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寶典 第2節
話未落,卻挨了書吏一個爆栗:“啰嗦什么!還比不比了,不比出去!我家大人最煩人聒噪!” “比比!不聒噪不聒噪!”冬青聲音立刻委頓,身形佝的像蝦,全無片刻前的昂首之態:“故人相逢,一時失態,大人見諒!見諒!” 楊枝知道冬青忽然高聲自報家門,是想為亭中堂官留個印象。他自幼無父無母,在酒樓摸爬滾打,若非見縫插針地尋著每一個可立足的機會,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而有些同病相憐之感,見著他如此丑態,雖明了他心機,卻未說什么。 一旁同競的老漢卻輕哼一聲:“狗腿!” 冬青登時跳腳:“你說什么!糟老頭你罵誰!” “吵什么吵!不比出去!”書吏不等二人真爭執起來,抬手一揮,兩旁皂吏立刻作勢要擁上來押人。 “不吵不吵!比比比!嘿嘿,大人息怒,息怒!” 楊枝這才注意到另一側的老漢。老漢面色黝黑,身形矮小,一身洗的看不出顏色的短打,草鞋磨的起了毛。兩腿習慣性分立,一看便知是常年生活在漁船上,為穩住身形之故。 老漢身前擺著一把看起來幾乎有些破舊的長刀,刀身半黑,把手處纏著一圈圈看不出年歲的破布,刃口卻磨得銀亮,隱有森森寒光。 不知為什么,楊枝本能覺得這是一名勁敵。又瞥了兩眼,默默從自備的竹簍中取出前夜備好的調料。 不慌,不慌,她可是有寶典在身的! “鄉情”二字,自然說的是饕客的鄉情,還能是你一個廚子的! 雖備了鱸魚,但定然是迷惑!大理寺此等講究明察秋毫的地方,怎會把題出的如此淺顯! 祝寅是青州人,當真按著江州技法烹煮,反落入了出題人的圈套之中。 她這般冰雪聰明,豈會犯此等低級錯誤! 楊枝環視左右,見已有人取出烹鱸魚膾的調料,心中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眾人皆醉吾獨醒”的寂寥之感。 各位,承讓,承讓! 正胡思亂想間,高亭上傳來一個朗聲:“諸位既已準備停當,那便開始吧。半個時辰為限,本官在此靜候各位佳肴?!?/br> 這個聲音…… 祝寅一個奔五十的人了,聲音竟還這般清澈!看那寶典上腦滿腸肥的畫像,實在難以將他與眼前這個聲音聯系在一起,嘖嘖嘖,不得不嘆一句造物之神秀! 楊枝想著,眼見身側的老漢已劃開了魚腹,連忙投入準備之中。 柳軼塵目光自高處投下,一一掃過手起刀落的各位應試者,在楊枝身上多頓了片刻。 春秋池畔,細風盈盈,粉白花瓣落在少女發上,與她經初陽映照的面頰交相輝映。 少女腰間佩著一枚紫色香囊,香囊上繡著一株蘭草。三月初三上巳節,江州少女有佩掛蘭草之俗—— 柳軼塵皺了皺眉頭。 作者有話說: 跪求小可愛們收藏評論支持啊~~ 柳大人初見女主皺眉是有原因的,后面會解釋~~ 另推一下預收《東宮豆腐坊》,是篇追妻火葬場文~ 【文案】 大灰狼太子v.小白兔豆腐娘子 施姌姌在河邊洗衣,想起東街搶自己生意的豆腐西施,正嘆自己店中無放浪美人撐門面時,上游淌來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男人生的眉目如畫,軒勝霞舉。 姌姌想都未想,抱起昏迷的男人就往回拖。 十日后男人傷好,姌姌掛出一塊牌子“豆腐潘安”,正式開始營業。 男人處處都好,任她使喚,就是不愛說話不愛笑。 恰逢宮中來人采選秀女,縣令欲霸占姌姌不得,將她加入了名單。 世人都知老皇帝病重,沒幾年活頭,這批秀女進宮,少不得是陪葬的命。 姌姌苦思無法,山窮水盡之下主意打到了男人身上。 姌姌:“你睡我的床穿我的衣吃我的豆腐你該不該有什么表示?” 男人:“以身相許?” 懂事。 姌姌深知這是一樁強買的生意,為不讓男人覺得糟心,百般對他好。 可男人是個捂不熱的毒蛇,在姌姌挺著大肚子時,不聲不響跟個野女人跑了。 姌姌抹干凈眼淚,轉頭就給孩子找了個便宜爹。 更關了店,去京城闖一番事業。 ** 東宮采辦這一年來十分頭疼,太子自從回了宮,什么山珍都不愛吃,只愛吃豆腐花。 京城一年開了七十二家豆腐坊,他一家家買過來,太子沒一家滿意。 還私下派了人馬,全天下各地找豆腐花。 指名要老板娘是個獨居少婦,團團臉,傻乎乎,給人打豆腐花總會多打一兩。 轉眼全天下豆腐坊都聘了女店伴,做起了虧本生意。 姌姌的豆腐坊沒了競爭優勢。 要關張回老家那天,姌姌將最后半桶豆腐花一股腦打給了上門的老伯。 