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疑竇

    許默然也是在澤都一別, 聽到種種關于玄山的傳聞之后，第一次真正見證了玄山在數月時間的發展底蘊。

    換作任何一個頂尖勢力的弟子聯手解決了鬼修，許默然都不會感到訝然, 但這幾人才修行多久，況且還是拜入一個覆滅后重建的宗門, 許默然倒是為何那么多的勢力反而與玄山隱約對立。

    一個覆滅重建的宗門, 不選擇與其他勢力結盟, 也沒有蟄伏低調發展, 反倒是屢屢出眾得讓人為之側目, 這很大程度引來自居高位的勢力不喜。

    他們犯了慣性的錯誤，認定玄山想要往更高的地位爬, 自然就要選擇依附更強大的勢力, 卻忽略了一點, 玄山與其他勢力從開始就表現得極其與眾不同。

    許默然心中暗嘆, 神色依舊淡然上前幾步說道：“姜兄，在下有一事相求?！?/br>
    “何事？”姜烏收了劍氣, 扭頭看他。

    “此人作惡殺害整座鎮子的人，其罪當誅，只是魂修向來不離酆都，他會出現在這恐怕還有其他圖謀, 需要我帶回盟內審問。不知姜兄是否愿意讓我帶走他, 我只要人, 其余物事皆由諸位做主?！?/br>
    “人是我們打趴下的, 憑什么你說要帶走就帶走, 仙盟規矩就這么大？”

    紀亓微微用力, 鏈刀旋著纏上他的手腕, 細長刀鋒也化小貼合著肌膚, 他眼神微嘲地看向許默然，不掩挑釁之意。

    許默然并未動怒，而是垂眸沉思片刻，隨后抬眼認真道：“是我思慮不周了，此人約莫已是化神上三階的修為，對幾位其實并無太大用處，以千枚靈石為價換我們帶走他如何？”

    紀亓不動聲色看了眼師兄，眼珠子輕轉，盤算這買賣劃不劃算。

    “在這兒審問，想聽結果就付千枚靈石?！?/br>
    清亮的聲音伴隨著姜里雁走出的身影，在空寂鎮子里乍然響起，她肩上站著的鳥兒尾翎柔軟搭下，雪白羽毛間宛若水墨流云般的灰黑縹緲，遠比以前看著傻氣又丑的小鳥形象好得多。

    許默然淡然的神情終是有了些許變化，他微微傾身拱手行禮道：“見過姜宗主?！?/br>
    站在他身后的仙盟修士們心底并不是半點波瀾都沒有，只不過許默然為人處世看似淡如水、輕如風，但一個沒有絲毫心計和手段的修士，自然不可能成為玄字仙盟的監察使。

    許默然沒有示意前，他們縱然被紀亓的話挑出火氣，也都只是沉著臉不出聲。

    姜里雁微微頷首，唇角輕翹：“怎么樣，要是答應了就先交靈石吧，不想聽可以盡快離開，免得不小心聽見，也是要收費的哦?！?/br>
    “這是千枚靈石，請過目?！痹S默然沒有猶豫，清點出一千枚清光氤氳的靈石交到紀亓手里。

    他身后的仙盟修士倍感憋屈，但是許默然的反應也讓他們清楚，這幾人恐怕極不好惹。

    惹不起……便忍忍吧！

    姜里雁收下紀亓轉遞過來的靈石，走到猶如爛泥般趴在地上的鬼修旁。她看清魂修狀況后，微訝地挑了挑眉，隨后青蓮精氣自她指尖溢出，落到了魂修的頭頂。

    “說說，酆都發生了什么？”

    小鳥的變化與鬼物有關，這倒是像承了鬼車的血脈天賦，如果吞食鬼物就能進階，姜里雁自然是要帶它去酆都走一遭的。

    而酆都的特殊，姜里雁此前也有了解過，天元自上古荒古結束以后，任何活物在死去以后魂魄都會被接引至酆都，是機緣巧合開啟了魂修新道，又或是成為其他魂修的口糧、被鬼修奴役驅使，就看各自命數。

