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離開侉縣一段距離,三人再也繃不住面皮,爆發出一陣大笑,笑的直不起腰來。 陸衣錦抹了抹眼角歡樂的眼淚:“你們說等他反應過來,會是什么表情?!崩钆嫦胂罅艘幌洛X大人的大肚子,更是樂不可支,差點翻到馬底下去。 雖然此刻天仍然沒亮,三個人的心情卻比晴天的日頭還要明朗。他們心里都知道,自己做成了一件雖然不算多偉大,但也絕對不小的事情。尤其之前在博羅國咽了一肚子悶氣,此刻真是要多暢快有多暢快。 “你們說……姓錢的會不會找村民們麻煩啊”榮飛燕忽然停住笑聲,頗為擔憂的問道。 陸衣錦嘴角露出譏諷的笑:“他自己下的令,全縣十九個村都送到了,找誰的麻煩?何況這糧食一直堆在庫里也就罷了,現下已經發到百姓手里,他如果再想收回去,像這般給絕境中的人以希望又再次拿走,多老實的人也得造反,他敢冒這個險嗎?” “騙人沒什么了不得,騙完人,那人還不敢聲張追究,只能吃下這個暗虧,這才是厲害呢”陸衣錦總結道。 李沛還有點別的顧慮,開口問道:“杜老五那邊……” 陸衣錦道:“山人自有妙計,明天再說吧?!?/br> 三人一時陷入沉默,看著眼前幽幽小路,篤篤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 榮飛燕突然哼起歌來。 哪怕只是輕哼,殺傷力也比較巨大。陸衣錦認真道:“我給你錢,能別唱了嗎?” 榮飛燕置若罔聞,聲音反而更大了。陸衣錦突然也跟著唱起來,他高音靠叫低音靠吼,跟榮飛燕的和聲達到了負負更負的效果。沒過多久李沛也加入進來。他們行走這一路,連鳥都嚇跑了。三人就這么一路唱回了魏家村,回去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第一個經過的當然是魏大寶家,魏大寶開門見是他們,先是十分驚訝,得知了他們的來意更是不敢相信。陸衣錦一番解釋,他才知道救濟糧真的要發下來了。 他對陸衣錦千恩萬謝。又主動請纓幫助他們召集村民。前前后后忙活一陣子,官軍的糧食送到了村口。三十余戶村民全部領到了夠吃幾個月的大米,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直說朝廷果然不會忘了他們。 榮飛燕想說什么,李沛摁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忙碌了一天,轉眼就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魏大寶自然熱情的留宿。魏嫂子的臉上久違的出現了快樂的紅暈,起身便去廚房忙活,嘴里不住說著:“老天開眼!”家中配菜所剩不多,魏嫂子把四喜新摘的蘑菇洗洗切了,用醬油煒煮一會兒,做成一鍋香噴噴的蘑菇飯。魏大寶在旁邊高興的說等明天就去買只雞開葷。 村子里家家戶戶的廚房都冒出炊煙。 蘑菇的香味從鍋中傳出來,陸衣錦坐在廳里看他們忙前忙后,聽他們興奮的交談,心中冒出一股很陌生的情緒。李沛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怎么樣,幫助別人的感覺很不錯吧!” “……也就還行吧”陸衣錦別過臉去,心里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李沛又把臉貼過來笑瞇瞇的盯著他:“陸少俠,不出手則已,出手就幫一大票人,真是武林之,之什么的” 兩個人離的太近,陸衣錦看著李沛的眼睛和嘴唇,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把持不住的邊緣,忙推說去廚房幫忙。 另一邊,榮飛燕把四喜拉到一旁,四喜揪著小辮不解到:“老燕姐有啥事嗎,我還得給我媽撕蘑菇呢” 榮飛燕看著她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眼睛,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幾本書:“這些適合你看,等看完了讓你爹再買別的給你,買書也用不了幾個錢?!