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放下心：“那你早點休息?！?/br>
    項明章道：“嗯，明天見?！?/br>
    電話掛斷，凌晨了，楚識琛望著漆黑夜空，綻放的煙花一朵壓著一朵，霎那蓋過繁星。

    楚太太跑出來看，雙手捧著胸口，姿態宛如一個爛漫的少女，楚識琛走過去，脫下外套給楚太太披上。

    噼啪聲中，楚太太輕柔地說：“你爸爸在的時候，每年都給我放煙花?！?/br>
    楚識琛動容道：“你是不是很想念他？”

    “是的呀?！背熳∷闹鈴?，靠他的肩，“他哪里都蠻好，就是走得太早了?！?/br>
    楚識琛想起自己的父母，恩愛多年，一朝生離難等重逢，甚至不能見最后一面就成了陰陽相隔。

    他望著天空安慰楚太太，也是安慰真正的母親：“媽，你不要難過?！?/br>
    “我就是遺憾?！背f，“但沒關系，楚喆不在了，我可以看別人放的煙花，都是一樣漂亮的。事情好壞呀，在你怎么想，日子也是看你選擇怎么過?！?/br>
    楚識琛有些訝異，他知道楚太太性情開朗，原來更有一份豁達。

    煙火消散無痕，楚太太冷得一抖，挽著楚識琛回屋里，說：“明天幾點出發合適？”

    楚識琛問：“去哪？”

    楚太太說：“去項家給老爺子拜年啊?！?/br>
    楚喆在的時候，大年初一會帶楚太太去項家拜訪，近些年交情淡了，就沒去過。今年兩家又變得親近，婚禮都邀請了，春節怎么也要去給項行昭拜個年。

    楚識琛反應過來，項明章說的“明天見”原來是這個意思。

    看他沒吭聲，楚太太以為他不想去，說：“沒辦法，人情總要做的，你和明章關系不錯，就當去找他小聚?！?/br>
    楚識琛道：“我無所謂?！?/br>
    “那就好?！背f，“項家人丁多，表面一團和氣，其實暗流涌動，話里有話，看他們較勁蠻有意思的?！?/br>
    楚識琛差點笑出來，問：“他們一直那樣嗎？”

    “以前不敢的?！背貞浀?，“項董沒生病的時候，特別威嚴，沒人敢造次，只有項明章始終盛氣凌人，他受重視嘛?！?/br>
    楚識琛說：“項先生那么傲慢，項董不生氣？”

    楚太太八卦地告訴他：“怎么會，項董說過，項明章是最像他的?！?/br>
    楚識琛試圖拼湊出項行昭過去的樣子，但只能想起対方虛弱的身體，以及那一雙渾濁呆滯的眼睛。

    大年初一，靜浦內外花園的大門層層敞開，每年這一天，拜年的親朋從上午排到傍晚，能把門檻踏破。

    自從項行昭生了病，要休養，除夕夜的團圓飯就省略了，項家人大清早趕過來，男人衣冠楚楚，女士珠光寶氣，還多了一輛嬰兒車。

    項明章來得稍遲，走側門進偏廳，找西廚要了一杯黑咖啡，醒了神才往客廳走，半路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項如綱和秦小姐的孩子出生了，發過信息通知，項明章沒掛心，露面后說：“家里添丁了，嗓門夠洪亮的?！?/br>
    項琨當了爺爺喜上眉梢：“明章，你怎么才來，就差你了?！?/br>
    “快看看寶寶?！表棴h招手，“明章，你當叔叔了?！?/br>
    項明章不喜歡小孩，也沒準備見面禮，他走到嬰兒車前拿出一封紅包晃了晃，語氣跟逗靈團兒沒什么區別：“小家伙，滿月再送你個好的?！?/br>
    大伯母說：“把寶寶抱給爸瞧瞧吧?！?/br>
    項環道：“爸房間里藥味濃，孩子別過去了，一會兒讓明章把老爺子推出來?！?/br>
    項明章被哭聲吵得頭疼，說：“我現在就去?！?/br>
    項行昭的臥房開著門，說明人醒了在通風，齊叔端著半碗喝剩的湯羹出來，迎面和項明章遇上。

