硫磺二分,青木香二分,山菜黃二分,蛇床子二分。這藥見效慢,娘便走了歪門邪道,尋來個邪方。娘只用一次,便有了慕哥兒??缮碜哟髠?,再也無法生育,壽命也會減短?!?/br> 秀云聽得心痛,為王氏,更是為崔沅綰。 “夫人是把她受過的氣,都撒在了娘子身上去??赡镒邮軞?,能撒到誰身上去?”秀云臉頰兩側rou氣得鼓了起來,替崔沅綰打抱不平。 崔沅綰心里感動,回道:“我能有什么氣呢?” “怎會沒氣?”秀云回道,“姑爺平時動不動就氣。姑爺一氣,便要折騰娘子。娘子身上青紫印記從未消散過。娘子那處更是……” 秀云咬著下唇,莫名羞紅了臉,“自娘子成婚后,藥膏不知用了多少盒。也只有娘子來月事那幾日,姑爺安分些。旁的時候,姑爺恨不得無時無刻黏在娘子身上。姑爺手段強硬,總叫娘子不舒坦……” “后半句可說得有失偏頗?!贝捭渚U笑眼彎彎,問道:“你是覺著他從來都在欺負我么?從來不顧我的感受,只顧自個兒享樂么?” 秀云忙點頭說是。 “那你可理解錯了?!贝捭渚U笑道。 “你是不是常見他被我一句話逼急,掐著我的脖頸示威?”崔沅綰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