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風不偷月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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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自己來?!背R琛打開經濟版面,目光沿著版頭從左向右,一路掃到了旁邊的位子。 項明章穿了一身黑色西服,領帶是暗色花呢的,不那么沉悶,說:“休息夠了么?” 楚識琛回答:“嗯?!?/br> 項明章道:“別讓自己太累了?!?/br> 昨日的疲態并非勞累使然,楚識琛掩飾道:“沒關系,是茅臺的酒勁兒太大了?!?/br> 項明章問:“這次破戒了,以后還喝不喝?” 楚識琛決定看情況,應酬場合在所難免,報紙翻過一張,抬眸間他注意到兩個男人拉著行李箱走進咖啡廳。 一個是李桁,另一個應該是他的助手。 項明章也看到了,攪動著咖啡說:“他也來北京出差?” 這場動員會備受業內關注,遇見同行并不稀奇,但會議昨天就開始了,沒道理錯過第一天的重要內容,第二天才來湊熱鬧。 可這個節點來北京,著實有點太巧了,畢竟北京本地擁有成熟的企業資源,以渡桁的規模,不足以跑到別人的地盤分一杯羹。 項明章問:“你們最近見過面嗎?” 無需講得太明白,楚識琛懂了,說:“大家都忙,偶然遇見也算見面?!?/br> 楚識琛擱下咖啡,離開椅子朝李桁走過去,他的長相和身段都顯眼,李桁很快瞧見他,“呦”了一聲。 雖然上次爭吵一番,還稍微動了手,但成年人不會幼稚地“鬧掰”,慣會裝模作樣,楚識琛說:“看著像你,我剛才在那邊的桌子?!?/br> 李桁望見了項明章,說:“這么巧,公司出差嗎?” “來開會?!背R琛大方地說,“昨天到的,明天走,你呢?” 李桁籠統道:“我也是出差?!?/br> 楚識琛主動說:“都住在這個酒店那就方便了,晚上有空的話一起吃頓飯吧?!?/br> 李桁說:“好啊,沒問題?!?/br> 打過招呼,差不多該出發了,酒店專車送他們前往會議中心。 會議一共召開兩天,政策由文旅部發起,聯合各省市的文旅局等部門響應,各部門派代表來參加,多多少少都要上臺講幾句話。 涉及項目的核心內容昨天講過了,今天的會議相對輕松。 會場內保持安靜,講話的領導語速緩慢,一句一歇,三張稿子講了快一個鐘頭,四壁折射著回音,聽久了感覺頭皮發麻。 楚識琛專心致志,倒不是他意念強大,主要是從小跟著父親聽會,頭上胎毛都沒褪盡呢,哪聽得懂,一打盹兒就被掐臉蛋、彈耳朵,回家還要罰抄一篇文章,這般耐性都是硬生生磨練出來的。 手機調成了靜音,屏幕一亮。 楚識琛瞥了一眼,是老項樾的那位助理,這兩天發了十幾條信息過來,他除了打太極也沒別的法子。 項家一定鬧了不小的意見,如果項如緒告訴長輩實情,項明章的罪過恐怕更加嚴重。 楚識琛一面擔憂,一面不平衡,公事他可以任勞任怨,但上司的家事他不太喜歡代為處理。 他是項樾的秘書,又不是項明章的管家。 如此忖著,楚識琛覷向一旁的當事人——項明章略微懶散地靠著椅背,右手臂搭在桌上,正握筆疾書,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楚識琛凝神聽,臺上正在講大搞區域整合的決心,感覺沒有必要做筆記。 他環顧周遭,孟總監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場內其他人皆是老僧入定的姿勢。 可項明章的專業度一向可靠,楚識琛懷著虛心靠近了些,垂眸一看,紙上筆走龍蛇,居然默寫了一首詩。 楚識琛將稿紙抽走,上面寫著是《贊須菩提》——伎倆全無始解空,雨花動地泄機鋒。欲求靜坐無方所,獨步寥寥宇宙中。 這大會活活把人開出禪意了。 楚識琛把稿紙歸還原位,悄聲說:“項先生,你很閑啊?!?/br> 項明章一點不尷尬,寫完詩,在空白處畫了個幾何圖形,開始給項樾設計新logo,說:“楚秘書,我很無聊?!?/br> 本就成績拔尖,預修做得足夠充分,現階段該掌握的都掌握了,今天來像是在混學分。 楚識琛想起公司書畫展廳里的辛棄疾詞,問:“那一幅《破陣子》是什么時候寫的?” “兩年前?!表椕髡峦9P,“老爺子中風之后?!?/br> 楚識琛頗感意外,那幅書法筆觸憤慨,寫的人心中似是有滔天的意難平,可項行昭生病,為什么項明章會產生這樣的情緒? 還是他鑒賞力不夠,領悟錯了? 楚識琛不解,自認也沒有權利過問,如無意外明天就回去了,他說:“老項樾那邊一直在發信息,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應付?” 項明章很沉得住氣:“回去再說?!?