边@是她與李沛集合之前繞道去書店買的。侉縣太小,書店也是小小一個,幾乎沒有什么能看的。她專門選了幾本不艱澀、又可使四喜有所進益的書本。 四喜大喜過望,接過書來翻了又翻,抱著榮飛燕蹦蹦跳跳,過一會忽然又傷感起來:“老燕姐,你們明天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回這個小地方了啊” 榮飛燕怔了一下,她不想對四喜說謊,坦誠的點了點頭,卻又補充道:“我家在順天,我叫榮飛燕。等你長大了,能自己出門闖蕩了,你可以來找我?!彼讼率汁h交到四喜手里:“以此為信?!?/br> 小四喜沒聽說過順天,她隱約覺得這應該是個很有名氣、不難打聽的地方。她的心中又隱隱涌起一陣興奮,榮飛燕的意思很清楚,等她長大了,也可以像李沛他們一樣出門闖蕩,她長這么大最遠也只去過侉鎮。 眾人心滿意足的吃了頓飽飯,魏嫂子輕拍著懷里的狗娃,微笑道:“前幾天給我們愁的呀,以為真活不下去了,自從你們來了,你看雨也停了,糧食也有了,你們三個真是我們全村的大福星!” 她又問四喜:“聽說榮jiejie給你買了書?你謝人家沒有!”四喜吐吐舌頭。 榮飛燕笑著說不用在意:“這幾本估計她看不了多久,我列了個書單,有機會可以照著給她買。這都是教我的先生開的書單。也不怎么貴的?!蔽捍髮毥舆^書單連聲道謝。 晚飯后,魏大寶去別的朋友家喝酒,托人帶話今晚就不回了。魏嫂子提議如不嫌棄兩個姑娘今晚可到里屋與她同住,這樣大家都能睡個好覺。三人好幾天沒有睡好,自然沒有什么理由拒絕。 陸衣錦成功從地面轉移到桌面,起碼沒有嗖嗖的寒氣往上冒了。這被子是昨天李沛蓋過的,暖暖的,香香的。他緊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今天的夢很新奇,他夢見自己光明正大走在老家的街頭,再也沒有人追著他打,反而都笑吟吟的向他點頭。連謝進那死鬼也冒出來,站在屋頂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他明明一刻都不想看到謝進,睡夢中嘴角卻忍不住揚起了微笑。 里屋的李沛也沾枕頭就著,不知睡了多久,被身邊的榮飛燕推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抬起頭:“嗯……怎么了?” “我……我想上廁所” 李沛的腦袋又落回枕頭:“唔,你去吧,我同意了”說著又要睡去。 榮飛燕使勁推了推她:“醒醒,醒醒!” “干嘛呀?!” 榮飛燕搖著她的胳膊“跟我一起去嘛,太黑了我害怕” 李沛嘆了口氣,揉著眼睛坐起來:“好吧,快去快回,困死了” 榮飛燕心愿達成,高興的一骨碌坐起身。魏嫂子和兩個孩子睡的正熟,她不想吵醒她們,輕輕側身跳下炕。 “?。?!”黑暗中榮飛燕忽然大叫一聲,全屋的人都被吵醒了。李沛忙問:“怎么了?!” “水……好多水……”榮飛燕腦袋都懵了,她從炕上下來,直接跳到了齊腰的水里,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屋子里怎么會有水呢? 李沛吃了一驚,伸手去摸——水面已經跟炕沿齊平了。她是山里長大的,從前聽說過這種事情,瞬間清醒過來,一邊喊陸衣錦一邊推魏嫂子:“嫂子,醒醒,發水了!” 魏嫂子先被榮飛燕叫了一聲,睡意已經褪去七分,此刻聽到李沛的說法,徹底驚醒過來,慌道:“怎么可能!那萊河水離壩還有段距離呢!”但她也知道事情重大必不是假,忙四下尋道:“四喜,狗娃,醒醒,起來了寶寶” 小孩子睡的沉,迷迷糊糊的不睜眼。魏大嫂心慌意亂:“怎么辦??!老魏,老魏去哪了!”聲音已經帶上哭腔。 李沛讓榮飛燕去叫醒陸衣錦,接著也起身跳到水里,雖然不是冬天,剛從爬被窩出來的她還是被激了個透心涼。她打了個哆嗦,安撫魏大嫂道:“嫂子別急,先帶著孩子出去,你們這有地勢高點的地方嗎?” 