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琨道：“你爺爺等不及要見你?！?/br>
    項明章問：“醫生看過了么，怎么說？”

    項琨沒有回答，對眾人宣布道：“項董中風后一直糊涂，偶爾清楚那么一會兒，最近病情好轉，我們做兒女的實在激動，就趕忙把大家叫來了?！?/br>
    不管真心假意，一眾高層全都面露喜色，一位項樾的元老拄著拐杖挪近，問道：“項董，你認得大伙嗎？”

    項行昭氣息衰弱但吐字清晰，開口已無一絲磕絆：“人世無常，抱病兩年多叫各位掛懷了?！?/br>
    沈若臻終于窺見項行昭的原貌，再看眾人的殷切反應，不難估量出對方過去的威嚴。

    周圍盡是祝賀和關心，方伯伯說了句：“這兩年最辛苦的是明章，家里和公司都要顧著?！?/br>
    項行昭聞言松開手，舉起一只到半空，叫道：“明章，來?！?/br>
    項明章伸手握住，感覺項行昭的骨頭上只剩筋和皮，他裝得真切：“爺爺，我一直盼著你好起來?！?/br>
    項行昭盯著他，低沉地說：“爺爺好不了了，恐怕是回光返照?！?/br>
    “爸，怎么會?！惫酶附忧坏?，“明章出事大難不死，您病情好轉，說明咱們家必有后福?！?/br>
    項明章問：“爺爺，你認得大伙兒，那發生過的事情記得嗎？”

    項行昭說：“哪些事？”

    項明章道：“你因為中風才糊涂，那兩年前中風的情形你記不記得？”

    他當時見死不救，此刻真相曝光的話會引發什么樣的局面？

    項行昭神情未變，猶如亮了籌碼，說：“記得?！?/br>
    然而祖孫二人各有把柄，項明章面色不改：“那你一定也記得齊叔，他日夜照顧你，有沒有露過馬腳？”

    項行昭抽出手，擺了擺，搖頭嘆息：“是我看錯了他?！?/br>
    項明章提高音量：“大家應該都聽說了，齊叔綁架我，意圖對項家敲詐勒索。我這陣子剛緩過來，今天正好見到各位長輩，想問問，姑姑，大伯，事發時齊叔有沒有聯系過你們？”

    項環說：“沒有，我之后才知道?！?/br>
    “也沒有聯系我?！表楃?，“配合警方調查的時候我們交代過了?！?/br>
    “我當然相信你們?！表椕髡驴聪蝽椥姓训哪?，“爺爺，齊叔沒聯系姑姑和大伯，那他聯系你了嗎？”

    項琨道：“你爺爺當時還糊涂著，齊叔打給你爺爺有什么用?！?/br>
    項明章疑惑地說：“齊叔綁架了我卻不聯系項家要錢，算什么敲詐？爺爺，難道齊叔是想要我的命？”

    項如綱搶話道：“爺爺剛好一點，你不要刺激他?！?/br>
    項明章說：“我怎么會刺激爺爺，我是太激動了。爺爺終于清醒，齊叔背地里做過什么或許可以水落石出?！?/br>
    項環反駁：“會不會水落石出有警察去辦，你要審你爺爺嗎？”

    大伯母跟著說：“齊叔起了歹念，老爺子是最難受的。明章，你不能遷怒你到爺爺身上，他最疼你呀?！?/br>
    項明章瞧著這群起攻之的一家人，說：“真相遲早要有定論，我不介意等，但各位別忘了，楚識琛無辜受牽連差點喪命，項家有頭有臉，總不能耗著沒個交代吧?！?/br>
    項琨等人噤聲，項明章又道：“他中的是槍傷，出院還不到兩天。大晚上跟我過來，不會以為人家有心情陪咱們話家常吧？”

    沈若臻靜立良久，看了半晌戲，項行昭“清醒”了，不過揣著明白裝糊涂的人倒是翻了倍。

    不少目光投來，沈若臻唯獨對上項行昭的眼睛，說：“俗話道吃虧是福，但綁架案關乎性命，我也想要個說法?！?/br>
    項行昭緩緩開口說了聲“抱歉”，始終不回應和齊叔有關的問題。