    “項先生，新年好?！?/br>
    項明章腳步略頓：“齊叔，過年也沒回家么？”

    “照顧項董要緊?！饼R叔說，“剛吃完藥，衣服幫項董換好了?！?/br>
    項明章眨了下眼睛：“賓客拜年門都開著，有風，去給爺爺拿條圍巾搭在領子里?！?/br>
    齊叔轉身去辦，項明章立在原地看了眼対方的背影，沉吟片刻走進臥房，一切老樣子，床尾的柜子上擺著他送的玉松椿。

    項行昭穿戴整齊，隱有當年的威勢，可惜開口就暴露了狀態：“明章，來，來我……”

    項明章踱到床邊，垂著雙手，項行昭盯著他的手腕，費力地說：“蝴蝶……”

    純黑西裝太沉悶，項明章戴了一塊嶄新的精工表，黑色鱷魚皮表帶，表盤中落著六只金雕蝴蝶。

    項行昭收藏了很多腕表，生病后再沒戴過。項明章把手表摘下來，坐在床邊戴在項行昭的腕上，說：“莊周夢蝶，你以前那么厲害，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吧?！?/br>
    項行昭聽不懂，舉著手重復：“給，明章，給我?！?/br>
    床頭柜上擺著六七只藥瓶，項明章冷眼覷著，是藥三分毒，每天都這么吃，怪不得不見好。

    外屋門口傳來腳步聲，齊叔拿著圍巾回來了。

    項明章握著項行昭的手，低聲道：“爺爺，你還能活多久啊?！?/br>
    齊叔進來，看項明章守在床邊，又看到項行昭戴著的表，說：“您怎么給項董戴上了，別磕碰壞了?！?/br>
    項明章接過圍巾，環在項行昭的脖子上，已是體貼神色，仿佛一片孝心：“沒事，爺爺喜歡就好?！?/br>
    第87章

    項明章把項行昭推到主客廳，一家人差不多齊了，花園里陸續有車輛抵達，都是登門拜年的親戚朋友。

    項家人擺出和美的樣子，長幼有序，知書達理，應酬過兩撥表親后，項明章笑得煩了，走出大門立在臺階上躲懶。

    不多時，楚家的汽車駛來，載著一家三口。

    楚識琛推開副駕駛的車門，假期休息充足，他氣色上佳，發梢剛修剪過，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西服，風度斐然。

    項明章紳士地主動迎接：“伯母，楚小姐，新年快樂?！?/br>
    楚識繪大方問候，楚太太說：“明章，好久沒見，有空去家里吃飯啊?！?/br>
    “一定?！表椕髡孪牒迦说臅r候，嘴甜得很，“改天我上門拜訪，從午餐吃到消夜，伯母可不要嫌我煩?！?/br>
    楚識琛拎著禮物，走近說：“項先生，過年好?！?/br>
    項明章接過，兩根絲絹繩子，好看卻勒手，他勾了一下楚識琛微紅的指關節，說：“你也是?！?/br>
    返回主客廳，三張長沙發環著寬大的茶幾，還有兩套安妮皇后椅，可見往來的熱鬧程度。

