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歸來(6)
「怎么突然問這個?你要回國?」陳教授詫異地問道,「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身體沒有以前好了,舊傷太多,一但復發了,會拖累到舞團?!龟懶菧\嘆了口氣,「約也剩半年了,有在考慮是否要回國,畢竟我爸媽也快要有年紀了?!?/br> 跳舞受傷是常有的事情,不管是演出或是練習。從前學生時代一但因舞而傷,不用太長的時間便可復原,舊傷也不容易復發。進到舞團后,為了登上首席的位置,陸星淺除了解決基本外生理需求外,都在進行高強度的練習,這也導致她負傷累累,有時她也會不顧身上的傷,硬撐著上臺或是練習。 隨著年歲漸長,復原的速度與時間也沒從前快,一但新舊傷同時發作,她只能放棄練習或是演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房里。 「辛苦你了?!龟惤淌诿嗣懶菧\的頭,想當年她便也是因傷而退出舞團的,「我會去幫你問的,你先想清楚要不要從舞團離開,再告訴我吧?!?/br> 「好?!?/br> 如果可以的話,她根本不想離開舞團。 「你這些年最嚴重傷到哪?」 「尾椎?!?,陸星淺嘆了口氣,那陣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某次演出進行跌落動作的時候不慎骨折了,當場中斷演出,此后在醫院流連了半年。我現在最怕的就是這處傷的復發?!龟懶菧\愁著臉,「有一次是肩膀脫臼,長年累月下來,膝蓋也磨損的很嚴重,受傷最多次的是腰和腳踝?!?/br> 為了站上首席的位置,她幾乎是滿身傷痕。 「你如果沒有好好根治的話,一到冬天就會很難熬。要不我幫你預約我的主治醫生?我請他替你安排檢查與治療?!龟惤淌诳粗矍暗牡靡忾T生,眼神中充斥著不捨與心疼。 「好,謝謝教授。法國的冬天氣溫只有零下,有時還會下雪,萬幸的是巴黎的冬天并非像國內一樣濕冷?!龟懶菧\苦笑,「否則我有可能會痛不欲生?!?/br> 餐點上來了,陸星淺低頭啜飲了香草拿鐵,甜膩又苦澀的滋味,一如她這十年。 兩人一邊享受著甜點,一邊聊天,不知不覺間,天色陰暗了下來,窗外的街景逐漸被壟罩在了朦朧煙雨之中。 「下雨了。星淺,怎么不見你拍照???你不是很喜歡雨天嗎?」陳教授飲了一口水果茶,「當年的你,只要發現外頭下雨,便會興高采烈的拿手機出來拍的?!?/br> 陸星淺擦拭嘴角奶油的動作一僵,語露尷尬:「早就不喜歡了,雨天總是令人感到麻煩與煎熬,您就別笑話我了?!?/br> 因為莫思琛,她才喜歡上雨天。 雨天承載了太過有關于他的回憶了。 「而且從里面透過窗戶往外拍,只能拍到玻璃上的雨珠以及外頭朦朧的霓虹燈光影,除此之外,也拍不了什么?!龟懶菧\神色黯了黯,語氣有些低落。她低著頭,用叉子戳著僅剩三分之一的草莓蛋糕。 就算拍了,又能與誰分享呢? 也沒有想要分享的人了。 見她神色有異,陳教授趕緊轉換了話題,「今天來了這里,我終于懂了為什么到現在還會有人喜歡黑膠唱片了?!?/br> 「我小時候,我父親用唱片機播放音樂,現在想起,還真懷念啊?!龟惤淌诟袊@,時代變了,很少人會買黑膠唱片了。 陸星淺回了神,「我也喜歡黑膠唱片,音質比數位音源與cd要來的溫暖清晰,也比較有情調?!?/br> 「的確?!?/br> 陸星淺解決了剩下的草莓蛋糕,看了眼時間,「時間不早了,教授您要怎么回去?」 「你師丈會來接我,你呢?」 「我坐捷運回去?!?/br> 陳教授剛好來了通電話,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眼神瞬間明亮,「喂老公?」 「你到了?那么早。好,我馬上出去?!?/br> 陳教授掛斷了電話,朝陸星淺歉意一笑,「星淺抱歉啊,我得走了,我們改天再約,好嗎?」 「好,教授您趕快去找師丈吧,別讓他久等了,我買單就好?!?