    但無論是什么結果，這些鬼物、魂修都不會離開酆都，鬼修雖無明令禁止，卻也很少在酆都之外行走。

    這種亦正亦邪說不清如何對待處置的存在，人族也樂得他們待在酆都里不亂跑，只是這份習以為常了上千年的慣例，卻在最近開始有了變化。

    鬼修正想硬氣地冷笑兩聲，身為奴役眾多鬼物的修士，更重視神魂的修行，否則很容易被鬼物陰煞影響神智，稍有不慎就遭驅使的鬼物反噬。

    也因此，他渾然不懼所謂審問，哪怕舍了這副皮囊，以他神魂的強大也能輕易逃脫尋具合適的rou身奪舍，鬼修對此早有準備，為此還備好了重新修煉的各種物件。

    修煉回現在的境界也不過是花些時間罷了，豈會輕易屈服，他巴不得激怒了這些人修將他打殺。

    誰知抗拒的念頭剛起，神魂便陡然一陣刺痛，鬼修心驚之余連忙內視，才發現在他神魂上不知何時已有一朵青蓮生根發芽，煞是好看。

    就是扎入神魂的根脈顯得極為恐怖，猶如人體脈絡般蔓延伸展。

    “……幽冥現世，我等自然不用再借酆都庇護，人修與妖修能光明正大在天元行走，鬼修和魂修自然也能?！?/br>
    許默然眉宇輕皺，說道：“幽冥是什么？”

    “嘿，往后踏入此道者皆有幽冥庇護，不再受天道約束。我說，不過是些凡人的性命罷了，值當你們這么認真對待么，我可以拿些好東西來換命，事情不必做得這么絕吧？倒不如放了我……”

    鬼修略過幽冥不想多說的反應，自然也被他們看在眼里。

    “姜宗主，若你暫時沒什么想問，可否先讓我問他幾個問題？”許默然臉色沒有變化，平淡地對姜里雁說道。

    姜里雁點了點頭：“隨意?！?/br>
    她微微側過臉看了眼吃飽后正在發呆的小鳥，不禁陷入思考，幽冥與小鳥必然有什么關聯，只是這幽冥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凡修行者，皆不可肆意殺害、傷害凡人，這是所有修士都要遵守的規矩。你在酆都能夠役使鬼物，對這鎮子里凡人的魂魄又怎會瞧得上，屠戮了整座鎮子，目的到底是什么?！?/br>
    許默然目光灼灼，下頜微微繃緊，顯然鬼修對凡人性命的漠視，引起了他情緒的變化。

    這又是一個鬼修不想回答的問題，偏偏神魂受制，他稍有抗拒念頭就痛得幾乎要叫喊出聲，皮rou之苦尚且能忍，神魂根源處的疼痛則根本無法忍受。

    “壯大幽冥?！?/br>
    “幽冥到底是什么？”許默然接著問道。

    然而鬼修沒有回答的機會，裹在黑袍下的身軀忽然化作血水，就連神魂也被一股突然出現的力量絞碎。

    姜里雁下意識想要留住他的神魂，但那股力量極為怪異，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青蓮精氣的防護，直接作用在鬼修的神魂上。

    “咕！”

    小鳥有些生氣地叨了前方一下，夜色下空無一物的地方忽然蕩開波紋，有道暗沉的橢圓旋渦出現，而鬼修變得透明極淺僅有些輪廓的神魂浮現，像是被絲線拉拽著靠近旋渦。

    姜里雁揮出一道混沌真炁斬向旋渦，它好似感知到了危險，倏地合攏消失不見。

    “這道神魂……”

    許默然上前穩住鬼修的神魂不讓其潰散，詢問般看向姜里雁，雖然他更想問的是那道旋渦。但許默然也清楚，即便姜里雁有什么發現，也沒有告訴他的必要。

    倘若愿意說，這個時候姜宗主已經開價了。

    “沒用了，不過你也應該看出來，鬼修把所謂幽冥視作依仗，幽冥卻對他們埋下控制的種子，隨時引發?！?/br>
    “單憑這個發現，足夠你們去追查了?！?/br>
    姜里雁的逐客令說得很明顯，她有些在意剛才那股突然出現的力量，在這之前，而那道旋渦也很陌生，似乎無跡可尋，這對于一個親歷天元滄海桑田變化的見證者來說，并不正常。

    小鳥與幽冥又到底是什么關系，姜里雁漸漸陷入沉思。

    許默然卻沒有識趣地告辭，而是猶豫了片刻，看了姜烏他們一眼，才對姜里雁說道：“晚輩有個不情之請，想和姜宗主借您幾位徒弟一陣?！?/br>
    “借？”姜里雁的思索被打斷，看向許默然的眼神也就不太友善。

