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陸衣錦屏息聽了一會,外面暫時沒有人聲。他輕輕推開門,順墻而走。李沛跟著他挪出去,忽然發現他停住了腳步。 “走啊”李沛輕聲道。 陸衣錦呆望著眼前的景象,咽了咽口水。 李沛走到他身邊,看到前方地面凹凸不平,好像有什么東西,她瞇了瞇眼睛,定睛觀瞧。 那是密密麻麻的尸體。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多人衣服沒來得及穿,就死在這里,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眼前尸體的衣服看著眼熟。李沛撐著墻走過去,發現是彩蝶。彩蝶眼睛睜的大大的,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一股酸楚從心上涌到鼻子和眼睛,李沛眼窩發熱,她閉了閉眼,蹲下身子,勉強挪動手臂,合上了彩蝶的眼睛。 近處的地面上,另一黑影看到了她,好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艱難爬過來,顫巍巍的說:“救……救救我”,居然是千春樓的鴇母徐mama。 李沛還沒反應過來,陸衣錦已撿起一把劍直插進徐mama的后背,繼而又連補了兩劍。他十分虛弱,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前方傳來腳步聲,陸衣錦忙攙李沛起身:“往反方向走!” 兩人躲了一陣,精力實在不濟,找到一個陰暗角落稍作休息。陸衣錦之前受了內傷,又失血過多,身子發虛沒有力氣。李沛的情況比他還要嚴重些,胳膊一條脫臼,另一條離脫臼不遠。更糟糕的是,她感到那股真氣快壓制不住了,隱隱有沖之欲出的樣子。一旦它再次發作起來,恐怕她就連路都走不了了。 李沛看看陸衣錦,陸衣錦會心道:“還有兩個時辰開城門,咱們盡早出城?!彼麄z傷痕累累,留在城里肯定會被盯上。 李沛低聲道:“城里人多方便藏身,一旦在荒郊野嶺被他們追上……”她想起方才在通道出口看到的場景,沒有把話說完。 陸衣錦沒有回答她,忽然問道:“彩蝶給你的到底是什么?” 李沛搖搖頭:“就是繡花的什么東西,我一向看不懂?!?/br> 陸衣錦倏爾冷笑一聲:“繡花的東西,需要專門囑咐人燒掉嗎”,他多少有些被今晚那批見人就殺的黑衣人嚇到,何況那個叫裘師風的也說要找什么密卷…… 要真說有什么聯系和道理,陸衣錦也講不出來,只不過常年刀尖上討生活塑造出的第六感,此刻正給他危險的提示。 他定了定神:“那本繡譜絕不是什么好消息,不如就按你娘的意思盡早毀去?!?/br> 李沛陷入沉默。那是她娘的遺物,彩蝶好好保存了近二十年。而且不過是本繡譜,如何就非燒不可…… 她低頭想了想,認真說:“要不明日咱們分開走就是,就算有什么禍事,我也絕不會引到你身上?!薄尤灰詾樗桥卤贿B累。 陸衣錦聞言只覺眼前一黑,當場搖三搖晃三晃,差點就被氣暈過去。李沛見他身形不穩,苦于兩臂無力,忙用肩膀把他拱到墻上固定,陸衣錦氣的甩手,虛弱道:“你別碰我……” 兩人掰掰扯扯,眼瞧著天色漸明。忽然,李沛直挺挺倒了下去——真氣沖破了阻滯,再也攔不住了。這次比之前還要嚴重,李沛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被放到鍋上烙,不停的轉動身子想緩解這種難受。 眼見她想以頭撞墻,陸衣錦撲過去擋在她和墻中間,正被她一頭撞到肚子上。他方才到底受了內傷,這么一撞直吐出一口鮮血,心里忍不住想:“早知道不如讓她撞墻了!估計墻塌了她頭都沒事?!?/br> 他盡力箍住李沛,卻越來越力不從心,模模糊糊聽到人聲,也再沒有精力躲避,終于和李沛一起昏過去。 …… 待李沛再睜開眼,只覺得腦袋像炸開一樣痛。她想用手敲敲頭,手卻被人輕輕按?。骸皠e動”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上,胳膊,腿,肚子……全身扎滿銀針,像個刺猬。她所在的地方好像是個破屋子,頭頂還漏著天光,空氣中彌漫著很濃的藥味。方才按住她手的年輕男子,穿著普通的粗布衣服,看身形是成年人,卻長了一張有些幼稚的娃娃臉,此刻正關心的看著她:“你體內有一股外來的真氣,橫沖直撞,我暫時施針封住了?,F下覺得好些了嗎?” 李沛感受了一下,好像沒有什么大礙,甚至連胳膊也可以活動了,想必是這人為她接了骨,便點點頭道:“確是好多了,多謝小哥救命之恩?!?/br> 那人笑了笑,“舉手之勞罷了,幸虧小知了發現了你們,再晚一點你的肺腑便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br> 李沛不明白陳九娘對娘親的恨到底從何而來,以至于要這樣折磨自己??善质撬炎约簭哪菐€叫裘師風的怪人手下救了出來……她覺得腦子很亂。 李沛又跟眼前的人說了會兒話,才知道自己和陸衣錦是被一個光頭小乞丐發現的,就是剛進城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小家伙不容易,一個人把他倆拖回住處,不知道路上歇了多少次。眼前的男子自稱朱扁鵲,是個游方的郎中,昨夜城里雞飛狗跳他找不到住處,便來小知了這兒借宿一晚。 李沛又謝過朱扁鵲,忽然想起陸衣錦。她蹭的站起,一陣頭暈,朱扁鵲忙扶住她:“你自身的內力還沒找到與外來真氣相處的方式,此刻氣門空虛,不宜做太過劇烈的動作?!