    按照正常思路，項行昭清醒后該盡快配合調查，洗脫嫌疑，然而全家人齊心維護，連問都不讓問。

    沈若臻暗自揣測，項行昭八成已經攤牌了，項琨和項環知道他是幕后主使，如之前所料，為了利益選擇護駕左右。

    但項行昭拖不了太長時間，一旦公布自己腦退化癥狀好轉，警方必定會找他調查。

    在此之前，項行昭要召集所有董事。

    項明章派人盯著靜浦大宅，不準外人進出，所以項行昭謊稱病情加重到醫院來，并以此為由叫來了所有人。

    然后當著這么多雙眼睛，項行昭恢復了正常。

    項明章亦心中有數，一個傻老頭才容易脫罪，項行昭卻主動不裝了，必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項琨繞到輪椅旁邊蹲下：“爸，你總算清楚了，耽誤了兩年，你想要什么我們一定盡力去辦?！?/br>
    項行昭目不斜視，看著項明章說：“我就一個心愿，只有明章能滿足?！?/br>
    項明章問：“爺爺，你想要什么？”

    項行昭暴露目的，回答：“我要項瓏回來?！?/br>
    齊叔還沒松口，項行昭還未有充分的證據被定罪，他要借著往昔的余威，趁著項明章孝順的面具沒摘下，當著眾人最后一搏。

    董事們交耳議論，有人問：“項瓏有下落了嗎？”

    項琨說：“明章能干，在國外找到了他爸爸，過年的時候提起來，項董就好大反應。沒準兒就是因為‘項瓏’的刺激，項董的腦退化才好了?！?/br>
    項如綱道：“小叔要是回家，爺爺可能病都好了?！?/br>
    項行昭一直看著項明章，又說了一遍：“讓項瓏回來?！?/br>
    項環也出了聲：“明章，這是你爺爺唯一的心愿，既然你知道你爸在哪，就答應吧?！?/br>
    走廊盡頭的窗子開著，冷風吹進來，沈若臻輕輕抱起了雙臂。他還沒忘，這些人之前根本不愿項瓏回來，如今態度大轉彎，是怕項明章用項瓏這張牌換取更多。

    一家長輩好言相勸，那幾位公司元老跟著附和，項明章表態道：“項瓏在外面有家庭，身體也不好，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的?！?/br>
    “這算什么理由?！表楃f，“項家只認你和你媽，他的家庭在這兒?！?/br>
    大伯母道：“是他不回來，還是你不讓？”

    不待項明章回答，沈若臻突兀地笑了。

    眾人側目，倫叔語氣好奇：“楚先生，你在笑什么？”

    沈若臻遺憾地說：“笑自己白跑一趟，我估計討不到說法了?！?/br>
    項琨皺眉道：“案子沒結，我們也束手無策。項家的律師都在，可以先談一談補償，你盡管提要求?！?/br>
    沈若臻說：“各位對項先生這個自家人尚且刻薄，我不敢信你們的承諾?！?/br>
    項環問：“這話什么意思？”

    沈若臻道：“白小姐避世深居，你們把她拖出來說事，是不是忘了拋棄她的就是項瓏？還有，項先生剛遭遇綁架案，差一點被撕票，撞大運才撿回了一條命，案子沒結，兇手沒判，竟然先被一幫至親逼迫指責?！?/br>
    周圍一陣啞口無言，沈若臻忽然問：“項董，齊叔跟隨你多年，他做出這種事你是不是痛心疾首？”

    項行昭說：“是?！?/br>
    “沒有血緣的親信背叛，項董不好過，所以各位不讓項先生多問一句?！鄙蛉粽樗悸贩置?，“那項瓏身為親生父親拋棄兒子二十多年，項先生承受的痛苦是不是只多不少？各位怎么就能理直氣壯地對他提要求？”

    項琨的臉龐有些紅：“大家只是——”

