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風不偷月 第8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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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袍下擺凌亂,沈若臻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識,渾身癱軟,鼻息微弱,只有潮濕的大腿在輕輕抽搐。 項明章擰了熱毛巾給沈若臻擦干凈,十幾分鐘過去,人始終不醒,他不放心,派司機去靜浦大宅接家庭醫生過來。 不到一小時,醫生到了,姓孫,平時為項行昭做常規診斷和治療,有任何問題直接對項明章匯報。 孫醫生多少聽聞過一些項家的家事,知道項明章的母親住在縵莊,初次被召來,以為是白詠緹身體不舒服。 等進了房間,孫醫生看見床上躺著一個年輕男人,很眼熟,記起來是在靜浦大宅見過的楚先生。 長夜剛盡,雖然丟在床尾榻上的衣物疊好了,但不難猜到房間里發生過什么,孫醫生眼觀鼻,鼻觀心,慣常問候道:“項先生?!?/br> 項明章面無波瀾,沒有絲毫尷尬,說:“孫醫生,你看看他,他早晨昏倒了?!?/br> 孫醫生走近床邊,壓下被角,撥開沈若臻的睡袍領口,鮮艷紅痕從頸部蔓延至胸膛,竟找不到一塊白皙的好rou。 焐熱聽診器,孫醫生詢問:“項先生,他昏過去多久了?” 項明章看了眼落地鐘:“差不多一個半小時?!?/br> 孫醫生給沈若臻聽了心音,測了血壓和血糖,說:“楚先生血壓偏低,還有低血糖,暈過去應該是因為情緒波動加上體力不支?!?/br> 項明章擔心道:“嚴不嚴重?” “沒有大礙,他現在睡著了?!睂O醫生婉轉地說,“運動的時候盡量不要太激烈,如果過度對身體會有影響?!?/br> 項明章的經驗并不算豐富,坦然地問:“怎么算激烈?幾次就算過度?” 孫醫生斟酌地回答:“也要看個人的身體素質,短時間內不建議太頻繁,按每周幾次這樣規律進行比較好?!?/br> 項明章心道,叮囑得晚了。 繞到床邊坐下,項明章把沈若臻的睡袍攏緊,剛確認關系,他抱著人弄了整整一宿,現在人昏迷著,皮rou皆是痕跡,抽了骨頭似的陷在枕褥中。 他伸手撥開沈若臻額前的發絲,眉目疲倦卻舒展,看來沒有怪罪他。 項明章得寸進尺地為自己開脫,兩廂情愿的第一夜,失控在所難免,過度情難自禁,否則豈不是情意不夠? 趙管事送孫醫生下樓離開,這幾天隱約猜到沈若臻是一位要緊的人物,大概與項明章關系匪淺,當下才知道竟然是這么要緊。 返回端上來兩杯熱茶,趙管事小心地問:“項先生,您看有什么要準備的?” 項明章冷冰冰地發脾氣:“你們怎么照顧人的?就管個吃喝,人都瘦了一圈,還有低血糖?!?/br> 趙管事連忙解釋:“廚房每餐都準備了,昨天先生不想吃,說等您回來再一起用飯?!?/br> 項明章逞兇一夜,此刻禁不住心軟,算來算去始作俑者都是他,吩咐道:“讓廚房熬一根林下參,不用太濃?!?/br> “是?!壁w管事說,“我讓廚房再備些吃的?!?/br> 項明章怕南區的廚房不合沈若臻的胃口,說:“去北區庭院那兒,讓青姐弄幾樣素點送過來?!?/br> 趙管事即刻去辦,起居室的門開著,來人簡單收拾了一下。 