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風不偷月 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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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明章在高高低低的哭聲中抽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別墅大門。 屋外陽光溫暖,項明章卻如一匹走失的頭狼,孤身踏在蒼茫的雪原灌了滿腔寒風。 忽一垂眸,他看見沈若臻靜立在臺階下,望著他,等候他。 項明章一步步走下去,低聲道:“他死了?!?/br> 沈若臻只一句話安撫了項明章顫動的神經,說:“恩仇已盡,到此皆休?!?/br> 第114章 汽車停在外花園的甬道上,許遼坐在副駕駛位子,長途飛行后難免疲倦,他卻沒合眼打盹,全神盯著整棟大宅。 沈若臻在太陽下曬得暖洋洋的,他勾住項明章微涼的指尖,反客為主地拉著項明章往外走。 別墅里,茜姨追出來:“項先生,你要出門嗎?” 這兩天項行昭垂危將死,所有人提著一口氣,每一步都等著項明章的命令不敢有任何閃失。 項明章停下問:“屋里怎么樣了?” 茜姨說:“家里人哭得厲害,剛緩了緩,正在給老爺子換衣服?!?/br> 人死了,剩下瑣碎的身后事給活著的人。項行昭剛走,親屬要先在家里設靈布置,通知親友來吊唁。 作為孫子,這個時候離開有違情理,可惜項明章不在乎,說:“讓他們看著辦吧,不用管我?!?/br> “這樣行嗎?”茜姨顧慮道,“你大伯問了好幾遍你去哪了,肯定會找你的?!?/br> 項明章冷漠地說:“告訴他們,我悲痛過度,需要靜一靜?!?/br> 茜姨領悟了他的意思,回去了。 沈若臻感覺手心里的指尖在回溫,他摩挲過項明章的指節,說:“我們走吧?!?/br> 上了車,項明章做了個深呼吸,吩咐道:“去縵莊?!?/br> 汽車調轉方向,靜浦大宅在后視鏡中不斷縮小,沈若臻記得來參加婚禮那一天,項明章說過不喜歡這棟房子。 沈若臻從疑惑到了解,僅僅數月,而項明章深藏在“不喜歡”里的刻骨沉痛,是童年至青春期的漫長累積。 項行昭如今死了,靜浦大宅會易主,那一群芙蓉鳥大概也將停止被豢養。 車上放著一封文件袋,里面是項瓏簽了名的協議。 沈若臻清晨趕到機場,見到了項瓏,他平生第一次不顧風度地審視一個人,或許還帶著幾分厭惡。 項瓏的模樣比實際年齡滄桑許多,鼻子和項明章有一點相似,但兩個人的氣質和姿態天差地別,哪怕是親眼所見也難以相信,高傲沉穩的項明章會有一個這樣的父親。 簽協議沒費什么工夫,項瓏本就窩囊,多年來在異國的戒毒中心和療養院受夠了磋磨,如同殘廢,一心想要回來。 即使一無所有,項瓏還?!绊椥姓训膬鹤印边@個身份,為了項家的臉面,項琨和項環總不會対置他于不顧。 汽車駛進縵莊北區,一路花草爛漫,園林部的工人在給樹木修剪澆水,有說有笑的,熱鬧得不似往常。 今天天氣暖和,庭院敞著大門通風,臨院的幾扇落地窗沒拉遮光簾,里里外外一片亮堂。 沈若臻陪同項明章走在前面,許遼落后一截跟著,半路停在了回廊上。 到門口,項明章率先邁進客廳,喊了聲“媽”。 白詠緹正在沙發上看書,前兩天半夜項明章打電話來,她就預感有事,合上書起身,問:“發生什么事了?” 項明章停在白詠緹面前,沒有鋪墊,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語氣,說:“項行昭死了?!?/br> 白詠緹神情木然,沒聽見似的,“咚”的一聲,那本書摔在地板上,她垂著的雙手緊縮成拳。 項明章俯身把白詠緹擁住,重復道:“媽,項行昭死了,我親眼看著他咽氣的?!?/br> 白詠緹伏在項明章的胸膛上,長發遮住了臉,無聲無息,披肩從她顫抖的肩頭滑落。 沈若臻站在門外,這段隱私太痛苦了,展露人前需要何其大的勇氣,過去半晌,等項明章扶白詠緹坐回沙發,然后朝他點了點頭。 沈若臻走進來,如常問候道:“伯母,我又來叨擾了?!?/br> 白詠緹把頭發掖到耳后,說:“你今天陪著明章一起嗎?” 沈若臻道:“生死之事,不管惋惜還是痛快,有人陪會好過些?!?/br> 白詠緹很愿意聽沈若臻講話,雖然対方年紀輕,但談吐成熟,總能令人靜心,她感謝地說:“只是麻煩你跟著跑?!?/br> “不麻煩的?!鄙蛉粽榈?,“対了,有份文件要給伯母看?!?/br> 他拆開文件袋,抽出兩沓文件放在茶幾上。項明章說:“項瓏回來了?!?/br> 白詠緹怔著,夫妻關系應當最親密,而她対項瓏這個名字只有陌生,嘗過了徹骨寒心,過去幾十年,她心里已經激不起絲毫的感覺了。 兩份文件,一份是關于財產讓渡的協議,底下還有另一份,沈若臻說:“我猜測明章遲早要辦,就自作主張一起準備了?!?/br> 項明章心神微動:“是什么?” 