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么多駐留的必要了。一行人決定在博羅國再待幾天就啟程離開,至于去哪還沒想好。李沛熱烈提議去東??纯???汕僧敃r他們也是這么騙洛云的,去那邊玩確實理所應當。 他們不愿一直打擾彭掌柜,提出去住店,彭掌柜熱情似火的挽留。好在榮飛燕和彭夫人打得火熱,住在這里倒像拜訪老友一般。 沒多久壯壯就把原威武大將軍忘了,新小狗繼承了威武大將軍的名號。一孩一狗經常向想象中的敵軍發起沖鋒。但新小狗沒有原來的威武大將軍靈活,有時會被他落在身后。 張鶴澤莫名其妙鬧了一遭,彭游反而起了一點跟他親近的心思,有時也來找他說話。正如陸衣錦所說,兩人果然有不少共同話題。 彭游知識面十分廣泛,張鶴澤無意說到黃河密卷,他居然也知道,而且比張鶴澤之前了解的更全面,講的也合理——雖然依然有很多不明確的地方。他說黃河密卷共有七本,并非什么數年前才被發現,而是于前朝甚至更早便有記載,只是不知為何又于江湖消失無蹤。它真正的評價是“黃河七卷出,天下每易主?!?/br> 那夜之后,陸衣錦和李沛每天都躲著榮飛燕走,見到面也裝作失憶,只有單獨跟張鶴澤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舊事重提笑話擠兌他。陸衣錦有時還學榮飛燕說話,每每把張鶴澤擠兌的語塞??偟膩碚f,張鶴澤與榮飛燕的關系rou眼可見的更進一步,兩人經常在晚飯后一起散步。后來甚至彭夫人看向張鶴澤的眼神都飽有深意。 在博羅國短短幾日,他們卻好像經歷了很久。 有一日,張鶴澤無意問為什么從不見彭游同他們一起吃飯,彭游坦然說道:“父親母親不想見到我,我便也不上前給他們添不愉快?!彼姀堹Q澤表情有些尷尬,微笑道:“不是什么說不得的事情,在博羅國,掙錢是唯一的正經事,沒有任何一家的兒子再像我這樣三十多歲還賴在家里吃閑飯,說出去都算恥辱?!?/br> 因為關系親近了很多,張鶴澤坦誠問道:“說來彭兄沒有想過去彭老板店里幫手,或者另找份什么活計嗎?論學識你可比其他人強許多?!?/br> 彭游搖搖頭:“我不適合,空讀一肚子閑書罷了,不過是個廢人?!?/br> 張鶴澤不愿再提他傷心事,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之前看的辰柯傳,我其實有些不贊同的地方。它講皇子為了救人與冥王做交易,每年獻祭千人換人間平安。不知道彭兄怎么想,但我總覺得……總覺得不舒服?!八α诵Γ骸芭砝习逭f我仁義過了頭?!?/br> 他隨口一說,沒想到彭游怔怔看著他,眼圈居然紅了,他忙說:“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胡言亂語也是有的?!?/br> 彭游意識到自己失態,深吸幾口氣,用袖口拭掉眼淚:”不,不是你的錯?!彼綇土艘幌虑榫w,好像這一切都沒發生一般,笑道:“這也是博羅人最愛的故事主題了。我們博羅國有一個廣為流傳的小測驗,不知道張兄有沒有聽過。說有人駕駛一輛失控的馬車走到岔路,其中一條路有三人,另一條路有三十人,不管他選哪條,路上的行人都會被馬車撞死,如果你是車夫該怎么選?!?/br> 張鶴澤猶豫道:“我猜絕大部分人會選三人那條路吧,如果真的是千鈞一發的關頭,我大概也會這么選?!毕肓讼胗终f:“但我感覺這個測試的意圖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 彭游輕拍手掌:“確實如此。其他地方的人也許會從這道測試延伸出更多討論。但博羅人不一樣,博羅人沉迷于這個場景本身?!?/br> “博羅人最愛幻想犧牲少數人成全多數人的場景,很難解釋,你大概也不能理解。十有六七的話本故事都會涵蓋這個主題,我們覺得在不同的故事里一遍遍選擇多數人,是務實、成熟的一種體現。只有像這樣不矯情的文明才能持久延續” 張鶴澤確實不能理解,簡直可以說百思不得其解:“彭兄也這么覺得?” 彭游再次陷入沉默。 張鶴澤有點后悔,今天好像總是無意冒犯他人。他清了清嗓子,轉而說道:“說起來這幾日多虧彭掌柜款待……”這話倒是真心實意,彭寬一家熱情周到,自家親戚來訪也不過是這樣的標準了。他頓了頓,誠摯的說:“彭公子,你們一家都是善良熱心的好人?!?/br>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趕來的李沛急匆匆拉走了。彭游笑著目送他們離開,整理了一下衣衫,起身回到自己房間。 人最是趨炎附勢,府中的傭人也不怎么看得上他,伺候的很是懈怠,他的房間顯得有些雜亂,甚至沒有熱水。彭游拉開床邊的小櫥,里面躺著一把裁紙刀,另有布袋一條,吸水的棉布若干。他熟練的把袖子擼到大臂用布帶固定好,又將胳膊墊于棉布之上。然后沒有絲毫猶豫,斜著用裁紙刀割了下去。裁紙刀非常鋒利,皮膚順勢劃開,血水從雪白的小臂流下,洇濕了棉布,像一朵朵盛開的花。在這道傷口周圍,有一百多條新舊不一的傷疤,有深有淺,幾乎布滿整條胳膊。手腕處最多,層層迭迭,新疤摞舊疤,這也是他總選擇將袖子做長三寸的原因。 彭游一道一道切開皮膚,盡力令傷口保持平行整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抱著這樣的執念。 沒有過太久,棉布整個濕透了。他將裁紙刀扔到一旁,整個人癱在椅子上。 身體的疼痛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快樂。與之相反,每每結束后,強烈的羞愧、自責感都會山海般再次將他包圍。 彭游揚起頭深吸一口氣,像冒出水面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