    “姜宗主請放心，仙盟會以最高規格的酬勞支付，換取幾位的幫助?！痹S默然反應過來，解釋道：“極西妖族歷來好戰，此時正是多事之秋，雖然有不少散修接取仙盟發布的任務，卻也有些應對不暇?！?/br>
    “玄山幾位高徒實力不俗，晚輩想順著這鬼修留下的線索繼續追查，倘若有他們相助，把握也會大得多?！?/br>
    修行之間并無絕對克制，但以姜烏幾人的表現來看，他們對上這些陰煞鬼物卻要比尋常修士更有勝算。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的身后站著姜里雁。

    盡管抱大腿的行為說出來容易讓人不恥，但要是真的有一條大腿擺在面前，散發著閃閃金光，試問誰不想抱呢。

    許默然看出姜里雁對此事或許已經有些頭緒，除了真的想讓她的幾個徒弟解應對不暇的麻煩外，許默然也想趁此機會從姜里雁這里了解到她發現的東西。

    “你們怎么打算？”姜里雁沒有替徒弟們做決定，而是讓他們自己選擇。

    仙盟發布任務懸賞借助散修力量達成目的，已經是持續了數百年的做法，以許默然區區一個玄字監察使能給出的酬勞能有多少，姜里雁自然看不上。

    但這也不失為一個讓徒弟們歷練的好機會。

    “嗯……那也行吧，只是要幫多久？我們還要去弟子大比許諾的秘境呢?！备登嘌空ＵＱ?，倒是第一個開口。

    “這個放心，不會影響到你們行程，秘境開啟前，仙盟的傳送法陣隨時可以免費供幾位使用?！痹S默然輕聲說道。

    其余幾個徒弟見師父神情平靜，便都答應下來，躲在溫暖羽翼下固然安全，他們也清楚這一路跟著姜里雁更多的是磨礪心境，那么也是到了真正經歷危險歷練的時候。

    紀亓卻橫了許默然一眼，下頜微抬，不滿道：“我不去！”

    “為什么不去？”

    沒等許默然做出回應，霍靜然就有些不能理解地回頭看他。

    紀亓撇嘴，半天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總不能讓他指著許默然罵仙盟就是虛偽的正道惡犬吧，那不是分分鐘就暴露了他出身魔教的身份。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少年甩了甩高束的馬尾，如狼雙眸瞪了眼許默然，才對著同門解釋道：“反正你們都跟著去了，師父身邊沒人待著也不行，就留我唄?！?/br>
    姜烏聞言，微微低頭似是思考。

    其他幾人也神情微動。

    是啊，都跑去歷練了，師父身邊就沒人待著了，想到師父孤零零一人啟程走在蒼蒼雪地里的寂寥背影，他們頓時心生悔意。

    “有你們四位玄山高徒答應相助已經足夠，紀師弟若是愿意來便是錦上添花，不愿也無妨?！痹S默然面色淡然，平靜道。

    卻攔住了姜烏幾人正要反悔的開口。

    至于紀亓對他捧了一下的話語毫不在意，哼了聲。

    紀亓最討厭的就是這仙盟的修士，總是一副我最正義我最正確的模樣，自以為是，惡心！

    要不是師門其他人都在，紀亓說不定就要找個機會動手了。

    姜里雁從紛雜思緒里回神，看向他們：“決定好了？”

    “嗯，除這位紀師弟以外，其他四位會暫時留下來助我等追查其他鬼修的行蹤?！痹S默然為此事蓋棺定論。

    “防身的法寶帶了嗎？”姜里雁微微頷首，對徒弟們說道。

    “戴著呢！”

    傅青芽聲音清脆，其他幾人也輕拍腰間由蓮子和蜃珠組成的墜飾。

    “好，那就去吧，注意安全?！?/br>
    待他們走后，有些事情姜里雁還要向小鳥問清楚，吃了的鬼物到底是煉化為己用了，還是去了哪里，它又為何能發現控制了鬼修神魂的漩渦。

    徒弟們乖巧地與姜里雁辭行，得到姜里雁回應才肯走，一直到收尾的仙盟弟子也離開鎮子，姜里雁忽然偏過臉看向身側。

    紀亓正盯著仙盟修士們離開的方向，眼神銳利似狼，桀驁眉眼間窺不得幾分少年氣。

    “……你怎么還在這？”姜里雁發現自己好像忽略的東西有點多。

    “師父??！”

    紀亓捂著心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合著他剛剛又是表達對師父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的敬重關懷，都白瞎了??？

    不對！

    應該說師父心里頭，到底還有沒有他這個徒弟了！

    這么大個人站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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