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覷著桌面：“說下去?！?/br>
    楚識琛道：“今年初，石清醫藥停止續費，等于和亦思終止了合作關系，原因是定制的crm系統不滿足預期。銷售部談這個項目的時候給了十二分的承諾，但研發部的滿分是十分，而甲方給的價格只有八分?！?/br>
    市場總監說：“客戶的需求是八分，我們要盡十二分的努力去滿足，這沒有什么問題?！?/br>
    “不，這有很大的問題?！背R琛反駁，“銷售為了拿下項目，過度承諾，后續研發部門無法交工，如果加大投入又產生預算緊張的問題。最終客戶拿到不符合承諾的產品，導致不滿，也就不會再跟亦思繼續合作?！?/br>
    研發部主任頻頻點頭，附和道：“我同意?！?/br>
    楚識琛說：“客戶購買亦思的系統，后續要維護、優化，進行續費，一個需要續費的項目，代表這不是一錘子買賣，必須要考慮后面的風險?！?/br>
    在客戶流失前，會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拉扯，甲方和亦思互相推諉，業務部門和研發部門互相抱怨，既損害公司的對外形象，又造成內部矛盾。

    期間產生的預算追加、違約金等等，就形成了所謂的“爛賬”。

    李藏秋問：“你的意思是，客戶不滿意就退款？”

    楚識琛回答：“是產品有問題就退款，表面看來是為了保障客戶權益，實際上是為了約束自我。產品a就是a，b就是b，項目的每個環節必須嚴謹，不能開空頭支票，不能為后期留下隱患?！?/br>
    楚識琛一口氣說罷，問：“各位意下如何？”

    項明章道：“其實國外部分公司在推行退款制度，效果還不錯?！?/br>
    研發部主任用玩笑的口吻表明立場：“那可以試試嘛！”

    李藏秋說：“推行一個機制不容易，尤其跟員工的薪資績效掛鉤，很多成本是看不見的?！?/br>
    楚識琛道：“客戶不滿，亦思口碑下滑，這種隱性損失才是看不見的。借財務內控這個機會，把機制設立得足夠公開、透明，相信成本可以把控?！?/br>
    李藏秋說：“識琛，我怕你是紙上談兵?！?/br>
    項明章合上文件夾：“是紙上談兵還是一擊得勝，那就要看大家有沒有改變的決心了?！?/br>
    這話幾乎表明了態度，楚識琛跟著說：“窮則變，變則通，一次嘗試而已，又不是背水一戰，對不對？”

    眾人觀察著風向，有真心贊同的，也有含混不詳的，總之沒有人提出異議。

    會議結束，大家很快走光了，偌大的會議室只剩項明章和楚識琛兩個人，投影儀關閉，懸垂的幕布變成了空白。

    楚識琛關上電腦，說：“退款這件事是我早上偶然想到的，會上直接提出來，倉促了些，下次我會先打報告?！?/br>
    項明章倒沒追究，說：“李藏秋剛才有句話很對，推行一個機制不容易?？陬^的東西不算數，你這周做一份詳細的計劃書交給我?！?/br>
    計劃書相當于開啟一項提案的鑰匙，由楚識琛來做，意味著他會跟進亦思之后的“整改”。

    “好，我會盡力去做的?！背R琛禮貌得有些疏遠，“謝謝項先生支持?！?/br>
    項明章說：“我是否支持只取決于符不符合公司的利益，跟誰提出的沒有關系，你大可放心?！?/br>
    楚識琛離開椅子，把東西摞起來單手拿著，聲調比幕布上的虛影還淡：“當然和我沒關系，我沒有不放心?！?/br>
    項明章說：“那樣最好?！?/br>
    兩個人一言一語，自始至終誰也沒看過誰。