沈若臻意志昏沉,經歷多次高潮的身體猶有感覺,不時打個夢顫,酸意洶涌,他幾番將要醒過來,轉瞬又乏得睡著了。 熬好一碗參湯,項明章托起沈若臻的腦后,費勁喂下去一小勺,沒法子,只好唇對唇地渡了兩口。 珍藏的林下參很有效,沈若臻舌尖微苦,慢慢睜開了眼睛,項明章守在床畔寸步不離,溫柔的神情下藏著幾分激烈索求后的饗足。 沈若臻看破不說破,問:“你喂我喝了什么?” “參湯?!表椕髡碌?,“再喝一點?” 沈若臻嫌苦:“你喝吧,我怕你累壞了?!?/br> 項明章噎得無言片刻,套鐲子似的握住沈若臻的手腕,低聲申辯:“是我沒分寸,可你也沒有喊停?!?/br> 沈若臻不認為喊停管用,問:“昨晚沒喝伏特加,你盡興了嗎?” 項明章誠實地說:“你再問下去,興致又要勾起來了?!?/br> 沈若臻的骨頭架子被撞散了,肺腑都錯了位,他赤足在窗邊久立,不停地搖晃,腳掌磨得生疼,更不必說身上最羞恥的位置。 但他沒喊停,沒說一句“不要”,一直放浪形骸到昏厥的地步。 昏厥之前,是不能承受的極致快意。 沈若臻只有手指抬得動,輕蜷,抓了下項明章的肌膚,說:“項先生高瞻遠矚,望著水杉林確實能撐得久一些?!?/br> 項明章撐在沈若臻上方:“這話聽著像是譏諷?!?/br> 沈若臻抿開一點唇角:“畢竟水杉的作用只有兩分?!?/br> 項明章問:“那其余八分是什么?” 沈若臻氣若游絲地說:“是我喜歡你?!?/br> 項明章怔住了,原來有的話不需要特意去問,他由上而下地凝視著沈若臻的眼睛,低下去吻在眉心。 沈若臻閉了閉眼,說完方覺赧然:“我困了?!?/br> 項明章哄道:“你睡吧?!?/br> 沈若臻說:“你讓我一個人睡么?” 項明章被搞得心猿意馬,掀開被角擠在旁邊,垂眸是沈若臻斑駁的頸側,他確實粗暴了一點,想到什么,伸手在被窩里動了動。 沈若臻倏地吸了一口氣,僵硬地繃緊。 “別緊張?!表椕髡掳参康?,“疼不疼?睡醒給你擦點藥?!?/br> 沈若臻不好意思承認,“嗯”了一聲,腰間繩結綁了半宿,睡覺不舒服,項明章抽出手后順便解開了,把他從睡袍中摟進了懷里。 兩個人相擁而眠,睡了一天一夜,項明章中途醒過一次,給沈若臻擦了藥,又喂了半碗甜湯。 縵莊的三日之期,沈若臻足足待了六天,親昵行為做到傷身,酸話聽項明章說了百句。 他大概說了九十九,勉強保留了一丁點矜持。 那一箱舊物暫時放在縵莊,舊的君子協議別在琵琶弦上,于是項明章把新的協議壓在他的鋼琴蓋下,也算般配。 最后一天,沈若臻換上一身西服,純黑色,莊重地去奔赴遲了近一個世紀的約定。 項明章幫他準備了一束花,白色的雛菊。 故土迢迢,沈若臻終于要回寧波了。 第77章 墓園在寧波的遠郊依山而建。 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沈若臻沉默不語,下車踏在故土的地面上,一片深灰色磚石,在闊別的年歲里打磨光滑,縫隙結滿了青苔。 一排排墓碑環山安置,呈整齊的階梯形狀,冬日寒冷蕭索,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幾個人在掃墓祭拜。 項明章帶著沈若臻登上石階,每一座墓碑之間種著一棵樹,給陰沉的墓園增添了一點生機。 走到第七排,項明章停下,說:“前面第五個就是你父親的墓?!?/br> 他猜沈若臻一定有許多話要在墓前訴說,傷心悲哭或是懺悔來遲,不宜有外人旁觀,便道:“去吧,我站在這里等你?!?/br> 沈若臻說:“好?!?