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門外暴雨如注,天地間一片茫茫。幾個身著青衣的男男女女匆匆走進福來客棧。領頭的青年甩了五十兩在柜臺,吩咐掌柜準備點熱乎飯菜。其余眾人紛紛在大堂落座,有人衣服濕的很厲害,兀自擰著衣衫上的雨水。陸衣錦打眼一看,一行中有個明顯帶頭的青年,其余人中只有兩個女子。左邊的女子相貌平平,右邊的卻是出塵絕麗,別人都穿一襲青衣,唯有她著一身鵝黃紗衣。同行幾人身上早被打濕,她卻似并未淋雨。 這是哪府的小姐?陸衣錦對本地甚至鄰鎮的富豪官員都頗有研究,卻沒見過這號人物。他下意識的掃了掃,這姑娘身上最值錢的大概是頭上的珠簪,但也不算什么極品貨色。 “啪嗒”李沛的筷子落在桌上。陸衣錦回頭,發現李沛手還保持著夾菜的姿勢,眼睛卻怔怔的盯著那群人。準確的講,她的目光也落在黃衣女子身上。 人群中傳來小聲的議論:“那女的誰啊,這長的,嘖”那人說著話,居然擦了下口水。 “她是誰我不知道,跟她一塊的可是昆侖派,你可別招惹?!毕惹澳侨艘宦?,嚇得趕緊低下頭,眼睛偷偷往黃衣女子那瞟。 這番小聲的議論顯然沒有被那行人聽到。帶頭的青年拍了拍手:“大家吃完飯先回屋換套干燥衣服,以免著涼。尹姑娘,你和舒柔一間吧” 那黃衣女子正是尹昭,此刻她溫順的笑笑,把眼前男子看的一愣:“多謝肖大哥,給你們添麻煩了。肖大哥為我擋雨,衣衫都濕透了……一會換下來我幫大家晾洗” 陸衣錦隱約聽過昆侖派青年一代有位數得上的少俠,名曰肖讓,恐怕就是眼前這個“肖大哥”了。只見他相貌端正,膚色偏黑,上半身緊繃著,看坐相就是資深名門正派。 聽尹昭說要幫所有人洗衣服,同行的小胖子說話了:“那可不行!女孩子總洗衣服手會傷的,舒柔,你來洗?!?/br> 另一位青衣少女啪的將劍拍到桌上:“憑什么!我不是女孩?” 小胖子方覺自己失言,吐了吐舌頭。丁舒柔還待發怒,被大師兄攔?。骸昂昧?,明日急著趕路,晚上叫小二把衣服烤烤就好,不要爭了?!钡K于大師兄的面子,丁舒柔嘟嘟囔囔的收了劍,白了尹昭一眼。尹昭的表情有點尷尬,似乎覺得自己不該做這樣的提議。 說著話飯菜陸續上桌,陸衣錦見肖讓點的有大蝦,火腿,鰣魚……大概把店里僅有的名貴食材都劃拉到了自己桌上。心里不禁嘖嘖,名門正派就是不一樣。 他回頭看看,李沛假裝夾菜,眼睛卻不住往黃衣女子那瞟。陸衣錦覺得有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阻著她的視線:“認識?” “嗯……”李沛愁眉苦臉“是我師妹?!?/br> “偷你們萬歲蓮那個?” 李沛的眼睛驀地睜圓了:“你怎么……張!鶴!澤!” 陸衣錦趕快把筷子從她緊握的拳頭里抽出來:“掰斷了要陪的”,接著不經意般道:“怎么,這件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嗎?” “不是,你不是外人……”她撓了撓頭。 陸衣錦聽到這話,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他的骨節纖細,手指很長,好像握筷子的姿勢也得跟別人不一樣。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你別管了?!?/br> 尹昭沒吃多少便站起身來告辭回屋,肖讓與小胖子執意要送,只留下丁舒柔嘟嘟囔囔的獨自享用豐盛飯菜??蜅S晏烊硕?,三人從陸衣錦和李沛身邊擠了過去,沒有半分停留。李沛的眼神隨著尹昭移走,尹昭明顯看到了她,卻只如從不認識一般,始終沒有回頭。 一直到看不見尹昭的影子,李沛才轉回頭,默默無語。飯似乎也不打算吃了。 陸衣錦忽然說:“你脖子上的小豬挺可愛的“ 李沛頸間一直掛著一玉豬項鏈,雖然不是什么極品好玉,恐怕不值幾個錢,但這小豬雕刻的活靈活現,小巧玲瓏,十分喜慶,招人喜歡。 李沛悶悶道:“從小帶到大的,我屬豬?!?/br> “……”——陸衣錦很想說看得出來。 他見李沛反而更消沉了,又道:“我那天見著幾具死尸,死法太離奇了。像是高手干的?!?/br> 表情瞬間回到李沛臉上,她挑了挑眉毛湊過來:“什么死法?