/br> 楚識琛道:“項工知道你上飛機是撒謊,要是坦白,你家里人一定很生氣?!?/br> 項明章心里清楚:“擔心我???” 楚識琛的聲音掩在彌散的回音下,又隱秘又動聽:“對,擔心你?!?/br> 項明章倏地停頓筆尖,扎在白紙上,楚識琛在梧桐小徑那么浪漫的地方嘴硬,卻在這種人困馬乏的會堂里承認了,叫他沒有一點準備。 “哦?!表椕髡碌么邕M尺,“有多擔心?” 楚識琛說:“一顆紐扣那么多?!?/br> 項明章無語道:“這算什么計量方式?紐扣那么小,掉在地上都找不到?!?/br> 明明不單找到了,還收在抽屜里不肯丟,楚識琛沒有拆穿項明章,抿著唇齒無奈地笑了一下。 下午開完會,回到酒店,楚識琛晚上約了李桁。 兩個人在酒店的中餐廳見面,以家事開場,聊到楚識繪去公司實習,李桁不太清楚,他最近和楚識繪聯系得不太多。 之前的矛盾或多或少會有些影響,感情是私事,楚識琛沒多問,將話題引到了工作上面。 “會開完了,我們明天早晨回去?!?/br> 李桁說:“我還得再待幾天?!?/br> 楚識琛夾了一根青菜,問:“在忙新項目?” “我就是瞎忙,跟你們項樾可比不了?!崩铊煨ζ饋?,“大老遠來一趟,順便逛逛唄,給小繪和伯母買點禮物帶回去?!?/br> 楚識琛說:“我還沒得空給她買呢?!?/br> 李桁玩笑道:“哎呀,那你還是別買了,把我買的比下去怎么辦?!?/br> 兩個人對之前的齟齬當作沒發生過,真釋懷也好,裝大度也罷,總之桌上的氣氛還算愉快。 吃過飯,楚識琛去酒店大堂溜達了一圈,當作消食,上樓后沒回房間,按響了對面套房的門鈴。 項明章剛和孟燾談過事情,茶幾上散著幾張草稿,他泡了一杯熱茶遞給楚識琛,說:“見過李桁了?” 楚識琛道:“他嘴很嚴,談到公事就繞彎子?!?/br> 如果是普通的出差,不至于遮遮掩掩,項明章說:“其實就算跟這個項目有關也沒什么,這么多家公司競爭,渡桁還排不上號?!?/br> 楚識琛想到了這一層,可兩天的會議李桁都沒參加,他說:“我去前臺打聽了一下,李桁白天用了酒店的專車,去了中關村,那是什么地方?” 項明章說:“很多科技公司都在中關村,他要辦事或者談業務,去那兒倒也正常?!?/br> 楚識琛暗忖片刻,問:“智天創想也在嗎?” 項明章說:“在?!?/br> 兩人的目光交匯于燈下,熠熠灼灼,談到這兒,誰也沒有繼續深入假設,畢竟證據不夠,但心里對于可能發生的一切情況,已經提前有了底。 楚識琛喝完那杯茶,滋潤了兩日來的干燥,說:“沒別的事,那我回房間了?!?/br> 項明章一并起身,問:“明早幾點出發?” “八點出發去機場?!背R琛說,“都安排好了,早點休息,晚安?!?/br> 項明章自認不算細致體貼,但察覺到楚識琛這一趟來北京不太對勁,若有似無間,沉穩得像有心事,說得膚淺一些好像不開心。 他把人送到門口,試探道:“去南京的時候戀戀不舍,來了北京不想逛逛?” 舊憶難堪,楚識琛沒有太強烈的憧憬,唯獨向往一個地方,可惜時間太晚了,他說:“算了,以后有機會再說吧?!?/br> 項明章問:“你想去哪?” 楚識琛幾乎一字一頓,回答:“天安門?!?/br> 項明章說:“那不難辦,只要你能起得來,明天早晨我可以陪你去看升旗?!?/br> 楚識琛眼眸一亮:“真的?” 項明章心說又不是什么大事,好笑道:“反正搞旅游項目,順便去逛一圈倒是也合情合理?!?/br> 楚識琛回到房間里,期待得睡不著,他從報紙和網絡上翻閱過大量天安門的紀錄,終于有機會能親眼看看。 凌晨三點鐘,楚識琛收拾妥當,半夜刮大風,氣溫降了七八度,他穿上了唐姨給他帶的大衣。 走廊靜悄悄的,楚識琛和項明章一同出門,叫了輛出租車,司機cao著一口京片子嘚啵了一路。 建國門,長安街。 楚識琛反復低噥了三四遍,到目的地下了車,他感覺自己在出洋相,像不太機靈的動物初次下山,迷失在斑斕廣闊的大道上。 幸好有人陪他,項明章說:“跟著我?!?/br> 楚識琛聽話地一路跟隨,下臺階,過安檢,穿過一條長長的地下通道,等再度踏上地面,秋風烈烈,他已站在天安門廣場之上。 前方聚集了好多人,楚識琛疾步追上去附在人群之外,他個子高,足以看得清楚,正前方豎立著一支高聳的旗桿。 項明章停在他身側,悄聲道:“準備升旗了?!?/br> 所有人的目光匯集向一處,楚識琛卻抬起頭,遙遙望向長街對面的天安門。 正中的照片栩栩如生,楚識琛不敢眨眼,釘在原地渾身動彈不得,唯有心頭翻江倒海。 陡地,國歌奏響。 楚識琛腦中轟鳴,什么丘局長,什么申訴無門,什么折辱威脅…… 紅旗拋向高空!昏暗時代的腌臜穢事,兇年亂世的滔滔憾恨,隨之一并拋卻了! 狂風一蕩,呼嘯聲震耳欲聾,恰如當年街頭巷尾、港口家門、戰場堡壘上的吶喊! 旗幟招搖,映在楚識琛眼中一片血色,燙得他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