/br> 項明章叮囑:“有事就叫我?!?/br> 沈若臻“嗯”了一聲,獨自朝前走去,他來到寧波,走過最后這短短數十米,世界竟然已過了滄海桑田。 一座干凈的石碑,沒有貼照片,正中刻著“沈作潤之墓”,角落是生卒年月,死亡時間模糊了具體日期。 沈若臻仿佛被打了一巴掌,他正對墓碑,彎曲雙腿“撲通”跪了下去,膝頭重重地磕在磚石上,震起一環飛塵。 雛菊緊攥了一路,沈若臻把花束放在墓前,留下滿掌濕綠,開口涌出無盡的酸澀:“父親,我來給你磕頭了?!?/br> 沈若臻彎下腰,額心觸地,不知痛地碰出“咚”的一聲。 他對著沈作潤的墓連磕了三個頭,最后一下沒有起來,跪伏著,按在地上的雙手青筋分明,舊憶回溯,全是他不孝的罪狀。 四四年秋,沈作潤在深夜突發急癥,連人帶椅子一齊從桌邊栽倒,沈若臻經過門口聽見動靜,沖進去就見沈作潤摔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 沈若臻奔過去把沈作潤抱上床,命管家趕緊備車,然而眨眼的工夫,沈作潤睜大的瞳孔變得渙散,在沈若臻懷中猝然沒了氣息。 父子二人時常談經濟,談銀行經營,談時局命途,沒想到臨終卻來不及留下半字。 沈若臻怔了好一會兒,霎那幾乎呆癡,他回頭向姚企安確認:“管家……我叫你備的車呢?” 姚企安哽咽地說,來不及了。 沈若臻一整夜抱著沈作潤的身軀,等天亮之后,他紅著眼睛出來,吩咐姚企安暫時隱瞞父親的死訊,只稱是抱恙。 生死之事,怎能作謊,姚企安連嘆了兩聲“造孽”。 就這樣,沈作潤的尸身停在臥房里,公館上下的仆人不知道,同僚友朋也不知道,遠在大洋彼岸的妻子和女兒都被蒙在鼓中。 周圍無人懷疑,因為孝順的沈少爺神色如常,每天照舊去銀行上班,并且代父親處理工會的事務。 直至五日后,沈家正式發了訃告,公布沈作潤離世的消息。 出殯當日,沈若臻親自為沈作潤穿衣凈面,他永遠都忘不了,父親的身體早已冷硬如磐石,皮rou散發著腐壞的濁氣。 那場喪禮請了許多賓客,極其盛大,沈公館門前的長街上擠滿了圍觀的人,在哀樂與悲痛的掩護下,沈若臻運出了一大筆送往前線的物資。 后來,管家護送沈作潤回寧波安葬,分別前,沈若臻承諾等戰事平定,再到沈作潤的墓前磕頭認罪。 沈若臻直起身體,涕淚滿臉,額心沾了一層灰塵,他自述道:“篡改親生父親的死亡時間,利用身后事完成任務,謊稱回鄉守孝實則秘密轉移?!?/br> “三宗罪,父親,你怨恨我嗎?” “來到這個時代,其實我偷偷想過,會不會在寧波找到你或沈家的蹤跡,可我沒有查,我想我不敢面對?!?/br> “這幾十年你獨自在這里,想不想母親和meimei?是不是很孤單?” 四五年的初春,沈若臻把全部的人和事都安排妥當,沈公館只剩他一人,夜晚在沈作潤臨終的屋子里,他提筆寫下了復華銀行的關閉公告。 他始終銘記著沈作潤的教誨,先成公事,再論個人取舍。 沈若臻盡力做到了,親人,家業,故土,他一樣一樣舍棄,嘗到了越來越深、越來越重的孤獨。 一陣冷風吹干了淚痕,沈若臻收起悲痛和遺憾,露出的是堅毅:“父親,但我不后悔,我做的事情全都不后悔?!?/br> 墓碑豎在山腰,能望向遙遙遠處,沈若臻以前是沈作潤的臂膀,以后他愿做沈作潤的眼睛。 “父親,你沒等到戰爭勝利是最大的遺憾?!鄙蛉粽檎f,“從今以后,你望著故鄉四季,我會代你看一看八方的大好河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