有什么稀奇?” 陸衣錦不緊不慢的夾了塊rou,朝方才被搶救下來的筷子揚揚頭“邊吃邊說” “那幾個人,沒有中毒,渾身上下也沒有一點外傷?!?/br> 李沛塞了一口rou,含糊到:“沒有外傷,有內傷嗎?” “骨骼完好” 這倒是奇怪,李沛轉動腦筋,也沒想出什么武功能殺人于無形:“該不是病死的吧” “你聽我說完啊……唯一的傷口,是幾人眉心處都有一個紅點——怎么樣,是不是很離奇!” 李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她覺得這種手法有點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聽過?!耙铱?,可能是以長針刺入腦袋,直接致人死亡。嘖,武品見人品,殺人還要畏畏縮縮故弄玄虛,八成是個不學無術的小人?!?/br> 他們說著話,旁邊忽然有人接茬:“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李沛和陸衣錦同時望向來人,居然是常昆。 李沛驚喜到:“常叔!你怎么會在這!” 常昆笑了笑,自己坐下來,看了陸衣錦一眼:“此功名為一點紅,以長針為兵刃。難在三處,其一其速需快,殺人時機轉瞬即逝,多半分猶豫少半分果決便不能成功。其二目標需準,必須正中對方額中印堂。這其三嘛,”他頓了頓:“力道要勁?!?/br> 陸衣錦本來是隨口胡編,沒想到真有這許多道理。不知道為什么,這次見到常昆他總有些心慌,惴惴不安。 李沛聽的十分高興:“那這么說也是很厲害的??上也粫冕??!?/br> 常昆大笑道:“這些道理又不拘泥于兵刃。若是能做到其中一條兩條,就算用匕首也同樣有威力?!彼Р患胺缹㈥懸洛\的手壓到桌面,漆黑的眼仁盯住他:“借手一用?!?/br> 陸衣錦點了點頭,五指張開,喉結上下滑動。 常昆依然盯著陸衣錦,遲遲不動。 陸衣錦心跳如鼓,盡力做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請常叔掌眼”。話音未落,常昆匕首出鞘,猛地插進陸衣錦小指與無名指之間的縫隙,接著跳格子般從小指到拇指,又從拇指插到小指。他速度極快,頃刻之間匕首已經走了六七個來回,每刀都將桌面豆腐般破開,留下無數通透的小洞。李沛都看呆了。 陸衣錦的后背被汗浸濕,一陣寒意從心底泛上來。 常昆手上停了,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陸衣錦第一次發現這人眼睛那么黑,對視久了感覺要被吞進去。他暗中用力,常昆的手卻像鐵做的一樣,箍的他動彈不得。 幸而身后適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陸兄?” 眾人望向發聲的方向,原來張鶴澤回來了。他甩了甩油紙傘,大步走了過來,驚喜到:“你怎么在這,不是回家了嗎?……常叔,你也在?“ 陸衣錦見到他來了,如蒙大赦,連忙把手抽出來,起身由衷的抱緊張鶴澤,頭埋進他的肩膀:“……猴子啊,你怎么才回來哇!” 張鶴澤聽到他話里都帶哭腔了,十分意外:“這……咱們不是才分開嗎……”他心中又涌上幾分感動,陸衣錦可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兄弟。 常昆聞言卻露出一個別有意味的笑容,問的卻是陸衣錦,“是啊,你怎么不回家呢?” 陸衣錦天真無邪的搖了搖頭:“我爹娘是鄰鎮的,準備明早雇車回去呢” 常昆笑容更深:“這么巧,我親jiejie也是鄰鎮的,明早咱們可以一起?!?/br> 李沛和張鶴澤連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路上還能有個照應。陸衣錦笑說沒想到和常大哥還有這番緣分,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常昆坐了一會兒便走了。陸衣錦長舒一口氣,一把將張鶴澤攬過來,悄聲道:“猴子,其實我想了想,還是先不回家了。你們明天坐哪班船?”