    中午佰易的ceo段昊約了項明章吃午餐，差不多該出發了。

    一路上，楚識琛坐在商務車的尾部沒抬過頭，他捧著平板電腦看佰易的資料，以防等會兒用餐的時候不夠熟諳。

    餐廳在一間會員制俱樂部里，商務車駛入地庫，停在項明章的專用車位上。

    這種應酬時間不會太短，楚識琛下了車，對司機說：“你去吃點東西喝杯咖啡，走之前我通知你?！?/br>
    司機打開后備箱，里面放著一個獨立的小冰箱，說：“我帶了個漢堡，今天我太太過生日，留點肚子晚上去大吃一頓?！?/br>
    冰箱旁邊還有一只四方禮盒，磨砂黑色，燙金的字母標，楚識琛說：“這一定是送你太太的禮物?！?/br>
    司機連忙擺手：“不不，這是……這是項先生的?！?/br>
    項明章接到段昊的信息，問他有沒有忌口的食物，回復完走到車尾聽見一耳朵，問：“什么我的？”

    司機說：“周日那天早晨，您讓我送一套衣服到公司去——”

    項明章打斷：“沒印象?！?/br>
    那天時間太早，哪家商場都沒開門，司機不得已找了一間訂做西服的老店，花三倍價格買了一套給其他顧客訂做的成衣，并且不能退換。

    結果項明章讓扔掉。

    司機沒舍得，就暫時在車上放著，他怕老板誤會他私吞，趕緊道：“您忘了？還有一份燕窩粥。粥我喝了，不能浪費糧食，但這身西裝我就是想穿也穿不上，所以先擱在這兒了?！?/br>
    楚識琛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在一旁沉默。

    項明章煩道：“那你擱著吧?！?/br>
    司機不明就里，以為項明章不要是因為尺寸不合適，越描越黑地解釋：“都怪我那天沒睡醒，記錯了您在電話里說的尺寸，買的不合身?！?/br>
    項明章只想讓對方住口：“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br>
    司機抹把汗，習慣性地找楚秘書救場，還自以為急中生智：“我感覺楚秘書穿挺合適的，要不送給楚秘書吧？”

    項明章：“……”

    楚識琛本欲裝聾作啞，偏偏躲不開，他不好意思讓司機為難，也怕啰嗦下去惹人懷疑，說：“好，今天下班我帶走?！?/br>
    司機如蒙大赦：“太好了，楚秘書穿絕對英俊瀟灑！”

    項明章懶得再廢話，直接走了，楚識琛跟上去，到電梯間外，四下無人只有光滑的梯門映著他們兩個。

    這一上午，兩個人除了工作全無交流，互相不聞不看，就差把“公事公辦，私下不熟”刻在腦門子上了。

    楚識琛秉承“毫無瓜葛”的原則，說：“衣服應該有收據，我會把錢轉給你?！?/br>
    項明章不屑道：“不用，不過是要扔的東西?！?/br>
    楚識琛說：“是扔是留我無所謂，我剛才答應收下來，只是不想讓無關的人難做，沒有別的意思?！?/br>
    “彼此彼此?！表椕髡抡f，“那天讓人送衣服是怕你衣不蔽體鬧了笑話，也沒有別的意思，頂多算人道主義關懷?！?/br>
    楚識琛想起那天早晨，他赤身裸體，而項明章卻衣冠楚楚，仿佛一夜孟浪的只有他一個人。

    明明最先主動的不是他，他內心不悅：“錢是一定要給你的，與人留情，總不該白白糾纏然后虧待了對方?！?/br>
    項明章冷下臉來：“你是拿我和以前的小情兒相提并論？”

    楚識琛忍著不體面，說：“差點意思，畢竟連露水夫妻都算不上?！?/br>
    項明章陰陽怪氣：“怎么，遺憾嗎？”