/br> 「謝謝你啊,真不好意思?!龟惤淌诘碾娫捰猪懥?,起身靠起了椅子,「我走了,再見?!?/br> 「教授再見?!龟懶菧\向她揮手告別,接著收拾了東西,便拿著帳單去結帳。 y市在大雨洗刷過后變得煥然一新,空氣變得既濕涼又清新,一掃下雨前的沉悶。 商家招牌上的霓虹燈逐漸亮了起來,時至下午五點,雨已經停了,天色仍陰,也依稀能夠聽見雨滴敲打鐵皮的聲響。 出了咖啡廳,陸星淺并未馬上往捷運站而去,而是在y大週遭晃了一圈。 y大週遭的街景幾乎與當年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有幾間店變了,像是她最愛的連鎖飲料店成了家小兒科診所。 她走進了捷運站,時逢下班時間,人潮洶涌,閘門開關聲此起彼落,有時還會參雜雜著列車門關閉的警示音。 陸星淺搭乘手扶梯直直往下到月臺,月臺上的跑馬燈顯示下一班車還需要五分鐘的時間等待。 陸星淺走到了一個看板前,端詳著上頭貼的捷運路線圖,錯綜復雜的猶如一張蜘蛛網似的。 似乎,多了一條線? 又是從哪里連到哪里呢? 當她正看得津津有味時,驀地,她發覺身旁站了一個人,那人身上還帶有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她下意識地轉頭瞥了一眼,孰知這一眼,她便猝不及防地跌進了熟悉的雙眼里。 霎時,她的世界瞬間靜了下來,大腦成了一片空白,喧鬧的人群以及呼嘯而過的列車頓時之間皆與她無關。彷彿她的世界只剩下她和身旁的男人兩個人而已。 她把目光聚焦在他的清俊溫和的臉龐上,大腦自動模糊了他身后洶涌的人潮。 當下她的世界,只容納了他一個人,那人正勾著一抹和煦的淺笑。 他又何嘗不是。 陸星淺眨了眨眼,想確認眼前所見是否為真實,兩滴眼淚卻這樣奪眶而出。 站在旁邊的不是別人,是莫思琛。 是她思念十年的人啊。 她也是這樣,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他清澈深邃如清潭般的雙眸之中。 相較于當年,他略微消瘦了些,氣質一如當年的溫潤,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靛青色的西裝讓他多了份成熟男人的沉穩。 映著她清冷容顏的墨色眼眸一如既往地澄澈見底、溫和而無戾氣,絲毫沒有因身處在晦暗不明的社會中而染上了濁氣,爍著明靜的水光。 瞧見了陸星淺落淚,莫思琛的心顫了顫,習慣性地抬手,用拇指替她抹去了那兩滴眼淚。 他以前都是這樣做的。 陸星淺愣了愣,隨即偏頭低垂下了腦袋,試圖想要掩飾自己的驚惶與不安,飄移不定的眼神卻揭露了她的心思。 莫思琛侷促地收回了手,那兩滴眼淚猶如一簇微弱的火花,灼燒著他冰冷的指尖,卻如野火蔓延似的,一路延燒到他的心尖,熨燙著他心中思念的摺痕。 莫思琛沉默著,心里卻開始苦思著要怎么開口,才能打破兩人之間令人窒息的尷尬與沉默。 依恃著身高優勢,即便在蒼茫人海之中,莫思琛仍然能一眼就認出了她。 這能力早已成了本能,刻畫在了他的潛意識之中,難以除去。 認出她的剎那,莫思琛原先黯淡無光的雙眸瞬間亮得懾人,心跳頓時加速,因工作積累下來的疲勞與怒氣瞬間也一掃而空。 抑在內心深處的思念也因此遏不可止地翻涌。 莫思琛深吸了口氣,接著不急不徐地向她走近,最終走到陸星淺的身旁,期間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良久,莫思琛緩緩開口:「你回來了?!?/br> 「對……」 「星淺,我們一起吃一頓飯,好嗎?」 陸星淺愣了一下,「好,我打電話和我家人說?!?/br> 她本以為他想說的,不過是一句再平凡不過的「好久不見?!?/br> 確實,他們也好久沒見了。 ——四季更迭,星流轉。 ——變得是歲月,不變得是你那雙溫柔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