半個時辰后,京城九門緊閉,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 姌姌一家排在出城的隊伍中,眼看天色越來越黑,只得往回走。 當是時,一列黑騎颯沓而來,當先一人滾鞍下馬,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姌姌。 “姌姌,我總算找到你了!” 旁邊卻不合時宜響起一個聲音:“娘子,這人是誰?” 姌姌:我、我那死鬼前夫…… 第二章 (小修)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書吏喝令諸人停手。侍從魚貫自五人面前經過,端起案上的成果。 柳軼塵端坐案后,侍從一一揭開面前餐盤的蓋子,楊枝那個餐盤被掀開時,柳軼塵微微一愣。 “好好一條鮮美鱸魚,為何制成魚餅?”柳軼塵放下筷子,問:“此系江州何處做法?” 楊枝還沒開口,一旁的冬青已搶著應道:“江州沒哪一處是這么做的!江州水網密布,魚鮮隨撈隨殺,哪有做成魚餅的,那還要鮮魚作甚,暴殄天物!” 這狗人,為謀上位,不惜踩著自己! 楊枝心中輕嘆,連忙為自己辯駁。然話將出口,卻聽見那老漢冷哼一聲,道:“無知小兒滿口胡言,江州虞城一帶、陸源一帶、睢渝一帶,哪里沒有制魚餅的傳統!” 柳軼塵問:“江州魚鮮遍地,現撈現殺豈不更加便宜?” 老漢道:“大人是貴人,不知貧民辛苦。尋常人起早下田,到晚間方能歸來,午食只能在田壟上隨意解決,哪能如京中達官那般暢快,現殺現吃?” 柳軼塵眼瞼微垂,默了默,須臾方道:“多謝老丈!這菜既是楊姑娘做的,楊姑娘可有話說?” 楊枝感念向老漢揖了一揖,連忙道:“大人明鑒,大理寺探案拘讞之地,諸位大人免不得四處奔勞,民女斗膽猜測,許或時常有不及趕回衙中用飯的時候。因此民女想,制些魚餅,各位大人奔勞時還可隨身揣些,雖不及魚膾鮮美,但餓時填個肚子,也好過空腹奔勞?!?/br> 話落亭中許久沒有回應。 “你倒是心思敏巧?!庇诌^了不知多久,方自亭中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言辭雖贊美,語氣間卻聽不出多少褒揚之意,楊枝隱隱覺得,仿佛還有一絲嘲弄的意味。 被這冷聲一激靈,她霎那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倒是她大意了,這些上位者,豈會在乎底下人死活? 她這馬屁,拍的豈不是隔靴搔癢? 不過好在……她還有后招! “大人過獎?!睏钪裰樒は蛲ぶ袚P聲:“民女恭請大人品鑒!” “本官自會品鑒,不用你催促!”柳軼塵不耐煩應,說話間夾起一塊魚餅,遞入口中。 楊枝自動過濾掉他的冷語——兀那庸官,待汝品過魚餅,自會領會本仙姑拳拳……阿諛之心! 正這般沉醉著,忽聽得亭中發出“哐當”一聲脆響,接著,數聲脆響次第響起,似杯盤落地之聲。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亭中登時生出混亂,第一聲叫喊如平地驚雷,又帶出接連低呼,此起彼伏。 在這混亂之中,楊枝聽見兩個聲音喊:“黃成,快請醫官!”聲音原本溫潤,此時卻有些急切。 頓一頓,又補了句:“大人才吃了口魚餅就這樣,顯然是中毒了!” 另一個聲音立刻道:“定是那賊婦下的毒,她身上想必亦有解藥!”聲音中氣十足,粗獷有力。 話未落,已見一朱袍官員三兩步沖至亭前,朝底下皂吏大喊:“來人啊,將那賊婦拿下!” 楊枝尚在茫然,左右皂吏已沖了上來,將楊枝雙手一剪,踢跪在地上。 “賊婦,膽敢謀害朝廷命官!” 楊枝一愣,“謀謀謀謀謀……謀害?”被這情形一駭,舌頭本能打結。只覺被剪著的雙臂劇痛,卻顧不得,急急問:“大人,你們大人,怎……怎怎么了?” “賊婦,你還有臉問,你在那魚餅中下了什么藥,快如實招來!”朱袍官員趨步自臺階上走下來,步至她面前,一手攫住她下頜,厲聲問。 “藥?”楊枝微愕,想起方才亭中傳來的聲音,當下明了眼前情形。感覺到握著她下頜的那只手越掐越緊,冷眼望向面前的朱袍官員,心中一片寒涼。 招來個屁!把她下頜扣的死死的,她還怎么說話! 這擺明就是不想讓她招! 此人身著朱袍,而大理寺之中,能著朱袍的只有兩人——大理寺少卿鄭渠和柳軼塵。 柳軼塵方二十出頭,傳聞相貌秀逸無雙,此人卻有四十過半,面頰窄瘦,兼有三白之眼。 只能是鄭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