魏大嫂想到孩子,心里生出幾分堅強,當下擦了擦眼淚:“出了村都是農田,沒有什么高的地方……要不咱們上房吧!”她忽然覺得身上濕冷濕冷的,才這么一會兒功夫,水已經漫過了炕的高度。 李沛皺皺眉頭:“上房不太靠譜,你們家的房子不算結實……四喜交給我,我背著她,先出了屋子再說吧?!?/br> 魏大嫂點點頭,把四喜抱過來交給李沛,又用包袱打了個簡單的兜子帶上狗娃,李沛正要將四喜背到身上,一雙手攔住了她,身后傳來陸衣錦的聲音:“我來,你不會游泳?!闭f著他也不管李沛的反應,接過四喜小心背到背后。他方才睡的正沉,猝然被叫醒拉到水里,現在身上又冷又熱,十分難受,不過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他心里琢磨在場恐怕只有他識點水性,他沒見過發大水,但料想不是那么容易避開的。得帶著大家趕快撤到安全的地方。 四喜被折騰醒了,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揉著眼睛問:“爹,咱們去哪???”陸衣錦把小姑娘往上顛了顛,沉聲道:“好孩子,抓緊我,千萬別放手?!?/br> 榮飛燕已經走到門外,在門口大喊他們的名字。李沛將魏大嫂扶到床下,幾個人摸黑往外走。 魏大嫂擔心家里的糧食被泡爛,猶猶豫豫的不想離開。李沛堅定道:“不要了!只要過了這關,我再給你拉個二百斤,說到做到”魏大嫂大概知道他們有本事,當下也不再多說,只是默默心疼才發下來的大米。 下了一個多月的雨終于停了,明亮的月光撒下來,在水面泛起粼粼微光。榮飛燕站在院子里大喊:“你們快點!”其實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快,快點去哪,只是她心里又急又怕,話沒過腦子就嘰里咕嚕說出口?,F在水已經到她腰上面了,走路都有些吃力。她害怕原地站著水面會越來越高,沒有目的的左右打轉。 終于把李沛他們等出來,她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艱難的沖過來抓住李沛和陸衣錦:“怎么辦??!” 李沛回到:“我們山里發洪水都要往高的地方走。這里都是平原,要不咱們躲在樹上?” 陸衣錦點點頭,問魏大嫂:“嫂子,附近有沒有樹,高點的,粗點的” 魏大嫂六神無主,什么也想不起來,她的慌張感染到四喜,四喜忽然大哭起來,把狗娃也吵醒了,兩個孩子接著力的哭喊。 “東邊!東邊有棵大樹,銀杏樹,聽說幾百年了!”一片混亂中魏大嫂忽然說道,接著便連忙哄起孩子來。她和榮飛燕差不多高,水馬上就要淹到孩子身上了。 陸衣錦抬頭靠月亮辨了下東西南北。四喜嚇壞了,還在哭鬧著找爹——畢竟只有十歲,神志不清明的時候被嚇著了。 榮飛燕忽然喊道:“別哭了!”四喜嚇了一跳,哭聲也暫停。 榮飛燕又說:“不是看懂木蘭辭了嗎,你現在就是花木蘭,知道嗎,你也沒有哥哥,也不能指著爹爹,娘親和小弟弟全要依靠你。能不能為了他們堅強起來?” 四喜抽了抽鼻子,點了點頭,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一行人便艱難的向東邊行進,幸好今晚有月光照明。陸衣錦問榮飛燕:“從來沒問過你,會水嗎?”榮飛燕點點頭。 陸衣錦沉吟了一會:“這樣,我在前頭領路,李沛和魏嫂子都不會水,走中間,你在隊尾墊后,能行嗎?” 榮飛燕其實非常害怕,別說墊后了,她出門從來都是被別人圍在中心照顧的。而且這水時緩時急,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溺水,心里緊張的打鼓。但是剛才對四喜的那套說辭不知怎么也感染到自己,她壓住心中的恐懼,再次鄭重點了點頭。 陸衣錦第一次用一種帶著尊敬的目光看她,點頭到:“多加小心,無論如何首先活下來,否則我沒法跟猴子交代?!?/br> 榮飛燕嘟囔道:“你再說我就不又敢了!”但還是默默劃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