    項行昭抬手打斷，用一雙濁目審時度勢，他改口懇求：“明章，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讓項瓏回來?！?/br>
    項明章近乎明示：“爺爺，你真的要他回來，不管什么條件？”

    項行昭扶著輪椅站起來，毯子從腿上滑落，他兩股戰戰，比上一次見面更加佝僂。

    衰竭的皮囊下，只剩眼睛透著一股精光，事已至此，他不達目的不罷休：“我答應，只要項瓏回家。他病了，就拖回來治病，他病死了，我要見他的尸體?！?/br>
    項行昭身體搖晃，旁邊的人都去扶他，他揮開，努力朝前伸著手。

    項明章邁近一步，被項行昭抓住了雙肩，祖孫的距離那么近，他聞見了對方渾濁的帶著藥味的氣息。

    “爺爺?！彼p聲說，只二人聽到，“我還沒有提條件?！?/br>
    項行昭微低著頭，聲音也變得羸弱縹緲，仿似認輸：“我大限將至，沒多少日子了?！?/br>
    項明章面無表情，終于答應：“好，項瓏可以回來，但只能是送終?！?/br>
    第111章

    沒有人聽見祖孫之間最后的幾句話，只注意到項行昭體力難支，雙手松開了項明章的肩膀，整副身軀如大山傾頹般墜下去。

    項明章眼疾手快地扣住項行昭的肘彎，那么細，就剩一把干枯的骨頭，他把項行昭放回輪椅上，彎腰撐著兩邊的扶手，說：“爺爺是我最親的人，既然是爺爺的心愿，我一定辦到?！?/br>
    項琨問：“你肯答應了，那項瓏什么時候回來？”

    “看來大伯也很想念親兄弟?！表椕髡抡f，“這么多人見證，我不可能食言，放心好了，項瓏辦妥手續就會回來?！?/br>
    大伯母道：“咱們一家人總算能團圓了?！?/br>
    項行昭癱坐著，面容灰敗，rou眼可見的糟糕，項環說：“好了，讓爸回病房休息吧?！?/br>
    項琨伸手要扶，項明章直接把輪椅轉了一圈，他推著項行昭回病房，項家其他人跟在后面。

    綁架案后，項行昭幾乎經歷了第二次中風，多項指標數值危險，吃不進東西，和項明章差不多的身高，體重暴瘦到一百斤以內。

    一班專家和醫生為項行昭檢查，情況越壞越不會當著患者明說，只向家屬建議住院治療。

    項琨和項環都同意，項明章立在床尾，說：“住院期間我會安排人手照顧，不用麻煩大家了?！?/br>
    項琨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項明章說：“想為爺爺盡盡孝心的意思?！?/br>
    項如綱接腔道：“爺爺有三個孫子，何況我是這一輩的老大，怎么能只讓你受累?！?/br>
    項明章道：“你們都說爺爺最疼我，那我多付出一點是應該的?！?/br>
    項如綱說：“那是因為你爸不在，爺爺可憐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br>
    項明章一點都不生氣，真心又可惜地說：“我倒是希望有人把你這位長子長孫當回事，那樣綁匪也許就不用盯著我了?！?/br>
    項琨和大伯母一聽都有些慍怒，項如綱更是怒火中燒。就項如緒自始至終沒說過話，他不喜歡參與紛爭，說：“爺爺已經清楚了，讓爺爺決定吧?！?/br>
    項行昭仰躺在床上，未到垂死，卻已知掙扎是白費工夫，說：“照明章的意思辦?！?/br>
    助理在外間候著，項明章轉身往外走，忽然一頓：“我看老爺子的律師團隊也來了，要不要叫進來？”

    無人應聲，項明章便繼續道：“我被綁架的時候，齊叔逼我簽遺囑，內容和受益方我都記得。齊叔也真好笑，敲詐勒索居然不為自己要一分錢?！?/br>
    他問：“爺爺，遺囑這東西要想清楚，所以我寧死沒簽，你說我做得對不對？”

    項行昭緩慢地回答：“讓律師回去，我沒有要交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