    楚太太帶著一兒一女給項行昭拜年，落座后，項環和楚太太互相夸贊不停，項明章叫人把茶幾上的零食換掉，推了甜品車過來。

    四周人太多，小嬰兒嚇哭了，楚太太一邊恭喜項如綱和秦小姐，一邊過去逗孩子，她伸出食指被嬰兒的小手攥住，便把戒指脫下來，說：“你喜歡呀，送給你做見面禮?！?/br>
    大伯母連忙道：“這怎么行，太貴重了?！?/br>
    楚太太坐回沙發上，一派名媛姿態：“不要緊的，寶寶喜歡就好了?！?/br>
    嬰兒哭聲漸小，項琨笑著說：“明章，你這個當叔叔的還沒抱過孩子，抱給爺爺看看?！?/br>
    項明章第一反應：“她不會尿吧?！?/br>
    楚識琛抿唇忍著笑，他實在幻想不出，項明章搏擊、攀巖，最不濟也是開車、敲電腦的手臂，抱孩子會是輕松還是別扭。

    項明章接過小侄女，動作生疏又僵硬，他把孩子抱到項行昭面前，說：“爺爺，你有重孫女了?！?/br>
    項行昭盯著嬰兒，仿佛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小。

    孩子嘴一撇，又開始哭，項明章不知所措，從盤子里拿了一顆牛軋糖。

    項如綱嚇得把孩子抱走，說：“這么小不能吃，別把我閨女喂壞了?！?/br>
    楚太太笑道：“看樣子如綱是女兒奴?！?/br>
    “當了爸爸就是不一樣?！贝蟛刚f，“變得體貼、細心，脾氣都好了?！?/br>
    項琨道：“明章也抓緊吧，孩子一時半會兒不容易有，先成家，讓老婆管著，改一改脾氣?！?/br>
    項明章反問：“難道我脾氣差？”

    “那取決于你項副總的心情?！表棴h道，“如緒，你在公司天天見他，你說?！?/br>
    項如緒靜默地在邊上喝茶，忽然被點名，扔皮球似的說：“我在研發部，不經常見，你們問小楚，他每天和明章在一起?！?/br>
    楚識琛猝不及防，數道目光投來，包括項明章心照不宣的一道，他保持著笑容和分寸，說：“我覺得項先生脾氣挺好的?！?/br>
    項明章自行引申：“看來識琛認為我不用討老婆?！?/br>
    楚識琛怕了這人，卻不否認，暗暗地反駁道：“項先生個性強，只能自律，估計別人難以管束?！?/br>
    “那不一定?！表椕髡抡f，“他管管就知道了?！?/br>
    當著一眾長輩，楚識琛沒膽子暗度陳倉，笑笑不說話了。

    楚太太以為他尷尬，幫忙解圍道：“明章是天之驕子，遲早有上好的緣分。你們多有福氣，團團圓圓這么一大家子人?！?/br>
    項環說：“你才叫人羨慕，兒女雙全最難得了?！?/br>
    楚太太放下茶，拜年不宜久留，意思是準備走了，最后說：“項家四世同堂，我怎么比得了呀?！?/br>
    話音剛落，楚識琛正要起身告辭，一直萎靡的項行昭忽然激動，在沙發中間喊：“……少，少！”

    眾人一驚，紛紛圍過去，項琨問：“爸，你說什么？少什么？”

    項行昭喉嚨嘶?。骸绊棴嚒?/br>
    氣氛頓時凝固，家里不讓提起項瓏，就是怕刺激到項行昭，誰也沒想到老爺子會自己說出來。

    大家觀察項行昭的情緒，倒是還算穩定，項環心酸地說：“爸有意識，知道家里人不齊?！?/br>
    “爸惦記項瓏?！表楃麌@道，“我也想他，雖然項瓏不成器，但畢竟是親兄弟，血濃于水?！?/br>
    姑父說：“一個大活人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在外面怎么過的?！?/br>
    “肯定不如家里好?！表棴h說，“這么多年不回來，不聞不問，連爸生病都不知道?！?/br>
    楚識琛聽出弦外之音，每個人表面記掛，其實話里話外盡是責備，大概并不希望項瓏回來，也沒有尋找過。

    家大業大，項明章霸占著項行昭頭一份的倚重，假如項瓏歸家，父子倆估計分得的利益更多。

    項琨算是最大的長輩，安撫道：“好了，大過年的，不要提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