沈若臻將第二份文件推過去,說:“是伯母和項瓏的離婚協議?!?/br> 白詠緹雙手將文件拿起來,逐字逐句讀過,眼眶和喉嚨一并干澀脹痛,讀罷最后一頁,她哽道:“我簽?!?/br> 項明章遞上鋼筆,白詠緹接住,這么多年早晚抄經,寫了上萬遍“阿彌陀佛”,卻沒寫過幾次自己的姓名。 書房里狼毫近百支,她快忘記了普通的筆該怎么握,墊在虎口,指尖捏得泛白,她一撇一捺簽下“白詠緹”三字,恨不得穿透紙背。 寫完,白詠緹低著頭,不言不語,也不動彈,捆扎太久的心結忽然松動,就算解開了,仍需要時間回血。 項明章在項行昭的床前控訴發泄,此時腦子發空,試圖勸慰卻貧瘠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沈若臻叫他:“我們出去走走吧?!?/br> 項明章聽話地站起來,跟著沈若臻走出屋子,門外的回廊下,許遼燃盡了一支煙。 揮散身上的煙味,許遼沉默地跨進客廳,他撿起白詠緹掉在地上的書,很厚一本,不是佛經,是從新西蘭帶回來關于養花的書。 許遼沒提過往一字,好像一位不知情的、來串門的老朋友,說:“我看莊園里的花都開了,挺漂亮?!?/br> 白詠緹抬起頭:“天氣暖和了?!?/br> “嗯?!痹S遼說,“街上的花也開了,你什么時候想看看,我開車帶你去?!?/br> 項明章和沈若臻朝外走,縵莊不止花開了,茂密的香樟林一片青翠,極養眼睛。 汽車停在庭院外,沈若臻說:“早晨出門,我還帶了一樣東西,是給你的?!?/br> 項明章猜不到,問:“什么東西?” 沈若臻從后備箱取出來,繩帶綁著卷軸,是那一幅《破陣子》。 項明章端在手里,說:“你竟然一直保存著?!?/br> 他們沿著小路并行,沈若臻回憶道:“當初為了亦思,我曲線救國進項樾當秘書,其實有點煩你?!?/br> 項明章輕笑:“所以呢?” “后來在公司展廳看見這幅《破陣子》?!鄙蛉粽榈?,“你這個人不露喜怒,寫的字卻肆意狷狂,我対你產生了一點好奇?!?/br> 項明章対沈若臻的好奇更甚,從一曲琵琶,或許更早,應該追溯到沈若臻發給他的第一條短信開始,然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說:“我發現你的身份,你知曉我的秘密,還挺公平的?!?/br> 沈若臻謙虛道:“你更勝一籌,比較快?!?/br> 項明章走得有點熱了,脫下外套拎著,感覺前所未有的輕松,接下來就是項行昭的葬禮,花錢能辦到的事,不必cao什么心。 之后公證遺囑,項明章說:“這陣子在公司打點得差不多了,我會正式接班?!?/br> 沈若臻道:“除去項瓏,其他家人呢?” “我有數,不會虧待他們?!表椕髡抡f,“公司以外,項行昭名下的財產很龐大,具體切割交給律師去處理吧?!?/br> 沈若臻問:“靜浦大宅還去么?” 項明章搖頭,說:“誰愿意要就給誰,茜姨那幾個老人在項家做了幾十年,還愿意做事的話,我就讓他們來縵莊南區?!?/br> 沈若臻道:“縵莊又沒人住?!?/br> 項明章用外套甩沈若臻的小腿,說,“怎么沒人?我們偶爾可以過來,你要是不方便下床,起碼有人端茶送水?!?/br> 沈若臻揚手從樹梢摘了一片葉子,擲飛鏢似的朝項明章一扔:“注意你的言辭?!?/br> 項明章沒躲,側身用胸膛挨了一下,春日的樹葉太鮮嫩,在襯衫上擦出一道淺淡的綠痕。 不知不覺走到湖邊,碧波中多了十幾條白金龍鳳錦鯉,像一團團浮動的白紗,左岸的水杉林長勢良好,比冬天時茂盛了一些。 工人正在清理沿湖的雜草,一輛裝滿草屑的小皮卡緩緩地跟在后面。 項明章忽然停下,把手中的《破陣子》奮力投向車斗,繩帶在半空松開,整幅字展開飄落在雜草堆上。 小皮卡駛遠了,卷軸背面的青綢和綠草融為一體。 陽光下只剩飛揚的細塵,在項明章眼中,一切已是“塵埃落定”。 第115章 項行昭的葬禮辦完,第二天,律師公證遺囑,所有程序按部就班地進行。 項明章握著壓倒性的股權份額和董事會過半人數的支持,再加上項行昭的遺囑,他正式接任,名正言順地成為項樾的實際掌權者。 多年來,項明章的鋒芒一向矚目,他卓眾,年輕,野心勃勃,如今上任更有無數只眼睛盯著,容不得絲毫馬虎。 這一切得來不易,項明章把全部精力投入公司,每天早出晚歸,不過他沒回波曼嘉公寓,最近陪白詠緹住在縵莊。 沉疴日漸消解,白詠緹的精神還不錯,她過去幾乎不關心項明章工作和生活上的事,現在會問項明章累不累,兼顧兩邊的公司會不會太辛苦。 小半個月了,其實項明章只去過項樾通信兩次,開完會便匆匆離開。他來不及和沈若臻單獨說句話,只能趁會議途中多瞄幾眼。 第二次散會他先走,別人扭著臉說“項先生再見”,沈若臻不知是避嫌還是有恃無恐,低著頭整理資料不看他。 經過座椅背后,項明章目不斜視,抬手在沈若臻的頸后摸了一下。 當晚凌晨,項明章打給沈若臻,他剛忙完,帶著慵懶的倦意,一點都不誠懇地說:“不好意思沈總監,白天對你動手動腳?!?/br> 沈若臻直接掛了,打過去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