    楚識琛說：“我是慶幸?！?/br>
    “好啊?！表椕髡職庑α?，“錢你盡管轉給我，這個月我會私下給你發一筆獎金，你不虧待我，我也要有所表示，就當獎勵你那晚的表現?！?/br>
    楚識琛有點繃不住了：“我不要?！?/br>
    “為什么？”項明章故意學舌，“那晚雖然差點意思，不夠讓我盡興，但也不能白白辛苦了你?！?/br>
    楚識琛的羞恥心一霎達到極限，再說不出更輕薄的話來，電梯到了，他先一步進去，面上含著慍惱：“請你坐另一部?！?/br>
    項明章抬手按住梯門：“楚秘書，別太有恃無恐了?！?/br>
    楚識琛反問：“我恃什么？”

    項明章心說，恃寵生嬌，他朝電梯右上角抬眸：“監控拍著，你不怕被人看到？”

    楚識琛用力按了下關門鍵，說：“反正我不是這里的會員，沒人認識我?！?/br>
    項明章手背繃著青筋，不動如山，聲音卻陡然低下來：“那晚我把你抱在懷里上頂層，你說公司監控室的人認不認得你？”

    楚識琛遽然一驚。

    項明章趁機邁進去，梯門在背后緩緩閉合，這場爭論贏了，楚識琛終于肯拿正眼瞧他，不，瞪他。

    然后，他風輕云淡地改口：“騙你的?！?/br>
    楚識琛敗下陣來，喉結一滾咽了句“渾蛋”。

    第37章

    西餐廳在二樓，明亮的地中海風格，環窗之外是一片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

    段昊和太太一起來的，夫妻倆既是伴侶也是合伙人，年少時一起創辦了佰易，無論公事還是私下都形影不離。

    項明章和楚識琛“吵架”后一起露面，電梯門一開，萬千情緒壓進肺腑深處，表面只剩下風度和沉穩。

    項明章與段昊相識多年，年紀差不多，直呼其名地打了聲招呼。

    楚識琛做了自我介紹，落座項明章一旁，桌布雪白，成套的杯碟之間燃著香氛蠟燭，能聞見清爽的薄荷香氣。

    這種熟人間的飯局并不輕松，閑聊穿插，一旦分心容易混淆了正事，楚識琛沉靜地聽著桌上的每一句話。

    寒暄過后，頭盤端上來，段昊說：“經理極力推薦今天的魚子醬，我們嘗嘗?！?/br>
    項明章道：“你在歐洲還沒吃夠？”

    佰易主營旅游產業，在國內建了上百家度假區，近兩年的發展重心轉移到國外，段昊和太太不久前剛從北歐考察回國。

    段昊玩笑道：“対比一下嘛，不過在國外晃蕩了這么久，還挺想家的，再過一陣縵莊的秋葉該紅了?！?/br>
    項明章說：“你想的原來是我家?！?/br>
    段太太拆穿道：“他覬覦縵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br>
    段昊心向往之：“那么好的一塊地皮，連接周圍的山水打造成一整個度假網絡，會有大發展，現在孤零零一個莊園，太可惜了?！?/br>
    項明章道：“有什么可惜，我又不需要它賺錢?！?/br>
    “好好好，你講品味，我俗?！倍侮恍Φ靡荒槦o奈。

    段太太說：“你不要惦記啦，縵莊是明章送給詠緹阿姨的孝心，清靜一點才好?！?/br>
    段昊反駁：“縵莊分南區和北區，本來是兩塊地，他送給阿姨的是北區，南區幾乎空置著，是給他自己留的?！?/br>
    楚識琛去過縵莊一次，當時夜深，印象模糊，只記得那一片清幽的院落，至于南區他未曾窺見一二，聽段昊的形容更廣袤、幽深，建筑群也更加完備。

    段昊問：“你會不會哪一天用來歸隱山林??？”

    項明章似是玩笑：“我打算用來金屋藏嬌?！?/br>
    桌上一直在聊游樂休閑之事，主菜端上來，是一道烤得微焦的羊排，楚識琛生病吃了兩天無鹽無油的素餐，嫌膩，便拿刀叉裝裝樣子。

    項明章道：“怎么樣，回國以后忙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