崩钆纥c點頭,走出房門,正看到陸衣錦在院子里燒什么東西。 陸衣錦順聲音抬頭看到她,忽然噗的噴笑出來:“你怎么跟后山的野豬一樣?” 李沛沒功夫跟他置氣,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本書,撕一頁燒一頁,她急了,上前就把書搶過來:“你怎么動我東西?!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陸衣錦被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正要發火,忽然看到朱扁鵲從房內跟了出來。他壓下怒氣,悶悶道:“你看仔細了這是什么” “這是……”李沛翻了翻,手中哪里是圖譜,倒像是什么記錄錢款的名單,她看不懂。她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陸衣錦,面帶慚色:“對不住,剛才有點著急……”她好像要說什么,看陸衣錦給自己打了個眼色,會意的閉上嘴巴。 陸衣錦沒好氣的搶過書,整個扔到了火里:“去找你前在千春樓摸到的,不知道是什么,那老鴇寶貝一樣藏著,本想留著將來整治他們用……”李沛見他還是生氣,挺不好意思,嘟囔道:“那是我誤會你了嘛,給你道歉?!闭f罷舉起扎滿針的胳膊要行大禮,搞得陸衣錦無可奈何。 他真是發現了,李沛的特點就是積極認錯,堅決不改,勇于再犯。 偏每次態度還都極其誠懇,讓人生不下去氣。 朱扁鵲忙過來拉住李沛:“你……讓你別做激烈動作,你怎么又亂動!快回去躺著,你現在情況很不穩定?!标懸洛\笑著指了指腦袋:“我這妹子這里不太好使,給朱神醫添麻煩了”,李沛咧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回到破床上。 不一會小知了回來了,從懷里掏出只燒雞,幾斤炊餅,又從隨身的破口袋里摸出幾瓶酒。知道李沛醒了他高興的跑去看,倆人不知道在屋里說什么,笑語連連。 陸衣錦和朱扁鵲正在擺碗筷,陸衣錦暼了暼屋子:“她也就能跟八九歲的小孩心智相當,相見恨晚了?!敝毂怡o聞言笑了笑:“我倒覺得李姑娘天真爛漫,十分可愛?!?/br> 陸衣錦瞇起眼看他,覺得這家伙很是討厭,說不出原因,嘴上依然說:“不管怎么說,這次真是謝謝你。能得到神醫朱扁鵲醫治,真是老天爺眷顧?!?/br> 朱扁鵲連忙擺擺手:“……都是些虛名,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也就這方面能幫幫別人……不過你們能從凌霄派手底下逃脫,運氣實在是不錯!” 雖然陸衣錦從未跟什么凌霄派起過正面沖突,但對這個江湖第一魔教他也有所耳聞,心里很清楚能逃脫不只是什么運氣好,不過是因為他和李沛不是目標罷了。他見朱扁鵲似乎知道一些內情,隨口胡說道:“神醫知道他們這次為何而來嗎?我聽說是有個叫裘師風的看上了千春樓的姑娘?” 朱扁鵲啼笑皆非:“你們少在江湖混跡,打探錯了也是有的。這裘師風雖然心狠手辣,卻也不是什么貪花好色之徒。這次來絞殺千春樓,卻是因為一本書?!?/br> 陸衣錦心中一驚,朱扁鵲看著文弱不識武功,消息卻非常準確,便又問道:“什么書能驚動凌霄派?不是藏寶地圖就是武術秘籍吧?!?/br> 朱扁鵲給自己倒了杯茶,贊許道:“陸大哥好見識,確實是武術秘籍?!?/br> “傳聞前朝有位奇人,留下絕世武功《黃河密卷》,這功夫具體怎么厲害無人得知,不過據說修煉它的人便會擁有稱霸天下的本領——甚至留下了“黃河密卷出,天下每易主”這樣的諺語。不過此事并不是廣為人知,我也只是偶爾聽說凌霄派正在尋找?!?/br> 陸衣錦略微沉吟:“那這圖譜便是劍譜了?” “想來如此,可惜沒人見過……說不定已經讓凌霄派得了去”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br> 朱扁鵲溫和的笑了笑:“但各門派也沒有坐以待斃,似乎是準備結盟對抗凌霄派了。十天后柬山上召開武林大會,聽說就是為了這事。據說各大門派都有人到,我這次從豐榮過來,就是打算參加大會漲漲見識?!?/br> 這可是奇了,流葉城和豐榮分別在柬山的東西兩邊,從豐榮去往柬山,如何能走到流葉城來?看到陸衣錦疑惑的眼神,朱扁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啊……是想去大會的,但是走錯路了,昨晚才走到這里來?!彼謫栮懸洛\要不要結伴同去。 這種是非之地陸衣錦躲都來不及,當下以李沛身體不好為由推了。他有些擔憂李沛的傷勢,細問起來。 朱扁鵲面露憂慮:“李姑娘的傷情非常奇怪。胳膊脫臼倒不打緊,我施了針,幾天便能無恙。關鍵是她體內有股極霸道的真氣,跟她自有的內力路數不同難以融合,只會無休無止的在體內沖撞?!?/br> 陸衣錦想起模模糊糊聽到陳九娘說什么冬天極熱夏天極冷,心中一沉。 朱扁鵲又遺憾的搖了搖頭:“可惜啊,根治不了這個毛病,現在也只是用針將外來真氣暫時封在李姑娘的四肢兩側,不讓它們同她原有的內力遇到。但這樣一來,李姑娘的武學進益肯定要大受影響,恐怕再也不能運功了……” “你們說誰壞話呢?”李沛拉著小知了的手跳過來,陸衣錦跟朱扁鵲對視一眼,心情都有些復雜。這頓飯吃的沉悶,李沛倒是吃了不少。她漸漸恢復元氣,自我感覺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